“可还有百分之十的概率同意，现在不就是这样。”
“在刚才那段对话之前，你拒绝我的概率是百分之百，用此处的常用语来说，你很讨厌我。”
克蕾瑕眉头微挑，明亮得过分的白炽光在她的眼眸中摇晃。漫长的沉默在他们之间回荡。
直到她缓缓转头对上NGC—2237的双眼，“我并不讨厌你。只是你的到来，让我看到了费伊斯的意图和一些别的可能性。”
克蕾瑕眼眸里的白炽灯似乎变暗了一些，“比如说当年我就不认同费伊斯制造仿生人的理念，我也不认同帝国的文化。对你本人而言，我并不讨厌。”
“可你也不愿意与我有过多的接触，我能感觉到就算我们之间不是对立面，你也不愿意见到我。”NGC—2237说。
“是，但你刚才在向我求救。”克蕾瑕垂下眼眸。
NGC—2237微微一怔，仿佛身体里某个零件接触不良，话语卡在了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叮。”电梯不断上行，最终停在最高层。
克蕾瑕快步走出电梯门，熟练地沿着银白色的走廊笔直向前。
NGC-2237注视着她远去的身影，忽然间想起出发前与上司——费伊斯的对话。
“用你最擅长的方式去做，失败了也不要紧，她会帮你的。”
“我不认为我会失败。”
“遇见无法修复的故障，记得一直在她身边，她不会拒绝你。”
那时NGC—2237并不明白上司的指令，如今回想起来时，他的身体猛然颤抖，遥遥宇宙的另一端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操控着一切。
大门右侧的密匙自动识别了克蕾瑕的生物虹膜，确认无误后打开大门任期通行。
克蕾瑕见大门密匙还能正常工作感到一丝诧异，转头看向在原地发愣的NGC-2237，“你没有强行进入我的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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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NGC-2237立刻回神解释道：“根据帝国律令总则第七十条规定，凡帝国属民都必须对科研人员怀有最高的敬意。因此，我在没得到你的许可之前是不能私自进入实验室，也不可以篡改相关数据。”
“哦。”克蕾瑕有所明悟地点点头，“我以为他们会把这条总则废除呢。”
他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他没有告诉她，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他想要用最好的方式地对待她。
接着，克蕾瑕向他发出了正式的邀请，“若是感兴趣，就进来看看吧。这间屋子被我改造了一下，可能有些乱。”
说完，她走近了敞开的大门。
NGC-2237得到许可后，他将杂乱的想法通通清除，毫不犹豫地进入了实验室。他环顾四周，将实验室的基本情况都纳入了眼底。
他记得资料上显示最高层是接收与发送宇宙信号的地方，塔内的收发日志里记载着最后一次接收信号是在一百八十年前，那时帝国刚刚进入鹿跃星系，之后帝国也多次发送信号，但均未获得回应，而塔内的日志也再没有相应的记录。
实验室里的相应设备都非常齐全，只是多了一些或大或小的透明玻璃箱，将原本宽敞的空间变得有些拥挤。
这些玻璃箱皆成长方形，里面铺满了土壤，土壤里埋着不同的种子，而有些种子已经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NGC-2237凑上前仔细观察，箱子底部有不同的编号，旁边标注着种子名称，以及土壤、空气、水分、养料等不同的变量。
“你在培育种子，还模拟出了当前星球的气候环境，甚至组合了上百种变量。”他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对。”克蕾瑕闲聊般地说道：“我收集了一些古老年代的种子，在大灾变时期过去之后，我摸索出新的自然规律，在此基础上培育能适应当前自然环境的植被作物。”
“根据机械鸟反馈的部分影像，可以判断你的实验很成功。他们拿着你培育的种子开辟了好几处规模不小的种植园。”NGC-2237搜索着机械鸟传输来的影像画面，“在距离城区三千米之外有一片茂密的森林，这也是你实验成果的体现。”
“说对了一半。”克蕾瑕一边从保温箱里取出几罐种子，一边纠正他的论断，“那片森林其实是自然生长而成，是经历毁灭之后自由生长出的新生命。”
NGC-2237沉默片刻，似乎是在反省方才的不严谨。
突然，他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把实验室般到这里，我记得第十层是专门研究动植物与微生物的实验室，那里也有更加完善的设备。”
“因为，只有这里才能看见星星。”克蕾瑕笑了笑。
随后，克蕾瑕关闭了炽白的主灯，实验里只剩下昏暗的光线，而黑暗天空像是得到了机会般试图将此处侵占。
NGC-2237微皱眉头，他开始有点害怕黑暗。
“你看那边。”克蕾瑕指着东北角的一处夜幕。
他循着指示望去，那浓重的夜幕中竟然有一道微小的光点，它不停地闪烁像是快要被黑暗包裹般不停挣扎。
他的视线稍稍下移，即使在昏暗的环境下，他也能够清楚视物。
他仔细地瞧着克蕾瑕的脸庞，那双美丽的眼睛专注地望着那颗闪烁的孤星，脸上流露着喜悦、期盼，以及一种无法道明的热烈之情。
“星星。”NGC-2237默念着这个词汇。
翌日清晨，一缕阳光从地平线而来唤醒了这个城区的每一个角落，之后却被层层积云挡住，只得尽力将光芒撒向大地。
各处的机械鸟张开翅膀，不着痕迹地划过天空，高塔某个大厅的屏幕里播放着新的影像。
NGC-2237立于屏幕前观看这些影像，城区居民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他们依旧像原来一样，仿佛前几日的所见所闻只是一场幻梦。
然而，每当他们谈起一些人或事的时候都会望向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塔。
或许，有朝一日心里的阴影会散去，但绝不是现在。
NGC-2237沉默地切换新的影像，新的影像是城区外的一处起伏平缓的山坡。山坡绿草如茵，不同的植被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
山坡上有一些居民零散的分布在各个角落，NGC-2237发现了两张较为熟悉的面孔，正是阿娜与罗克。
少年正拿着铁锹挖土，少女则蹲在一旁等候，见时机成熟就立刻将手中的种子埋进土坑。接着，两人拍拍手上的泥土有说有笑地提着水桶去附近的小河流打水。
“种植，灌溉。”NGC-2237在心里总结道。
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于是再次切换影像。果然，他发现了克蕾瑕的身影。
她在一处无人的角落里慢悠悠地给刚种下的种子浇水，嘴里还默念着什么，看起来会在城区外的山坡上多待一段时间。
那一瞬间，NGC-2237想起了昨晚克蕾瑕对他的建议：“离开高塔，到人群中看看。”
于是，他立刻转身离开了高塔，用最快的速度穿越城区。当然，在这一过程中他刻意隐匿了自己的身影，避免刺激到那些伤痕累累的城区居民。
克蕾瑕迎着微风，放松地靠在一颗大树的树干上。忽见，一只机械鸟落在深棕色的枝干上，扇了几下翅膀，而后又飞向远方。
她抬头望着这一幕，心里有些许疑惑。下一秒，她感应到了一点微妙的情绪，猛然转头看向左侧的树影。
斑驳的影子里NGC-2237的身形逐渐显现出来，他的胸口有略微的起伏，冷清的双颊染上了点点浅红。
“光学隐形？”克蕾瑕试探地问道。
“是的。”NGC-2237点头，“这项运用于星舰舰体的技术正尝试运用于人体，仿生人获得了首次使用权。”
“那你的身体目前为止出现过生理性的不良反应吗？”克蕾瑕再次发问。
她记得这项技术在当时的研究中有过几次作用于人体的实验，而数据与结果表明这会对人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极大危害，也因此被中枢叫停。
“没有。”NGC-2237想起了昨日的第二次黄昏，那是他投入使用以来第一次受伤，也是第一次感觉自身出现了故障。
然而，他并不打算提起此事。
“请放心NGC-2237投入使用以来，各项功能都运行良好，机体目前并无任何损耗。”
克蕾瑕轻轻颔首，她指了指旁边的空位说道：“坐吧。”
闻言，NGC-2237迅速地坐在她身旁，和她一同眺望远处的绿意与天空。
“我看见他们和你在这里进行种植。”他皱了皱眉，隐约间有些不满意自己刚刚说话的语气，后又补充道：“这些植物都是你们种的吗？”
“有些是，有些不是。”克蕾瑕撩起耳后一缕被风吹散的发丝，“城区的居民向女神许愿的时候就会从慈爱院要点种子来城区外种下，待到发芽之际便是女神回应了祈求。”
什么是愿望？为什么要许愿？并非真实存在的女神要如何回应愿望？
NGC-2237的脑海瞬间蹦出好几个问题，可他耻于开口，千挑万选下他问出了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你许下的愿望是什么？”
“我即将离开城区去探查星球的生命状态，所以我希望一路顺利。”克蕾瑕坦然大方地回答道。
NGC-2237惊讶地望向她，他还记得初次见面时她的强烈抵抗，他也清楚之后自己做了一些她绝不认可的事情。即使克蕾瑕做出了解释，他依旧不明白这一切的变化，其中缺乏足够的理性逻辑。
克蕾瑕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对上他疑惑的目光。
她的眼神沉静且明净，像透光的云。
在互相对视的沉默中，NGC-2237斟酌地说道：“可以给我一颗种子吗？我也想许愿，希望我们一路顺利。”
“好啊。”克蕾瑕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拿出一颗种子，“给你。”
他注视着她张开的手心，郑重地收下那颗种子。
紧接着，他回忆着影像中的人们，略显笨拙地学着他们的样子，种下他的种子。
“我们的出发时间是什么时候？”
“今天夜里。”
NGC-2237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望向克蕾瑕，“这么快？”
“嗯。”她点点头，语气平淡地说“原本早就定好了，只是这两天突然发生了很多事。”
他的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一切只因自己的到来。
克蕾瑕似乎察觉到他出现了微妙的情绪变化，“回去之后，你再检查一下车辆情况，有问题立刻解决，顺便准备好你所需要的物品。我想你应该有灯火计划的全部资料，多余的说明我不再重复。”
说完，她走出树荫的范围，“第一次黄昏已经开始了，咱们回去吧。”
NGC-2237迅速将种子埋入土坑，又将泥土压实，再浇上水，确认一切完毕后，他起身走到克蕾瑕身边，望向云层边缘刚刚涂上的一抹浅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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