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转眼即逝。
此时,天边已起了一阵凉风。
慈宁宫门口前的院子中央处,朱厚炜正抬头看天,目露忧愁。
朱厚炜没有想到的是,他在慈宁宫养伤的这半个月里,弘治皇帝给他送来了一个宦官,这个宦官名字叫做谷大用。
今后,这个宦官就侍奉他。
对于谷大用这个名字,朱厚炜可谓记忆深刻。
毕竟,明武宗时期八虎之一,赫赫有名。
如今,这个谷大用跟了他,想必那所谓八虎也就少了一个。
可是,朱厚炜一想到如今大哥朱厚照身旁跟着的宦官是刘瑾时,眉头闪过一些忧虑。
那刘瑾深得大哥朱厚照的信任,若是照此继续下去,将来这刘瑾恐怕还真有可能成为那八虎。
除非那个位置由自已来坐。
然而,到现在为止,朱厚炜仍然没有看到获得那个位置的希望。
谷大用离朱厚炜约有两丈的距离,躬身低头,正偷偷打量着朱厚炜,神情疑惑。
自半个月前,谷大用得知自已今后要侍奉朱厚炜,谷大用心里就很失望。
在他的设想中,自已应该是服侍如今的太子朱厚照的。
只是,如今的太子身边已经有刘瑾了,他也没有机会接近太子。
正当他想出接近太子朱厚照的方法时,结果,司礼太监高凤派人传话,今后他就要去服侍小皇子朱厚炜了,而且下这个命令的是如今的弘治皇帝。
在宫中,皇帝的命令,对于宦官来说,那就是天。
对于天的安排,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要心怀感恩。
谷大用很庆幸,小皇子朱厚炜是一个很好的人,至少在谷大用心中是如此。
这半个月来,小皇子朱厚炜是把他当人来看的,没有呼来喝去。
他感受到了一种尊重。
尤其这种尊重还是小皇子身为当今陛下的儿子给的,也给谷大用心里一种巨大的冲击。
在他接触的人中,都是你踩我,我踩你,位置高的对位置低的通常呼来喝去,不把人当人看,尤其是从不把宦官当人看。
可小皇子朱厚炜却是真心诚意地将他当人看。
起初,谷大用还有些不习惯,毕竟,他已经习惯了在宫内被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呼来喝去。
也许是这半个月小皇子朱厚炜的态度,让谷大用认清了现实,或许跟着小皇子朱厚炜,也没原先想象的那么差,至少远离了勾心斗角。
尤其是谷大用留意到,无论是当今弘治皇帝,还是慈宁宫的张皇后,亦或是当今太子朱厚照,都对小皇子朱厚炜照顾有加,这种照顾,在谷大用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因为这和他一直听人讲的无情天家生活相悖。
接触多了,谷大用也就适应了,这也让谷大用意识到,即便当今太子朱厚照将来当上皇帝,小皇子朱厚炜即便将来封王也不会太差,若是小皇子朱厚炜将来封王,他至少也是王府的管家。
而且,小皇子朱厚炜这次在慈宁宫养伤,这伤还是为当今太子朱厚照受的。
兄弟情深,加之小皇子朱厚炜对太子朱厚照的救命之恩,谷大用能想象到将来小皇子朱厚炜的生活必然前途光明。
如此,他也就不那么羡慕刘瑾了,反而有些窃喜。
因为刘瑾侍奉太子这种差事,据他所知,至少有许多人都在暗处盯着刘瑾,随时准备着取代刘瑾,就连司礼太监高凤都间接表达了这个口风。
刘瑾所处的处境,一个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不像他谷大用,只要用心侍奉好小皇子朱厚炜,陛下满意,皇后满意,太子满意,小皇子满意,他的地位就会稳固而不可动摇,而且没那么多腌臜事。
所以,小皇子朱厚炜的事情,对如今的谷大用来说,那可就是头等大事。
眼见小皇子朱厚炜发愁,谷大用也跟着发愁。
他很想在小皇子朱厚炜面前多刷刷好感,他觉得自已在小皇子朱厚炜心中的地位还不够牢固。
但小皇子为何发愁,谷大用却是不知。
这几天里,他可是看着小皇子每日笑呵呵的,按理说,是没有什么发愁的事情,但眼下所见,却又不是这样,这让谷大用有些疑惑,懊恼着是不是自已哪些方面没有观察仔细。
察言观色这项本领,是谷大用在宫中引以为豪的立身之本。
虽说不能做到大成,但也是早早入了门,此道钻研也颇深。
此刻,它却是失去了作用,让谷大用没有一丝安全感。
“谷大用,走,随我去乾清宫。”
谷大用听到朱厚炜的声音,急忙恭敬地应道:“小的遵命!”
于是,朱厚炜在前,谷大用在后,两人向乾清宫方向走去。
朱厚炜此行,是为了出宫一事。
这也是之前他和弘治皇帝约好的,眼见着已经痊愈了,也没有看到弘治皇帝有什么表示,朱厚炜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有些担心这种事拖得久了,变数就会增加,索性现在就去找弘治皇帝履行这个约定,将这个事情敲定。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王守仁这个大明奇人。
譬如,找他聊一聊,建立初步友谊,然后再找他要一些墨宝收藏着,等将来升值。
当然,朱厚炜没有忘记,在去王华家前,先看一看京城百姓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
弘治年间,史书记载百姓的生活还是较好的,但朱厚炜想要亲自看一看,想验证一下史书记载的真实性。
不一会儿。
朱厚炜带着谷大用到了乾清宫门口。
这个时候,弘治皇帝也刚刚开完午朝,正在乾清宫批阅奏折。
说到午朝这个事,朱厚炜也颇感无语。
上一任皇帝成化皇帝可是没有午朝的习惯,到了弘治皇帝却有了,这还是当今大明吏部尚书王恕的功劳。
朱厚炜听谷大用讲过,王恕是弘治皇帝提拔为大明吏部尚书的,而王恕才上任,就拿弘治皇帝开刀。
王恕说早朝时间太短,很多事情说不完,为了能够把事情说完,就谏言让弘治皇帝牺牲中午的午休时间,搞一个午朝,如果不搞,就表明弘治皇帝是一个昏君之类的云云。
关键是弘治皇帝相信了王恕的话,他可是要做明君的,怎么能留下昏君的名声呢?
于是,这午朝一坚持,就是十几年,每日不断。
如果设置个大明皇帝劳模奖,朱元璋排第一,弘治皇帝就是第二。
弘治皇帝才三十岁,头已生白发。
对于王恕,朱厚炜觉得他是一个可敬之人。
目前王恕已经是八十多岁高龄了,却在吏部依然干劲有足,为大明的强盛依然在努力发光发热。
而且,谷大用还讲过,王恕以前在成化皇帝手下工作,成化皇帝早朝嫌弃他太啰嗦,减少了成化皇帝享乐时间,就把他先后打发到云南、南京,图的就是个眼不见为净,谁知道,王恕来了个骚操作。
王恕表示不想见我可以,但我的话还是要讲的,而且不吐不快,那就是写奏本、题本等。
一天写几封都是家常便饭,坚持写作十年,保证成化皇帝每天都能看到他的亲切问候。
成化皇帝对于大明没有退休制度可是颇有怨言,气得咬牙切齿,最终想到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当时有个南京兵部侍郎因为年纪大了上书要求退休,成化皇帝就强硬地加上了王恕的名字。
可见成化皇帝当时心中的怨气有多深,于是,王恕被迫退休。
直到如今的弘治皇帝上台,王恕得以重新启用。
想起这些,朱厚炜也无奈。
这王恕,他惹不起。
而且,他还知道一个消息,就是王恕骂过英宗、代宗、宪宗,加上当今的皇帝孝宗,关键是此人还活得好好的,活蹦乱跳有活力,每天据说每顿能干几碗饭。
朱厚炜瞥了谷大用一眼,谷大用当即会意,站在乾清宫门口右侧,垂首而立。
朱厚炜对谷大用很满意。
果然,史书上那些留名的宦官,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有眼力见,只是基操。
朱厚炜迈步进入了乾清宫,看守乾清宫的卫兵也没有阻拦,只当做没看到,身体挺得笔直,目视前方,板着脸,敬业这块是认真的。
朱厚炜看到弘治皇帝正认真地处理政务,心中多了一些心疼。
才刚下午朝,就又继续处理大明政务,这个皇帝当得也太累了。
在弘治皇帝右手边不远处,则是站着何鼎,正垂手而立,默而不语。
“父皇——”
弘治皇帝神情一顿,抬起头,见是朱厚炜,便面露温和的微笑,目露欣喜,“皇儿,你伤好了?”
朱厚炜撇了撇嘴,“父皇,前几日就好了。”
弘治皇帝神色一僵,心有内疚。
见到弘治皇帝这番模样,朱厚炜趁机说道:“父皇,你没有忘记之前答应我的事情吧?”
弘治皇帝怔住了。
他还真忘了。
每天处理着那么多事情,对于皇儿朱厚炜说的事情,一点印象也没有。
一时间,弘治皇帝苦笑地看向朱厚炜。
朱厚炜也没在意,认真地说道:“父皇,你答应我出宫一事,可有印象?”
弘治皇帝瞬间想起来了,以手扶额,目露无奈,“朕记得,是出宫先去看看京城下百姓,然后去王华家里。”
朱厚炜面露微笑:“父皇记着就好,不知道......”
“这事,朕早就安排好了。而且,王华那里,朕也打过招呼,两天后,王华就会进宫为皇儿讲学。”弘治皇帝看着朱厚炜,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
“父皇记着就好,那出宫一事——”朱厚炜笑着望向弘治皇帝,嘴角上扬。
“明天吧......”弘治皇帝叹了口气。
朱厚炜听到这话,便知事情妥了。
他转而看向何鼎,问道:“药膳一事可有进展?”
何鼎闻言,第一反应是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则是笑着接话道:“皇儿,这事,朕已经吩咐下去了。为了这事,如果朕不许,皇儿想要如何在朕面前闹呢?”
朱厚炜小脸微红,“我就一哭二闹......三找母后。”
弘治皇帝无言,心中却是很暖。
他知道,药膳一事,是皇儿朱厚炜为了他身体着想提出的。
“皇儿,你还有事情吗?”弘治皇帝瞥了眼前伏案上堆得满满的奏本,很是无奈。
朱厚炜瞥了伏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本,眼皮子狂跳,嘴角一阵抽搐。
竟然这么多?
“父皇继续忙,孩儿就不打扰父皇处理政务了。”朱厚炜很干脆地说道。
接着,朱厚炜就转身,朝着乾清宫大门外走去。
弘治皇帝看着朱厚炜的背影,目露宠溺。
眼见着朱厚炜走远了,弘治皇帝沉着脸,看向一旁的何鼎,“皇儿出宫之事,安排得如何?”
何鼎闻言,恭敬地回话:“回陛下,一切安排妥当。”
“朕不想小皇儿再出现什么差错,若有什么差池,朕拿你是问。”弘治皇帝淡淡地说道。
“陛下放心,殿下绝不会有什么差错。”何鼎振振有词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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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皇帝沉默了须臾,又将目光看向眼前的奏本,继续处理政务。
此时,何鼎身后冷汗直流,神色间充满了坚定。
若是真有什么意外,那么,就算是拼了他的性命,也会保证殿下朱厚炜的安全的。
......
朱厚炜从弘治皇帝那里得到了自已想要的答案,便高兴地领着谷大用返回慈宁宫。
只是,在返回慈宁宫的路上,他看到了一个身穿红色公服,公服绣有锦鸡图案,头戴乌纱帽、穿圆领衫、束腰带的苍苍老者,正缓缓向自已迎面走来,低头赶路,气喘吁吁,似乎很吃力的模样。
朱厚炜上前几步,扶了一把眼前的老者,“老伯,你还好吧?”
老者目光移到了朱厚炜身上,对上了朱厚炜清澈明亮的双眸。
当老者看到朱厚炜身上的服饰时,便猜到了朱厚炜的身份,就挣脱了朱厚炜的手,行礼道,“老臣王恕见过二皇子。”
朱厚炜心中一惊,连忙开口道:“王老伯,可不必如此,我......”
“礼不可废。”老者一句话直接让朱厚炜要说的话噎住了。
朱厚炜想了想,还是说道:“父皇曾教过我礼,尤其是面对长者。我见老伯行走不便,那我扶着老伯去见父皇,如何?如果不行,我就让谷大用搀扶着你去。”
老者直接怔住了,他看了一眼朱厚炜,又看了一眼谷大用,苦笑道:“那就劳烦二皇子了。”
朱厚炜面露微笑,挥挥小手道:“不麻烦,我这不过是将父皇教给我的礼——学以致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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