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有婆娘去世后的第五天,陈牛犊的另一只耳朵也没了。
事情出在刮大风的那天晚上。夜里,风越刮越大,一直在使劲地刮,以至于一个偌大的庄里,没有一个人听见陈牛犊家有过任何的动静。
“顺有的那恶婆娘埋掉了?”
陈牛犊那只被咬掉的耳朵根儿处还在化脓,他婆娘在换纱布时会带出些脓和血来,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不耽误他从婆娘嘴里了解前慢坡的万事万物。
“埋掉了,两个娃娃哭得可怜得很!”
婆娘看着自已男人没了耳朵本来就难受,又见顺有两个儿子哭得可怜,说话的时候又好像带着些怜悯的哭腔。
“还有谁和他们一起去了?”陈牛犊本来就疼,见女人带着哭腔说话,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去哪里?”婆娘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去坟上啊还能去哪里?你这个猪婆娘。和我一起睡了这么久了,还长着个猪脑子,一点儿都没进步!”
“再没人了,就他们父子三个人。我看清俊娃的耳朵根子处也还在流脓,长势还没你的好呢。”
“哼,我就知道。看来,这前慢坡敢和我作对的人确实没了。本来嘛,和我作对对他们没一点好处,还是安安分分地好。”
陈牛犊满脸的得意,拿起旱烟卷了一根,让婆娘给他点上,然后心满意足地吸了起来。
“我看着树清好像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下午,不过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陈牛犊婆娘又自言自语般地念叨了一句。
“哼,除了他还能是谁?前慢坡除了他,还有谁像他那么大胆子敢和我作对?看来,这小子还是嫌挑粪太舒服了。哼,要是我不好好整一下他,他不知道我陈牛犊几斤几两,更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儿……”
陈牛犊一听婆娘说是树清,他的怒气又从心起,想着要狠狠地整治下树清才解气。
“当家的,我看你就饶了他们吧,这年景都不容易。你的耳朵没了,顺有也没了耳朵,还死了婆娘,清明又没了手指,我看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吧。”
陈牛犊的婆娘,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虽然吃了很多苦,但还是见不得别人受苦。见自已的男人自从有了小权力之后开始在村里作威作福,她总是会在他旁边不停地劝解:每个人都是穷苦人,没必要整治,也没必要上纲上线地让他们连饭都没得吃。现在顺有已经家破人亡,见自已的男人又要整树清,她实在是于心不忍,所以替他们说起了好话。
“饶了他们?他们享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穷苦人?现在该他们受苦了,你却叫我别为难他们?我告诉你,别说是你在这儿唧唧歪歪,就算是玉皇大帝来求情,他们接下来也没有好日子过!”
陈牛犊恶狠狠地看着自已的婆娘,婆娘被吓得再也没有吭声,甚至连看他的眼睛都没敢再看,转过身背对着自已的男人洗漱起了刚换下来的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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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牛犊,你觉得我有没有资格?”
突然,炕上睡着的陈权公说话了,这可把陈牛犊着实吓了一跳。
“怂娃,你要死呢?突然来这么一句。”
陈牛犊气呼呼地看着翻身起来一本正经地坐着的儿子,狠狠地瞪了一眼,接着又在他儿子的屁股上扇了一巴掌。
“陈牛犊,你还要执迷不悟,竟敢打我?”
“我是你老子,怎么就不能打你?我还要踹你呢!你个怂娃,还威胁起老子了?”
说着,陈牛犊翻身起来,又给了儿子一脚。
“陈牛犊,你也太无礼了。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我儿子 ,你还能是谁?你到哪儿去都是个怂娃,都得是老子的儿子,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吾乃九天神母爷座下执笔判官,特奉命前来劝你回头是岸,从此不再作恶。至此看来,你根本无心改正,是要继续执迷不悟下去了?看来本判官就要新账旧账一起清算。”
陈权公说得甚是威严,口中古言与白文相互夹杂,全然不像个乳臭未干小孩子的做派,吓得陈牛犊婆娘扔掉了手里的纱布,碰倒了水盆儿里面的血水流了一地,而后没管没顾地跪在了血水里,一个劲儿地磕着头,嘴里不住地求着神仙开恩。
“我还在找你呢,你就自已蹦出来了,这样也倒好,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封建迷信的余孽!”
陈牛犊见婆娘不住地跪着磕头,朝着婆娘踢了一脚,女人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咿咿呀呀地呻唤着。随即,他又冲到炕上,恶狠狠地在儿子的脸上左右开弓扇了两个嘴巴,瞬间陈权公的脸上两道血印。
“陈牛犊,本判官将要细数你五条罪状,好叫你心中有数,你且听清:第一,你辱骂神灵,打砸庙宇,罪在对神灵不敬;第二,你欺侮九天神母爷泥身两大护法,害得其家破人亡,罪在伤人性命;第三,你奸淫无度,与本家三嫂通奸已久,罪在破坏伦常;第四,你欺侮本判官在先,明知神灵上身却又拳打脚踢,罪在闭目塞听;第五,你打骂发妻,不尊年老,不爱幼童,罪在不积阴德。这五条罪状你可否认?”
陈权公说话的时候,暴目圆睁,俨然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这也让刚刚还趾高气昂地陈牛犊瞬间也没了嚣张气焰,而是有点儿木木地听着陈权公说完。
“我不认,我为什么要认?我的耳朵还被顺有咬掉了呢?”
“那是你罪有应得。今日,本判官还要你另一个耳朵也被切掉!让你真正成为一个闭目塞听的人,让你遍尝人间疾苦,方能坠入不可生之地狱。”
“我一身正气,看你又能奈我何?看你装神弄鬼到什么时候?”
“啊……我的耳朵……”
陈牛犊话还没说完,原本躺在地上的婆娘不知什么时候翻身而起,拿起炕上篮子里的剪刀,干净利落地剪掉了自已男人的另一只耳朵。
顿时,陈牛犊的喊声响彻整个屋子,本来也该传遍整个村子的,但窗外的风声太盛,都被瞬间都揉进了呼呼的风里,吹向了无边无际地黄土高原。当然,也轻轻地掠过了埋葬着顺有婆娘的小土堆,那个都不能称为“坟”的地方。
陈牛犊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原本在炕上坐着的陈权公也站了起来,见他妈妈傻傻地呆在原地,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剪刀,冲过去撬开陈牛犊的嘴巴,没有丝毫犹豫地剪掉了他的半根舌头,霎时间鲜血喷了一地,也喷在了陈权公的脸上。
“本来,本判官也是要刺瞎了你的眼睛的,但留着它们好叫你看看世间的悲欢、离合、疾苦、困顿。”
说完,陈权公瘫倒在了地上。而后,他看到陈牛犊满脸的血,鬼哭狼嚎地叫着,他被吓哭了,也跟着叫喊了起来。
“妈,我达(爸)这是怎么了?”
陈权公见满炕的血,爬下炕冲到了妈妈的怀里,颤抖着哭问道。
“他是遭了报应了,是你毛家婶儿索命来了,是九天神母爷显了神威了……”
窗外的大风越刮越大,拍打得窗户摇晃着,吱吱呀呀地响个不停,像是一个女人在哭、在笑,让整个房子愈发恐怖,母子俩紧紧地抱着,任由陈牛犊声嘶力竭地喊着……
终于,那个让树清忌惮,让顺有愤恨,让全村人无感的陈牛犊悄然离开,一个没耳朵、没舌头的既聋又哑的守村人默然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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