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有的呼喊,没起到任何作用,不仅没喊来自身难保的九天神母爷显灵,也没喊来任何一个人帮他们解围。就连全家唯一没受到身体伤害的清俊,也是傻傻地瘫坐在地上,任由顺有呼喊求救,他都始终没有站起来替顺有解开绳子,更别说替母亲披上一件衣服。
顺有被砍掉的耳朵,很快便凝上了血痂,但血水还是在不停地往下流着。另一棵树上绑着的顺有婆娘不再喊叫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顺有看不到她的表情,任由他呼喊也没有任何反应。被砍掉手指的清明,在叫喊了半天后,抱着手蜷缩在地上,好像是睡着了。
那一刻,顺有多么希望有个人能来,帮他给自已的婆娘披上一件衣服,帮他把蜷缩在地上的清明抱起来放到炕上去,帮他解开绳子、顺便给他一把刀让他能直接一刀捅了陈牛犊,正好可以一了百了……
但,偌大的前慢坡庄里,十几户人家,没有一个人敢来,哪怕打开门瞅一眼的人都没有!
晚上的时候,刮起了风。黄土高原从来都没有那么冷过。
顺有在后来讲给孙子毛斌听的时候,总会加上这么一句,像个诗人一样,好像说的是人心,又说的是他当时在心底里升起的寒心。
月亮升起来之后,树清来了。
他直奔顺有婆娘跟前,侧过脸把自已身上的外衣披到了顺有婆娘的身上,这才解开了绑着她的绳子。解开绳子后,女人瘫坐在了地上,却死死地攥着那件外衣。
接着他又抱起了瘫坐在地上的清俊,替他擦了眼泪,把他抱在了顺有婆娘面前,放到了女人的怀里,嘱咐了一句:“清明,带上你妈回家去!”清明还在傻愣着的时候,女人却起了身牵着孩子进了院门。
最后,树清抱起了睡着的清明,小心翼翼地朝着院门里走去,他生怕摇醒了熟睡的清明,生怕他醒来那种钻心地痛又折磨这个可怜的孩子,毕竟十指连着心哩。
把清明放到了屋里的炕上后,树清见顺有老婆抱着被子全神贯注地看着两个孩子,嘴里轻轻地哼着声音哄着两个孩子,他才转身出来走到了顺有跟前。
顺有全程看着树清把家人安顿好,没有说任何的话。直到树清走到他跟前,准备解开他的绳子的时候,他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像决了堤一样,又一次哭出了声。
“给我一把刀,我要去杀了这个畜生!”顺有哭着说道。
“你把他一刀捅了,你不也得挨枪子儿吗?你死了倒也没什么,反正这世道活着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但是你一屋子的人怎么办?”
树清一边劝解着顺有,一边弯身捡起了被血和土染成了黑色的耳朵,吹了吹上面的土,又在衣角擦了擦,拉过顺有的手把耳朵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里。
69書吧
“妖魔在当道,魔鬼在横行,真的就没人能管管吗?”
顺有看着手里那个血淋淋的耳朵,他愤怒地喊着,他又无奈地闭上了嘴,只能任由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那个早已失去了生命的耳朵上。
“好好活着吧,活下去就有希望!”
树清见顺有的情绪没有了刚才的激动,他便背过身准备回家。
“树清,我们这么做有意义吗?我们都成这样了,九天神母爷呢?”
“个人顾个人吧,等苦难受够了,说不定她就出来了!”
“我看这他妈都是骗人的,什么神呀,鬼呀的,反正往后我是不相信了。总说好人有好报,我看谁坏才有好报,最起码不会受人欺负!”
“顺有,祸从口出。这种话你往后还是要少说,老人常讲——神威总在事后显。有神也好,没神也好,我们先想办法活下去吧!”
“哎……但这神威什么时候才能显到穷苦人身上啊,什么时候才能把苦难受够呀?”
“等你我都埋进土里的时候!”
顺有还想说点什么,树清没再理会,慢吞吞地朝着自已家的方向走去。
俗话说:苦难只找苦命人,麻绳专挑细处断——顺有的天塌了。
自已被割了耳朵,儿子被削掉了手指,还没过半个时辰,婆娘又上了吊。就在他和树清聊天的那么点儿时间里,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个给她生了两个儿子的女人就那么离开了他,那么坚决地结束了自已的生命,甚至连任何地话都没给他留。
顺有拿起地上东倒西歪的凳子,站上去托住她,轻轻地从绳子里把她的头取出来,慢慢地把她抱了下来,又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他想要把女人的舌头塞回去,却发现舌头早已发硬只好放弃。
他静静地看着自已的婆娘,尽管她舌头外露眼睛流血脸上发胀,他却没有一丝害怕。是啊,这个和他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女人,只不过是死了,又有什么害怕地呢?
她的头发是新梳过的,身上穿着那件结婚时穿的红绸子衣,小小的脚上穿着一双绣了一对儿鸳鸯的布鞋,就像她刚嫁进毛家的那天一样。顺有死死地盯着她,想到她在死前的挣扎,该是多么痛苦啊……不知道在她决定死去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自已?在她死前梳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和两个孩子该怎么活?
“哎,死了好呀,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解脱了……”顺有抚摸着婆娘的脸自言自语,眼泪又一次决了堤。
一张草席,一个浅浅地坑,一个人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顺有本来想挖得深一些,免得野狗几爪子刨出来把尸体吃掉,但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匆匆了事。而后,清明和清俊冲着突出来的小土堆儿,磕了三个头,就算是敬了亡命人了。
“达(爸),妈妈死了,她会不会想我?”清俊一脸稚气地问道。
“会,只要你们想她,她就会想你们!”
“那妈妈应该会去天上吧?”清明的手还在流脓,他看着妈妈的坟说道。
“会,你们的妈妈肯定去了天上。地狱已经满了,所以有那么多魔鬼在阳世上横行!”
“妈妈去了天上,就是神仙了,她肯定会帮我们打败那些妖怪的。妖怪再厉害,他们也会害怕神仙的!”清明为妈妈去了天堂而感到骄傲,觉得自已有了靠山。
“是的,你们的妈妈会帮我们打败妖怪的!我们要好好的活下去,一直等到妖怪被打败的时候!”
“好,我们要好好活给妖怪看!”清明到底是年龄稍微长一些,他接着他达(爸)的话头,说得斩钉截铁。
“你树清叔说得对哩,神威总在事后显哩,我们总会等到的!”
“达(爸),神在哪儿呢?”清俊问道。
“神无处不在,她和妈妈站在一起,看着这个世界哩,在找准时机整治坏人哩,就看是什么时候啦!”
“是什么时候呢?”清俊继续问道。
“快了,快了……”
当晚,大风又整整刮了一夜,天亮后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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