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过后,好似一切苦难都被大风刮走了一样,前慢坡的日子又有了新起色。
重新选人!
既然王三狗也被整下了台,前慢坡又怎么能叫一个既聋又瞎的人继续管呢?
候选人自然而然落到了两个人身上,一个是伍树清,另一个是毛顺有。
照理说这两个人也曾“劣迹斑斑”,但为什么能轮到他们两个呢?因为陈牛犊的时代既然过去了,就要让曾经在他手下受够了苦的人站出来。按照庄农人的说法,就是想要雨停,就不能让卖伞的人来决定,要把权力交给赶路的人,这样才会有好的结果。
在这个逻辑之下,顺有成了最佳的人选,毕竟他才会是那个最能下决心,也又能改变过去局面的一个人。但,最后按照下乡领导马书记的意思,把名额给了树清。他们给出的理由是:既然要讲新面貌,就要注意仪表仪容。
顺有听到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已的耳朵。他知道,这个职位必然要像自已的耳朵一样没了。树清一遍又一遍的推辞,但还是被上面来的马书记一遍又一遍的说服,最后实在没办法,他成了前慢坡第一任村长兼会计。
说是村长,其实所有的东西还是马书记来定,在树清看来,之所以让他干这个纯粹是因为他和村民更熟络,要是安排和交代点儿活什么的时候,他们能更容易被使唤地动一些。至于会计,就更不用说了,村上也没什么资产可以计算,除了秋收的时候算算粮食斤两,只要是个明白人,只要会数袋子,就能算得清楚。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好处,自从干了这个行当后,转生就再挨过饿,偶尔还能吃到些白面。当然,一年中也就仅仅那么几次能吃到白面。不过在树清和秋月看来,这已经很不错了。往前想想,现在这是什么日子,过去那又是什么日子?
当然,坏处也是有的,唯一让树清感到在乎的是——顺有生着他的气。自从他当上这个村长后,顺有就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即使是两个人打了照面,顺有也是要么别过脸去,要么绕道而行。
树清明白,顺有这是心里憋着气,一方面觉得命运在捉弄他,所以心存不甘;另一方面又在因为树清没有替他说话而感到生气。毕竟,之前每一次苦难,树清都会站出来拉他一把,但偏偏这次却是树清抢了他本该坐的位置。
对于树清来说,他也一直在找个机会,想要把这个职位让给顺有。因为他之前在心里盘算过,只要他把村长这个位置让出去,会计他继续当着,马书记应该会重新考虑,也不会影响了让转生能吃点儿细面和白面。
每个月月底,乡上的干部会来到村里检查工作,马书记总是把接待领导们的地点放在树清家。虽然也有大队部用来开会,但毕竟在农家户里有些热炕,也有些人气儿。最重要的一点儿,还是马书记喜欢吃秋月擀的那一碗又长又细的面条儿。
马书记,名叫马占山,是漳县人,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手大脚大,天生一副干活儿的好手。干起活来,一点儿也不含糊,割起麦子来镰刀使地飞快,总是让别人落后一大截儿,直惹得村里的女人开起村里男人的玩笑:“怪不得人家是书记呢,姓马不说,干起活来就是比村里这些只有驴脾气的男人强。”
当然,马书记干活猛,吃起饭来那也绝不含糊,常常当别人的碗里还剩半碗的时候,他已经第二碗又成了半碗。不过,他从不吃第三碗,他管这叫“三碗不过岗”,颇有点梁山好汉的意思。其实,树清知道,他是怕人家说他多拿多吃多占。
还有,别看马书记人高马大,但他心善、心细,这一点树清和秋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对他十分感激。因为,每次招待干部的时候,马书记都会让树清多拿二两面,就为了让转生能吃口白面。同时,每次长面下出来了,他都会吩咐秋月先给转生捞上一碗出来,理由总会是一句:“我女儿也这般大,看着转生娃,就忍不住地稀罕了起来。”
直到马书记调走后,树清才知道,马书记根本就没娶老婆,又哪来的女儿呢?秋月知道后,心里说不上的感激,只能告诉转生:“她曾经有个干爹,姓马”,好叫她能知道什么是人心。
言归正传,对于树清来说,趁着招待乡干部的时候,他准备向向马书记提一下自已的想法,看他是否能同意。
乡干部们走后,马书记显然还未尽兴,有往酒盅里添满了酒,连声地催着树清再陪他喝上几杯。
“树清,这酒好哇,要不是沾了乡上领导们的光,你我上哪儿喝这么好的酒去?”马书记红光满面,说着又一杯下了肚。
“马书记,好酒你肯定是喝过的,只不过我没有喝过而已。”树清谦虚地说道,又顺手给马书记把酒杯添满了。
“嗐,都是庄农人,我又有什么高贵?”
“马书记,既然都是庄农人,有个事我想和你聊一下,按道理来说你也应该能理解。”
树清看了眼马书记,试探着说了起来。
“什么事儿你直接说,树清老哥,不要和我客气!”
“马书记,我想把这个村长让出来给顺有当,我继续干我的会计,你觉得呢?”
“树清,你觉得换领导干部是儿戏吗?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马书记突然一脸地严肃,手中的酒杯也放下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树清。
“马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顺有很惨,婆娘死了,自已耳朵没了,儿子也没了手指,按照常理来说这个村长就应该让他当,是不是?”
马书记打断了树清的话,又接过树清的话题,把他想要说的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一时间让树清哑口无言。
“你难道真的认为仅仅是因为他没了耳朵,就不让他当这个村长吗?你错了,大错特错了,而且太狭隘了!”
“那是什么原因?”
“顺有是不是原本兄妹三个人?是不是他弟弟毛顺心当过逃兵?”
“可是,顺心他已经过世好多年了呀!这件事儿我清楚啊!”
“你清楚?你清楚有什么用?我信你,乡上会信你吗?县上会信你吗?省里会信你吗?你太天真了!”
“那总不能就让顺有一辈子就因为这个事儿受牵连吧?”
树清觉得无奈,却又尝试着想从马书记这儿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
“没办法,政策就是这个政策,不能因为某个人而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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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书记也开始面露难色,但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往后,你就多照顾照顾他们吧,这也是你我能帮到顺有的了。”
马书记又抿了一口酒,而后朝着树清缓缓地说道。
“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活人接着受罪呢?”树清朝着马书记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道。
“古人常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树清,你现在既然在这个位子上了,你就要想着怎么把这个村子搞好,让每个人都能吃上饭,不要一味地盯着某个人的问题看,格局要放大一点,知道吗?”
“我知道了,马书记。我会让前慢坡好起来的!我相信一定会的!”
一口热酒下肚,树清眼噙热泪,满怀壮志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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