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呐,不能心里憋事。一旦心里有事,它就会像针一样不断地扎你的肉,扎完心之后扎手,扎完手之后扎遍全身,不怎么痛却又有点痒,而后是期待、害怕、恐惧。日子开始从天变成了时,从时变成分,甚至会变成了秒,既期待着那件事的到来,又害怕着那件事的到来。
这些天,树清一直一个人犯着嘀咕,你说这神到底还神不神?说他神吧,面对自已的劫数也无能为力。说他不神吧,却又提前预知了劫难,祈求让他和顺有帮助,才能有个地方躲一躲、藏一藏,把这难熬的日子跨过去。
但,这年月,人又要到哪里去躲一躲、藏一藏呢?这日子,又要熬到什么时候算个头呢?
哎,先应付着眼前的岁月吧。树清懒得想了。
但,劫数确实来了,而且还提前了,切切实实就像九天神母所说的那样。
那晚,淅淅沥沥下着雨。
树清给牲口喂完夜草比较早,所以躺在床上吸烟的时辰也比较早。他点燃一袋子烟,咕噜噜的咂摸个不停。身旁的秋月时不时被呛到,她劝树清少抽点:“本来劳作就够苦了,又吃不到嘴里什么东西,身体本来就扛不住,要是再把身体抽坏了,我和转生靠谁去?”
“好,好,好,我不抽了,睡觉吧。”这一次树清没有和秋月犟嘴,连着说了三声的好,顺从地放下了烟袋儿,转身吹灭了煤油灯。
“别睡了,你和顺有这会儿去给我换个地方吧。”
黑暗里秋月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把树清给搞糊涂了。
“你在这儿胡说什么呢?一会儿让人睡,一会儿让人别睡了的……把你要换到什么地方去?换到天上当神仙去吗?”树清气哄哄地说道。
“之前那个窑洞靠不住了,陈牛犊他们已经发现了,现在正在密谋明天一早就要带人来毁了我的身子了。你和顺有得抓紧时间。”黑暗中秋月的声音透露着一股子威严,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你不是秋月,你是九天神母爷?”树清从秋月的语气中听出来,说话的应该是九天神母爷,但是还是不敢太确定。因为两个人之前约定过,以后有什么事给自已托梦就好,但现在为什么又借了秋月的口来说这件事儿呢?
“不是我,还有谁能说出这么确切的消息?事不宜迟,你和顺有要抓紧了,必须连夜把我的泥身转移走,我会让樊家岘村里人来接。”
树清知道是九天神母爷在附身,一下子牛脾气上来了,没管她的说法,翻身起来点燃了煤油灯,然后气呼呼地说道:“不是说好了托梦吗?你怎么又附了秋月的身,你把她身子搞坏了,你叫那转生娃咋活下去嘛!”
“事出有因,事急从权,树清勿怪。你看之前窑洞漏水,放羊娃在窑洞门前拉屎,我都是托梦给你和顺有,这次确实时间比较紧,情况比较急。”“秋月”耐心地解释着,完全没有一点“神”架子。
“陈牛犊是怎么发现的呢?难道是有人告密吗?但是藏身的窑洞只有我和顺有知道,难道是顺有?”树清没继续追究附身秋月的事,而是自顾自地分析了起来。
“不是顺有,是陈牛犊二儿子陈权公放羊的时候,正赶上下雨,他在躲雨的时候发现了那个窑洞,回到家后给陈牛犊说了。要不是我施法让陈权公肚子疼,料想陈牛犊已经带人把我的泥身捣毁了。”“秋月”给树清说了前因后果。
“哎,孩子是无辜的呀,可怜的娃。你快施法让孩子肚子别疼了吧!”树清嘴上说着,又瞅了一眼熟睡的转生。
“待你们收拾妥当后,自然就不疼了。”“秋月”满口答应。
“那这么说来,我们需要赶快转移你的身子了。可是,现在外面雨越下越大,泉沟里的路本来就难走,这再加上雨淋一下,估计光人走都费劲,更别说扛着你的身子了,这可如何是好啊?”树清一边说,一边有点燃了水烟,咕噜噜吸了起来。
“这个不用担心,你们抬着我的身子只管走路,至于脚下打滑或是怕碰到什么人之类的东西,自有我来解决。”“秋月”给树清吃了一颗定心丸。
“那我这就去找顺有,反正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哦,对了,我们抬了你的身子去哪里呢?每次藏身子的点都是你早就选好的,这次你选好了没?”树清突然想起来,这么大的雨抬着身子不能漫无目的地跑,所以抓紧问了下九天神母爷。
“看当前的形势,前慢坡是没地方再藏了。我已经提前联系好了樊家岘的尉老四和石开明,你们见面后只管交给他们就是,往后的事儿由他们来处理。”“秋月”虽然说得和往日的语气无异,但在树清听来却处处透露着诡秘。
“这样倒还省事儿。我这就去找顺有。”树清猛吸了两口,抓紧起身下了炕。
“哦,你快离开秋月吧,我怕她身子弱扛不住!”树清在出门前,又嘱咐了一声“九天神母爷”。
“你头前走,我在你身后就来。秋月的身体,日后自有我扶持。”“秋月”尽力宽慰着树清。
“那就好。”说完,树清吹灭了屋里的灯,顺手拿了门口的鞭杆儿,以防脚下打滑时失了平衡没了支撑。
树清本来是要先去找顺有的,但脑子里要朝着庄下走去,但腿却不听话,一直向着大泉沟的方向走去。他明白,这是“九天神母爷”在指着他往前走,他猜测顺有应该也是直接去了大泉沟。
果然,树清到的时候,窑洞门前站着一个人。树清干咳了一声,对面也紧着干咳了一声。树清确定,那就是顺有。那是他们之前约定过的方式,以免在紧急情况下认错人。
“这么大雨,身子不会被淋湿吧?”树清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商量起了怎么搬走身子。
“淋着就被淋着吧,总比身子被捣毁了的强。我拿了件皮袄子,就先给神母爷披上吧,我们这是肉身子,淋一下大不了感冒么!”顺有说着就已经躬身钻进了窑里。
69書吧
“我这儿还有个外套,也给披上吧,能护一点儿算一点儿吧。”树清上前勒着绳子,又把自已的外衣盖了上去。
很快,一切收拾妥当,外面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泉沟里的山水汹涌,哗啦啦地流着,直听得两个人心底里直打鼓。
“这么大的山水,人都能叫卷走了,咱们还要抬着神母爷的身子,今晚我们能走出去这大泉沟不?”顺有首先说出了自已的担心。
“别担心,神母爷说了,咱只管走咱的,至于脚底下打滑或者其他什么,都由她来解决。”树清把九天神母的话又说给了顺有听。
虽然话这么说,但树清的心始终是悬着的。九天神母爷的泥身已经被藏了这么久都好好的,别这次临了了,再出点什么问题就前功尽弃了。
说完这些话之后,两个人谁都没再多说一句话,全程保持着沉默,在哗啦啦的山水声中上了路。
说来也怪,要不是脸上被雨水打得生疼,身上被淋得透透地,泉沟里的山水声依旧哗啦啦地,树清和顺有都感觉跟老天爷完全没下雨一样。从家里到泉沟里的时候,树清拄着鞭杆儿都摔了两次,到现在都感觉屁股隐隐作痛,但现在两个人抬着泥身走起路来稳得让他们怀疑是不是路是干的,不仅脚下不滑,连身子都轻飘飘的。
不仅如此,树清感觉连路程都近了许多。不一会儿,就上了沟,到了樊家岘梁上。顺有在前面走着,树清在后面走。突然,顺有停下了,树清没来得及停步,硬生生推着顺有往前走了几步才站定。
“怎么了?”树清吼着嗓子问道,他怕雨声太大顺有听不见。
“有人。”顺有回了一句。
“谁?前面是谁?”树清超前吼道。
“……”沉默,除了雨声,只有沉默。
“是谁?是人是鬼,你倒是说话?”树清头皮开始发麻,感觉头发都快立起来了,顺有侧着身子和自已站齐了,树清赶紧换了下手,才把泥身抬在了两个人身子中间。
“……”除了雨声,依旧只有沉默,对面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往前走!”顺有突然开了腔,拖着树清不由得往前走。
“都是来帮我渡劫的,此处是安全的,大可不必紧张。尉老四、石开明还不前来接过本座泥身?”顺有朝前吼道,声音洪亮如钟。那一刻仿佛连雨都下得小了,不然顺有的声音听起来会那么大?
“来了,来了。原来真的是树清兄弟和顺有兄弟啊,快给我们来抬着。我们生怕是陈牛犊他们,我们这庄里也有这样的人呢。不信鬼神,却又成了新社会的鬼神,当真是叫人害怕得很呢。”尉老四一边说着,一边从树清手里接过了泥身,另一边石开明从顺有手中接了过去。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神母爷的身子我们就交给两位了。陈牛犊既然知道了藏身子的地方,明天要是找不到,肯定会追着全村子里的人盘问的,我们可能会自顾不暇,所以接下来就全靠你们了。”顺有朝着两个人郑重地嘱咐着。
“这是自然。快回吧,两位兄弟,接下来咱们还有好多事儿要面对呢。眼见着这雨没有停的意思,回了家稍微洗漱下暖暖身子,睡不了几个时辰就又要劳动了。”对面石开明对着树清和顺有说道,说完连招呼都没再打就抬着身子走了。
“回吧,往后如再有事,我会托梦于你们。”顺有突然说道。
树清看着远去的两个人消失在雨里,他又听见“顺有”的话,莫名有点难受,对着“顺有”说道:“神母爷,各自珍重。”
说完,他拉了顺有一把,朝着村里走去,脚下好像又开始打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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