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5日,上午八点一刻。
窗外的大雨下了一夜,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外面是压抑的黑色。刑警队会议室里,开着灯。投影仪在幕布上投下一个苍白的、纵横交错的图案,如同现在的案情一样。
“我要的是结果,你们知道我每天要接多少个电话吗?”高崇拍着桌子说道,“你知道外面怎么说我们的吗?说我们老弱病残。”
高崇扫视一圈。黄岩、白童,两个部门的负责人低着头,沉默不语。只有严默一个人,坐得端正,墨镜此刻成了“盾牌”,抵抗了高崇的语言攻击。回应他的,只有拍打在玻璃上的雨声。
“他怎么还没来?开会都迟到的吗?”高崇明显很生气。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没人回答,他们每个人都给方浩打过电话,方浩的回答一直都是“在路上,马上到”。
69書吧
“我们先开始,不等他了。”高崇下达最后决定。
“不行,要等他。”严默突然开口。
“又不是同一个案子。不等了。”
高崇的话音刚落,方浩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对不起,对不起,迟到了,刚换了新住处,距离没把握。”
方浩擦着头上的雨水,抱着资料匆匆坐下,身后留下了一排湿漉漉的脚印。他刚一坐下,高崇火辣的眼神,扫过方浩的脸。方浩刚好低头整理着资料并没有看到。
高崇无奈拍下桌子:“老默,简单说下进展。”
“没有突破性进展,没有嫌疑人。这个凶手明显极其专业。”
听到严默的话,方浩没忍住,脸上划过一丝冷笑,小声嘀咕道:“我以为多厉害。”
高崇没有听到他的嘀咕却捕捉到了那一抹笑,本来心情不好的他,直接发问:“方浩,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笑。”
“你觉得别人的案子跟你无关?你觉得刑警队是你个人获得荣誉的地方?”
方浩突然一愣,对突如其来的发问明显没有准备,支支吾吾地说道;“不——不是。”
“继续。”高崇看向严默。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老城区、大学村、湿地公园、模特的案子应该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至少?应该?那至多呐?”高崇立刻捕捉到了重点。
“八二八红衣女尸案、七零一红衣女尸案很可能也是这个凶手所为。”
“八二八?七零一?”高崇立刻认真起来,双手交叉顶住下巴,“你确定?”
“我跟老默对几个案子进行过比对。从作案手法、对受害人的挑选特征上来说,可能性极大。还有……”
黄岩还没说完,严默出来打断道:“不,不确定。”
“还有什么?”
黄岩看看严默,站起身来,像是在给自已打气,“绑架孟子玉和司晨的人,很可能也是这个凶手。”
“什么?有证据吗?”
“司晨被绑架时候的衣着特征符合凶手挑选目标的特征。还有方浩发现的注射器和在前嘴湿地公园死者身上发现了针孔,应该不是巧合。我们怀疑……”
“你们怀疑?你们不是上次还怀疑跟什么师傅的死有关系,现在又怀疑跟我负责的绑架案有关系?”方浩直接站了起来,被调去调查失踪案的怒火一下子没能控制住,“一生二,二生三,你们又是十几年前,又是七八年前的,现在把失踪案也算进去了。你们就是看不上我,不想我查案吧?”
“方浩,坐下。我们这是在开会。”高崇呵叱方浩,然后朝着严默说:“这就是你要等他,才开会的原因?”
严默点点头。“每一个线索都至关重要。如果他昨天没有找到注射器,以后就永远找不到了。”严默说着看向窗外,继续说道:“没有他找到的线索,也许我们又要像七年前,或者是十几年一样,找不到真相。”
黄岩明白他的意思,有关联总比没头绪好。
方浩也后知后觉,觉得自已刚才可能——过分激动了。
严默为了消除方浩对于历史案件的陌生感,他又当着大家的面,播放幻灯片。以现在的视角,从十五年前孙正义、谭永昌遇袭案说起,一直到22日发生的绑架案进行了梳理,并指出其中的异同。
听完陈述,方浩才知道谭永亮的哥哥,谭永昌曾经也是刑警。他的老婆孟清婉是北山孟家的小女儿。谭永亮和司正祥从小一起长大,曾经也是江湖的一号人物。发迹的过程并不光彩,有不少的仇人。而且两个人都有一些不堪回首的感情经历,一个二婚,一个入赘。
这样复杂的纠葛,可以诱发多种多样的犯罪动机。
凶手绑架是为了复仇、金钱、爱情,还是其他?
同时绑架两个人是有预谋还是意外?
如果是预谋,那么目的是什么?
如果是意外,那么他的真实目标是哪一个?动机来自谭永亮,还是司正祥?又是为了哪个目的?
方浩突然发觉,自已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些问题。对人物深厚背景的不了解,导致他在调查中也没有往这些方面用力。
他原来对于案件的理解,就像是从线索到凶手的简单“线”。
当加入足够多的关系,它就变成了一个关系体系里的“平面”。
如果再加上过去和未来的纠葛,它就变成了一个复杂交错的“体”。
他想让破案变得简单直接,但事实并不如他所愿。
想到这里,他瞬间发觉了自已的片面和不专业。也为刚才自已的冲动而感到羞愧。
最后一张幻灯片定格在了模特宋倩被“装饰”过的后背上,这也是最近四起案件中虐杀后画面最全面的展示,血腥、残忍、诡异、经验丰富。
方浩盯着那张照片,缓缓起身,移动到不同的位置,扭动着脖子以不同的位置,不同的角度观察着。
其他人看到他的怪异举动,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你们不觉得它们像什么东西吗?”方浩突然开口,脸上若有所思。
“像什么?”黄岩说,“像……像老默的红眼睛。”
严默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摘掉墨镜。眯着眼睛也像方浩一样观察起来。
“确实,我觉得也像眼睛。红色的眼睛……特别是这个。”高崇手里的激光笔,在绿色弹珠上来回晃动。
“血瞳?”严默说。
黄岩猜测道:“这个名字很有宗教的感觉,难道是某种仪式,或者——”
“等下。”方浩突然伸出手,示意黄岩别说话。
“你又怎么了?不等别人把话说完吗?”白童插话道。
“这个图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方浩说完,众人屏住呼吸,看向方浩。
只见他闭上眼睛,抱着脑袋,来回晃着,嘴里不停念叨着:“在哪里……在哪里?究竟是在哪里来着?明明就在眼前。”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认真地说:“石康康家——楼梯拐角处。对,就是那里,我扫过一眼。”
他的话刚一说完,白童立刻敲击电脑,不一会儿,一幅油画投到了幕布上。
“对,就是这幅。是不是很像?”方浩说。
“这是哪里来的?”高崇问。
“这幅画来自——蔚江电视台采访石康康家的报道中。”白童解释道。
画面上,一颗条条深绿色的枝丫上,开着一朵朵只有两片花瓣的红色花朵,形状如伤口一样。花瓣中间花蕊的位置,画着一颗颗类似眼球的东西。整幅画面有一种诡异的氛围。
“放大。”严默指着右下角。
“J——E——E——R——”黄岩伸着头识别着一串扭曲的字母签名。
“Jeery?贾瑞!”严默总结式说道。
“贾瑞?是谁?”方浩好奇地问。
“蔚江市现代艺术家协会会长。”白童看着电脑补充道。
“刚在蔚江办过展……”
“你还懂艺术?”方浩有点意外。他不知道,这个信息是严默在汽车广播里听的。等严默把这个习惯传给他,他说不定可以做得更好。
“这几个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严默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语气中又透露出那种解密专家碰到难题的暗爽。
“看来你这次开会的目的,是想并案调查?”高崇看向严默。
“不行,这条线索是我找到的,我要继续调查。”方浩回应。
严默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赞成,刚好我身体不舒服,就让年轻人多干一些吧。”
方浩略感意外,这跟上次他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然而另一边的高崇可不这么想。这明显是严默的以退为进。
他气得瞪眼,这是将他军。他眼珠子一转,只能顺水推舟。“行,你既然都决定了。方浩这几个小案子就交给你了。你明星的那条线要继续跟进?快递那边的人要继续找?模特死亡现场出现的嫌疑人也要快点确定,他很可能就是嫌疑人,还有麻醉剂的溯源,越野车的排查。三桥附近、模特家小区附近、大学村附近、老城附近监控和车辆的摸排范围还要继续扩大。对了,还有谭永亮和司正祥两个人,过去十五年到现在的社会关系都很重要,重点是与谁结过仇怨。他们的老婆的社会关系中也可能隐藏着犯罪动机,甚至是他们的公司,也有必要了解一下……”
方浩瞪着眼听着高崇巴拉巴拉说了半天,自已整个人呆立现场。黄岩和白童在黑暗里偷笑。
“按照倒计时来看——”高崇扒拉一下手指头,“你只有4天时间。”
说完,拍拍方浩的肩膀,做出努力的表情。看方浩没反应,高崇看看表,最后强调道:“全北山三市都很关注这几个案子,特别是北山市刑警队队长,你懂的,你要加油啊!”
说完高崇就打算离开。方浩也才反应过来,这是给自已“下套”啊!他立刻拉住高崇的胳膊,“别……别副队,你知道我是新人,还有很多不足……”
“那就难办了。”高崇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皱眉看着方浩。
“我……我听您的还不行,这可是人命关天啊!”
黄岩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方浩撇着嘴看了一眼黄岩,叹了口气——自已还是太年轻。
“你们两个一起,严默组长。黄岩、白童两个部门全力配合。”高崇看了眼严默,又扫了眼黄岩、白童,然后语重心长说道:“时间真的不多了,你们的压力可不小啊!”
会后方浩被叫到了高崇办公室。
“你心里不服气?”
“没有。”
高崇明显看出他还有情绪,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高崇端着茶杯,站在了窗口,看着外面的黑雨。
“你在北山的资料我看过。你在北山查的杀妻案、屠夫杀人案,跟这个比,都是小儿科。我的意思是,现在卷入的那两个陈年旧案都不简单啊!”
方浩在他身后点点头,似懂非懂。
高崇接着说:“下面的话是你爸让我叮嘱你的。”
高崇回头,方浩把头别到了一边,脸上是明显的反感。
“严默是个好师傅。你还是个新手,任何发现、想法,都要及时跟严默汇报。沟通很重要。档案、现场一定要认真看。不要总想着破大案要案,贪多嚼不烂……”
听完“老爸”的叮嘱,方浩抱着一摞资料回到了座位上。看着堆满桌面的资料,他一阵挠头。最后,直接推进了文件篮里面。
黄岩正好端着茶杯,从他的旁边经过,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后,黄岩来到了高崇办公室。
高崇率先开口:“怎么?还有什么事?”
黄岩长叹一口气,“周明远那小子说的一点没错。可是要苦了老默了。”
高崇自然是知道的,无奈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知道老默,昨天问我什么吗?”黄岩伸着脖子,趴在桌子上,像是在说悄悄话。
高崇警觉地一瞪眼。
“他说‘不要把他住院的事情告诉冯慧和伊一’。”黄岩的语调像极了八卦的阿姨。
高崇听完往椅子上一靠,思绪就像飘到了远方。自言自语般说道:“看来郑医生说的是对的啊!”
“那怎么办?”
高崇沉浸在那个情绪里摇摇头,叹了口短促而有力的气。
“我今天给他递水杯,他第一次竟然没接住。”黄岩语带担忧,搓着茶杯。
“啊?”高崇惊呼,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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