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五十分。
大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天空越来越暗。
别墅区的道路上，路灯还没有亮起。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距离司正祥家门口不远的拐角处。
车上雨刷偶尔摆动，露出里面一张被雨水扭曲的脸。眼睛正盯着司正祥家门口的方向。
司正祥家车库外面，谭永亮的车启动，在雨帘中投射出两道光柱。
电动大门打开，车子开出大门之后立刻加速，冲入雨中。
拐弯处的积水溅起的时候，指挥部接到了汇报：“谭永亮的车离开了，开得很快。”
“看清楚人了吗？”
“有点黑，好像戴着黑色礼帽，是谭永亮的打扮。”
白童犹豫了一下，“一队跟上，二队待命。”
“一队收到。”
“二队收到。”
司正祥别墅里，司正祥打开了一扇门，里面黑压压一片。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地下室的门也打开了。
黑压压的地下室里，那两盏射灯打开着，锥形光下面，两块白布盖在孟子玉和司晨身上，形成两座小山。光在上面打出黑色的褶皱区域，那黑色里面透着暗暗的红色，是浸透的血。
面具男踏入门内。手里的刀尖划过墙壁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嘴里低吟着奇怪的调子，脑袋以机械的方式摆动着。
站在两座“白山”面前，伸手用刀尖将白布挑起。
赤裸红色的脚、满是擦伤的小腿……
……
昏暗中，别墅的大门再次打开。
司正祥的轿车缓缓开出大门。
“司正祥的车出来了。”
“又是调虎离山的把戏！他们应该在这辆车上。跟上，看他们要去哪里。”
“二队收到。”
“二队其他四个组动身，随时准备交叉跟踪。”
几声“收到”在耳麦中响起。
几辆车在大雨的公路上疾驰着。
谭永亮开着车，眼睛盯着前面摇摆的雨刮器。
大灯开着，路有点看不清，但是他并没有减速的意思。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阿云的时候，也下了这么大的雨。”司正祥回忆道。
“你真不怕她报警？”
“她不会的，她更在意钱。”
谭永亮叹口气，“资料都给你看了，你该死心了。”
“可是……我是看着司钰长大的。我做不到……”
“你就不想知道是谁的？”
“那个重要吗？只要他不出现，司钰就可以一直是我的儿子。”司正祥扭过头去，看着窗外，他的脸映在车窗上，补充道：“她们娘俩，都需要我。”
“你这是自欺欺人。”
“我老了，总要有一个完整的家。”司正祥显得有些无奈，“那如果是你——”
“我？我要先找到那个男人——弄死再说。”
司正祥从玻璃的反光里面，看着谭永亮的侧脸，眼神微微一凝。
“你还没跟我说，绑架他们的人是谁。”
谭永亮扭过头，“郑阳。”
“郑阳？佟洋？那个弟弟？”司正祥正了正身子。
郑阳他认识，在他的印象里，他第一次见郑阳还是在谭永亮的家里。那是在两三年以前，还是孟清婉给他们介绍的。他嗅到了一丝嫉妒的味道。
谭永亮点点头。然后给他讲述了关于黑龙就是佟真，也就是郑阳哥哥的事实。
“原来他们就在我们身边，而且这么近。”司正祥听完大为震惊，想想还有些后怕。
“后悔跟我一起了？”
“他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司晨和子玉不会有危险吧？”
“按照黑龙，也就是佟真的说法，应该还活着。”
司正祥沉默了一会儿，眼泪簌簌落下。
谭永亮瞪了他一眼，“哭什么？”
“我只是想起了阿云，觉得对不起她们娘俩。”司正祥拍着大腿接着说：“她才刚毕业回国——我就不该听马芳芳的，同意她住外面。”
“原因也不出在这里，你别自责了。”
是啊！原因当然不在这，要不是十五年前铸下大错，也没有这些事情。司正祥想着。
“可能……我们该还账了。”他擦擦眼泪，像是在面对宿命般看着前方。
“还什么账？你女儿，我儿子都不能出问题。我们也不会有事。”谭永亮说着拍拍司正祥肩膀，“相信我，就像十五年前一样。这次也一样会没事的。”
“怎么能一样？不可能一样了。”司正祥有些激动，带着埋怨的口气。
“只要把知情人都处理干净，就没事了。”谭永亮的手刀划过脖子。
司正祥睁大眼睛看着谭永亮，像是看到了十五年前那个晚上的他。那眼神一模一样。
“你没有把那个秘密告诉其他人吧？”谭永亮接着问。
司正祥思索片刻，“当然没有。除了阿云。”
“那就好办了。现在只剩下那个佟洋了。”
“今时不同往日，你可不要乱来。”
谭永亮看看司正祥，冷哼一声，“人不为已天诛地灭，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犹犹豫豫。”
司正祥皱皱眉，低下头，沉默了。
他知道自已上了一条没法下去的贼船，而且十五年就上去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几十年来谭永亮总是这样。从来不管他的感受，一意孤行。
他想到了司晨，想到了于倩云，想到了马芳芳，想到了还不懂事的司钰。这次他有些犹豫了。他右手缓缓插入口袋，手已经摸到了自已的手机。
但是他还是拿不定主意，他一向如此。
……
与此同时，地下室内。
面具人趴在司晨的背上认真地用壹号画笔勾勒完一颗绿色眼球，缓缓抬头，一幅魔幻诡异的画面出现在那里，红色线条舞动着像是有了生命。
射灯下，前面两个快要死的人，趴在椅子上。
他们后面，一坨黑色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了很久。
一阵啜泣声从面具后面传出，回荡在地下室里面。
面具人缓缓摘掉脸上的面具，灯光照亮了半张苍白的脸。紧抿的嘴唇翕动着。
伸手调大了旁边播放器的音量，高亢的交响乐刚好到达了高潮段落。他摘下帽子，顶光打在他的头顶，眼窝一团黑色，一行亮晶晶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他站起身来，手里的画笔高高举起，仰头对着射灯，就像对着温暖的太阳，脸上的肌肉舒展了，一脸享受的表情。
就像他第一次在海边跟哥哥一起“造”出这个图案时，一样的兴奋。
“等雨小一点儿，等雨再小一点儿，我就送你们出去——”说着他掏出一把锋利的刀，舌头划过刀背，用癫狂的眼神看着，说着：“给你们鲜活的生命。”
他看着孟子玉和司晨背上的那两幅画，就只是当那是两幅画，而没有孟子玉和司晨这两个人的存在。
这感觉是一种无解的毒药。他在二十多年前吃过一次。
他的妈妈李玉芳侧趴着睡午觉，背上的鞭痕渗着血，暴露在空气中。他一阵恍惚，觉得那伤痕就像画一样，他没忍住自已的好奇，用彩笔在上面描画起来，于是一只只红色眼睛出现在了李玉芳的背上。
李玉芳被这动静惊醒，只感觉背上凉丝丝的。
她回过头，却看到拿着画笔的佟洋，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她侧身在立柜的镜子上看了一眼，又看向儿子，她没有责骂，而是看着他笑啊笑……
然后把他揽在怀里，好久好久。
他感觉那拥抱温暖、幸福……
那感觉让他终生难忘。
突然，他的手机手机响了。
——小兔子乖乖——
——把门开开——
……
他拿起手机，两眼放光。那眼神就像是猎人发现了猎物，手里的刀握紧后旋转了一下。
他走出了地下室，孟子玉嘴里的血，嘀嗒——嘀嗒——落在地上。
……
谭永亮的车行驶在漆黑的路上，透过窗口已经可以隐约看到凌目湖。
车子突然一阵左右摇摆。
谭永亮伸手从司正祥手里夺过一个手机。
“你干吗？”谭永亮拿着手机恶狠狠问道。
“我们不能……继续犯错了。我们是来救人的，不能杀人。”
“不杀人，我们怎么活？你忘记了我们十五年前干过什么？你好好想想。”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你不敢去，就留在车里，跟十五年前一样。”谭永亮看了一眼手机，上面赫然出现的是方浩的名字，他打开车窗，把手机扔了出去，怒目看了一眼司正祥：“怂货！别吓得尿裤子了。”
下午三点五十分。
他们拐进了别墅的私家车道。
高大的原生树木，遮蔽着天空。雨滴被树冠遮挡，雨声小了不少。路上堆满了落叶，四周黑得可怕。
在距离别墅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谭永亮停下车，关闭了车灯。
车顶灯亮起。
他从后排抽出一件黑色雨衣，说道：“你就在这里守着。”
69書吧
司正祥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谭永亮下车，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车顶灯之下，司正祥四下看了看，自已正被黑暗包围。看着前方别墅的剪影，内心升起一丝恐慌。
他关掉车顶灯，过了一会儿，又打开。
内心的不安和恐惧告诉他，必须找点儿事情做。
他打开车里的柜子，想要找一个防身的东西。
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把小螺丝刀。
他想象着里面的场景，突然一阵尿意袭来——不出谭永亮所料。
他从背后拿出雨衣，在座位上艰难地披上。
刚一下车，就听到黑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他警觉地扭过头，一动不动听了一会儿，又觉得只有雨声。
“你别老是自已吓唬自已”谭永亮老这样说他，此刻他用这句话给自已壮胆。
他定定神，这才走到车尾，安心地方便起来。
等他往副驾驶走的时候，又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突然，停下脚步。那声音又消失了，只有哗哗的雨声。
有东西在靠近——
汗珠划过他的后背，他确定。
他突然动身，朝副驾驶迈去。
就在这个时候，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是水花声，越来越响。
他不敢往后看，他已经抓住了门把手。
然而，用力一拉之后，门毫无反应，又是“咔咔”几声——打不开了。
他眼睛顿时睁大，感到不妙。
快速回头的瞬间，一个黑影已经冲到他的身后，顶住他的身体。
噗——
噗——
噗——
他只感觉后腰一阵冰凉，然后是温热流过腰际。
他背过去的手在光滑的雨衣上胡乱抓着。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力气像是被抽离了一般。
身体失去了黑影的支撑，“啪嗒”一声倒在地上，雨滴不停地打在他的脸上。
一只脚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将他的头侧过去。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回光返照般眼前一亮——
“怎么会……你……”
话没说完，突然感觉一阵无力，眼睛缓缓闭上。
最后一眼，他看到黑暗中那人掏出了手机。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