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宋的临安府,有一个姓乐的家族。他们家之前在贤福坊安平巷,七代的祖辈都是声名显赫的家族。但近些年家境有所下滑,所以他们选择搬到钱塘门外居住,并经营了一家杂货店。因为他们的家族背景,店主被大家尊称为乐大爷。乐大爷的妻子安氏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名叫乐和,这孩子长得清秀,又聪明伶俐。
在乐和还小的时候,他被寄养在永清巷的舅舅安三老家,并在邻居喜将仕家开设的学校读书。喜将仕有个名叫顺娘的女儿,她比乐和小一岁。两个孩子经常在一起学习,同学们经常调侃他们说:“你们两个名字合起来就是‘喜乐和顺’,真是天作之合。”两个孩子也因此渐渐产生了情感,私下里约定长大后结为连理。虽然这只是儿时的戏言,但后来的事情发展却出乎意料。
乐和十二岁、顺娘十一岁那年,他们各自回到了自已的家中,之后的交集变得很少。但乐和心里始终装着顺娘,难以忘怀。
三年后,临近清明,安三老带着外甥乐和去祭祖,并计划去游西湖。巧合的是,在船上他们偶遇了喜将仕一家,包括顺娘。乐和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顺娘了,这次偶遇让他欣喜万分。尽管两人分开坐着,但他们的目光不时交汇,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意。
那之后,乐和对顺娘的思念与日俱增,他写下了一首诗,表达了他对与顺娘共游西湖的憧憬。他甚至前往潮王庙祈祷,希望能与顺娘结为夫妻。在祈祷的过程中,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被视为吉兆。
后来,乐和在梦中遇到了一位老者,老者告诉他,他未来的妻子是他所熟悉的人。老者还带他到一口井边,乐和在井中看到了顺娘的身影,这让他惊愕又喜悦。然而,当他醒来,发现一切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乐和醒来后,看到亭子内的石碑,得知这里的神叫做石瑰,他在唐朝时捐献了自已的财富来修建堤坝防水,死后被封为潮王。乐和心里想:“原来我在梦里见到的石老翁,就是潮王。看来这段姻缘,十之八九能成。”他回家后对母亲说,想要找媒人去向喜顺娘提亲。
乐和的母亲是个普通的妇道人家,不懂得这些门第之事,于是她就去撺掇乐和的父亲乐公。乐公说:“结亲这件事,必须要门当户对。我们家虽然曾经七代都是显赫的家族,但现在家道已经中落,我们是在勉强维持生计。喜将仕是名门富户,他的女儿,怎么会没有人提亲呢?怎么会愿意与我们这样的家庭结亲?如果我们找媒人去说,反而会被人笑话。”
乐和见父亲不同意,又让母亲去央求舅舅去帮忙说合。但舅舅的说法和乐公一样。乐和大失所望,他在背地里叹气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他用纸做了一个牌位,上面写着“亲妻喜顺娘生位”七个字,每天三餐的时候,他都会对着这个牌位吃饭。晚上,他把牌位放在枕头边,低声呼唤三声喜顺娘的名字,然后才睡觉。每逢清明、三月三、重阳、九月九、端午龙舟、八月观潮这些盛大的节日,他都会精心打扮,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只希望能偶然遇到出行的喜顺娘。
有些同行的女儿家,看到乐和年长有为,都来提亲。乐和的父母好几次想要答应,但乐和却坚决不同意。他发誓,只有等喜顺娘出嫁之后,他才会考虑自已的婚事。
事情就是有这么巧,这里乐和发誓不娶,那边的喜顺娘也是姻缘未动,高不成低不就,也还没有许配人家。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又过了三年。乐和已经十八岁了,喜顺娘也十七岁了,两个人都还没有成家。
话分两头,那时候南北和平,那一年金国派了使臣高景山来中国访问。高景山很会写文章,朝廷就派了一个翰林范学士去接待他。八月中秋过后,到了十八日,是潮王生日,城外江边的浙江亭子上搭起了彩棚,铺上了毛毡,大排宴席,款待金国使臣观潮。陪宴的官员不止一个,都统司领着水军,乘战舰,在水面上往来表演,施放五色烟火炮。有钱有势的人家和贵族亲戚们,沿着江边搭起了彩棚,连绵三十多里,就像一条铺开的锦缎一样。有数百名市井中善于戏水的人,在水中踏浪争雄,表演各种技艺。
北朝使臣高景山看到这样的景象,毛发都竖起来了,不停地赞叹,果然是天下奇观。范学士对他说:“相公看到这样的景象,为什么不写一首佳作来纪念呢?”马上就让人取来了文房四宝。高景山谦让了好几次,最后写了一首《念奴娇》词。
高景山的词写完后,满座的人都称赞他是个奇才。只有范学士说:“相公的词写得很好,只可惜用‘万马奔天,群鹅扑地’来形容潮水,显得有些轻描淡写了。这潮水更像玉龙翻滚的态势。”于是学士也写了一首《水调歌头》。
范学士写完后,高景山看了大喜道:“真是奇作!比起万马奔腾来,这更像玉龙戏水。”
暂且不表官员们欢聚饮酒的情景,单说临安城的大户人家和小户人家,听闻今日朝廷要款待北方使节,并有各种表演,全城的士女都出来观看。乐和打听到喜家一门也去看潮,便早早地装扮整齐,来到钱塘江口,走来走去,寻找喜顺娘却找不到。
最后他来到一个地方,名叫“天开图画”,又被称为“团围头”。因为那里四周都可以看到潮头,所以被称为“团围头”。后来人们误传,称之为“团鱼头”。这个地方潮势浩大,很多年轻人因为站不稳,被潮头卷下水,又有人衣服被水打湿,都在下浦桥边挤着晾晒。有人曾作了一首《临江仙》来嘲笑那些看潮的人。
乐和在“团围头”找了一圈,没见到顺娘,又转身回来找。当时人山人海,围着席棚和彩幕。乐和身材瘦小,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边走一边看,找了很久。突然,他看见一个妇人走进一个席棚里。乐和认出这个妇人是喜家的奶娘,于是紧跟在她后面。果然,喜将仕一家男女老少都坐在那里饮酒观赏。
乐和不敢靠得太近,但又不舍得离得太远,于是紧贴席棚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顺娘,恨不得走上前去,双手搂抱,说几句话。顺娘抬起头来观看,远远地认出了是乐小舍人,见他神情不定,心里也觉得很可怜。只是因为父母跟随在旁,无法和他相会。
正在乐和与喜顺娘相视无言,心中凄惶的时候,突然听说潮来了。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如山崩地裂般的声音,数丈高的潮头一涌而至。有诗为证:“银山万叠耸嵬嵬,蹴地排空势若飞。信是子胥灵未泯,至今犹自奋神威。”
那年的潮头比往年更大,直打到岸上高处,掀翻了锦幕,冲倒了席棚。众人大声呼喊,都往后退。顺娘因为全神贯注在乐小舍人身上,一时情急,不知道高低,反而向前走了几步,结果脚下一滑,不小心滚入波浪之中。真是可怜,一个出身绣阁的金闺女,竟然变成了随波逐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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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和比较机警,大约估计潮水要来的时候,就移动到了高地处。但他心中舍不得顺娘,一直盯着席棚看,并高声喊着“避水”。突然,他看到顺娘掉进了江里,这让他非常吃惊。在顺娘掉进水里的那一刻,乐和的眼光紧跟着她,情急之下,他也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随波逐流。其实乐和并不会游泳,他只是因为情感的驱使,不顾自已的性命。
喜将仕夫妇看到女儿掉进水里,非常惊慌,大声呼救。顺娘穿着紫罗衫和杏黄裙,非常容易辨认。那些弄潮的年轻人,踏着潮头如履平地,他们贪图赏金,应声前往救援。他们在波涛中翻滚,去救那个穿着紫罗衫杏黄裙的女子。
而乐和跳进水后,一直沉到水底,却全然不觉波涛的苦难,心里感觉像在梦中一样。他游到了潮王庙,看到里面灯火辉煌,香烟缭绕。乐和下拜,请求潮王救顺娘脱离水难。潮王开口说道:“喜顺我已经收留在这里了,现在就交付给你。”说完,小鬼从神像后面将顺娘送了出来。乐和拜谢了潮王,领着顺娘出了庙门。两人都非常高兴,但是却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四只手紧紧相握,感觉身体在水中沉浮。
那些弄潮的人看到紫罗衫杏黄裙在波浪中若隐若现,急忙去抢救。等他们把人托出水面时,才发现救起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四五个人一起把他们抬上岸来对喜将仕说:“恭喜您,连女婿也一起救起来了。”喜公、喜母、丫环、奶娘都跑过来看时,只见两个人脸贴着脸,胸部紧贴在一起,紧紧拥抱在一起,怎么分也分不开,怎么叫也叫不醒。他们的身体还有微微的暖意,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父母们惊慌失措,痛苦万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喜家的家属们围在一起痛哭流涕。众人都争先恐后地过来看这个从古至今都没有发生过的奇事。
却说乐美善正在家中,突然有人告诉他,他的儿子乐和在“团鱼头”看潮时被潮头卷入江中。乐美善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直跑到“团围头”。又听到人们议论纷纷,说打捞上来一男一女,那女的竟是喜将仕家的小姐。
乐公挤过人群,定睛一看,认出那男子正是自已的儿子乐和,顿时心如刀绞,放声大哭:“儿啊!你生前未能与心爱的人共度一生,谁知你死后竟与她结为连理枝!”喜将仕听闻此言,询问其故,乐公便将三年前儿子执意求婚以及发誓不先娶他人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喜公喜母听完之后,反倒抱怨起来:“你们乐家七代都是名门望族,况且两个孩子幼年时还曾同窗读书。既然有这份情意,为何不早点说出来?如今大家呼唤他们,如果能唤醒,我们情愿把女儿许配给令郎。”于是,两家人一边呼唤着女儿,一边呼唤着儿子,大约呼唤了半个时辰,他们的眼睛渐渐睁开,呼吸也慢慢恢复,但四只胳膊仍然紧紧相拥,无法分开。
乐公激动地说道:“我儿快苏醒过来吧,将仕公已经答应把顺娘许配给你了。”话音刚落,只见乐和睁开双眼说道:“岳父大人可不要言而无信啊!”说完,他跳起身来向喜公喜母鞠躬致谢。随后喜小姐也苏醒过来,两人精神焕发,连一口清水都没有吐出。喜将仕和乐大爷都高兴得不得了。
两家人都换上了干衣服,雇了个小轿把他们抬回家。第二天,喜将仕竟然央求媒人到乐家提亲,希望乐和能入赘到他们家做女婿。媒人就是安三老,乐家无不应允。他们选择了吉日,喜家送了些金银财帛作为聘礼,笙箫鼓乐喧天,迎娶乐和到家成亲。夫妻恩爱无比,自不必说。
满月后,乐和和顺娘准备了三牲祭礼,到潮王庙去还愿感谢。喜将仕看到乐和聪明伶俐,便请名师在家教他读书。后来乐和连续科举及第,成就了一番事业。至今在临安地区说起婚姻配合的故事时,还会传颂“喜乐和顺”这四个字。
有诗为证:“少负情痴长更狂,却将情字感潮王。钟情若到真深处,生死风波总不妨。”这首诗正是对乐和与顺娘爱情故事的真实写照,他们的深情厚意感动了潮王,也感动了所有听闻他们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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