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发生在东京汴州开封府。有一个开线铺的张员外,他已经年过六十,他的妻子已经去世,他一个人生活,没有子女。他家中有大量的财产,由两个主管帮他管理。有一天,张员外拍着胸口长叹,对他的两个主管说:“我这么大的年纪了,没有子女,要这么多财产有什么用呢?”两个人建议他:“员外,你为何不娶一房妻子,生个一男半女,也不至于断了香火。”
张员外听了很高兴,立刻派人叫来了张媒和李媒。这两个媒人非常善于撮合人,他们说的话总能让人心生爱意,成就一段姻缘。张员外告诉他们:“我因为没有子女,所以想找你们给我说亲。”张媒心里想:“张员外年纪这么大了,现在说亲,能找到什么样的人呢?我该怎么回应他呢?”这时,李媒推了推张媒,说:“这件事其实很容易。”
他们临走前,张员外又叫住他们,提出了三个条件:“第一,我要的人才出众的;第二,要门户相当的;第三,我家有十万贯家财,所以希望女方的嫁妆也能有十万贯。”两个媒人虽然心里暗笑,但还是满口答应。
张媒和李媒离开后,他们在路上商议。张媒说:“如果能说成这门亲事,我们也能赚个百十贯钱。只是张员外提的条件太苛刻了,有这样条件的女子,怎么可能愿意嫁给一个老头子呢?”李媒却说:“我倒是有一个人选,她是从王招宣府里出来的小夫人。她刚被娶进门时非常受宠,但后来因为一句话得罪了主人,现在主人愿意把她送人,只要有好的家风就行。她的嫁妆也有不少,只怕她的年纪太小了。”
张媒却说:“年纪小不是问题,我还怕张员外觉得她太年轻不满意呢。我们只需对小夫人把张员外的年纪说小一二十年,两边就差不多了。”李媒同意了这个提议,并决定在明天这个和合日,先到张员外家商定财礼,然后再去王招宣府提亲。这晚,他们各自回家,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张媒和李媒两人相约,一同来到张员外家,告诉他说:“昨天员外吩咐的三件事,我们已经找到了一门非常合适的亲事。第一,这位女子的人才出众;第二,她是从王招宣府里出来的,有着很好的名声;第三,她的嫁妆也有十万贯,只是我们怕员外嫌弃她年纪小。”张员外问:“她多大了?”张媒回答说:“比员外小三四十岁。”张员外听后满脸笑容,说:“全靠你们了!”两边很快就说定了亲事。
之后,他们进行了婚礼,新婚之夜,张员外从上到下打量着小夫人,心中暗暗喝彩。然而,当小夫人掀起盖头,看到张员外满头的白发,心里不禁暗暗叫苦。
过了一个多月,张员外的生日到了,道士送来了贺寿的文书。小夫人打开文书一看,发现张员外已经六十岁了,顿时泪流满面,埋怨两个媒人误了她的一生。她看着日渐衰老的张员外,心中更是充满了不满和无奈。
有一天,张员外对小夫人说:“我要出门办事,夫人在家要安静等待。”小夫人只能应道:“员外早去早回。”张员外出门后,小夫人越想越觉得委屈,自已年轻貌美,又有许多嫁妆,却嫁给了一个白发的老头子。
这时,她的丫鬟建议:“夫人,今天何不出门看看街景消遣一下?”小夫人听了,便和丫鬟一起来到门外。张员外家门口是一家胭脂绒线铺,门前挂着紫绢帘子。丫鬟放下帘子,让两个主管李庆和张胜参见小夫人。小夫人在帘子下微微露出面容,说了几句话,却让年轻的张胜心中泛起了涟漪。他感到小夫人的美貌和年轻活力与自已心中的感情产生了强烈的对比,让他不禁心生烦恼。
小夫人先向李主管询问:“你在员外家工作多久了?”李主管回答:“李庆在这里已经二十多年了。”小夫人又问:“员外平时照顾你吗?”李主管回答:“我所需要的一切都是员外提供的。”然后小夫人又问张主管,张主管回答:“我父亲在员外家工作二十多年,我跟随着父亲也为员外工作,现在也已经十多年了。”小夫人问:“员外曾经关照过你吗?”张胜回答:“我们全家的衣食都是员外所赐予的。”小夫人说:“请稍等。”她转身进去,不久就拿出一些东西给李主管,李主管用衣袖掩着手接过,然后躬身道谢。小夫人又叫张主管说:“不能给了他就不给你,这东西虽然不值钱,但也有它的好处。”张主管也按照李主管的方式接过东西,躬身道谢。小夫人又看了一会儿,然后自已进去了。两个主管各自出门去做生意。原来,李主管得到的是十文银钱,而张主管得到的却是十文金钱。当时张主管不知道李主管得到的是银钱,李主管也不知道张主管得到的是金钱。
那天天色已晚,四周野烟弥漫,归鸟返回林中,美丽的女子拿着蜡烛回房,路上的行人投店休息。渔夫背着鱼沿着竹林小径回家,牧童骑着牛犊返回孤寂的村庄。那天晚上他们结算了账目,把账本交给张员外,卖了多少,买了多少,别人欠多少,都一一登记并签字。原来,两个主管轮流在店铺中值班,那天正好轮到张主管值班。门外有一间小屋,点着一盏灯。张主管闲坐了半天,准备休息,却听到有人敲门。张主管问:“是谁?”外面回答:“你快开门,我有话要告诉你!”张主管打开门,那人迅速进入,闪身躲到了灯光的背后。张主管一看,发现是个女人,吓了一跳,急忙问:“小娘子,你这么晚来有什么事?”那女人回答:“我不是私自来的,是早间给你东西的那个人叫我来的。”张主管说:“小夫人给了我十文金钱,是叫你来讨还的吗?”那女人说:“你不明白,李主管得到的是银钱。现在小夫人又叫我来给你一样东西。”只见那女人从背上取下一包衣服,打开来看:“这几件是给你的,还有几件女人的衣服,是给你娘的。”那女人留下衣服,道别出门,又回头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忘了。”她又从衣袖里拿出一锭五十两的大银,扔下就走了。当晚,张胜无缘无故得到了很多东西,不明不白,一夜没睡。
69書吧
第二天早上,张主管打开店门,继续做生意。等李主管到了,把店面交给他,张胜就回家了,拿出衣服和银子给娘看。娘问:“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张主管把昨晚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娘。婆婆听了说:“孩子,小夫人给你金钱,又给你衣服和银子,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自从你爹去世后,我就全指望你了。如果你做出什么事来,我这老身子靠谁?明天你就不要去了。”这张主管是个老实人,又是个孝子,听了娘的话,就不去店里了。张员外见他不去,派人来叫,问:“为什么主管不来?”婆婆回答:“孩子有点感冒,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来不了。请告诉员外,一好就来。”又过了几天,李主管见他不来,自已来叫道:“张主管为什么不来?店里没人帮忙。”老娘只是推说身体不舒服,这几天反而加重了。李主管只好自已去了。张员外派人叫了他三五次,他娘只是说还没好。张员外见他三番五次不来,猜到:“他必定有别的地方去了。”其实张胜一直在家里。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转眼间,张胜已在家中度过了一个多月。虽然从小夫人那里得到了许多财物,特别是那一大锭银子,但他不敢轻易动用,而那些衣物也不好变卖。由于没有经营生意,日子一天天过去,手里的钱渐渐用完了。于是,他问母亲:“您不让我去张员外家,我闲赋在家,每日的开销该如何筹措?”母亲听了他的话,指着屋梁上说:“孩儿,你看到这个包裹了吗?”张胜抬头看去,发现屋梁上挂着一个包裹,取下来后,母亲说:“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打开纸包一看,里面是个花栲栲儿。母亲告诉他:“你现在可以继续做你父亲的生意,卖些胭脂绒线。”
那天正好是元宵节,张胜说:“今天是元宵节,端门下会放灯。”他问母亲:“儿子想去看灯,可以吗?”母亲担忧地说:“你很久没走那条路了,现在去端门看灯,会经过张员外家,我怕你又会惹上麻烦。”张胜回答:“大家都去看灯,听说今年的灯特别好看,我去看完就回来了,不会从张员外家门前经过。”母亲说:“去看灯没关系,但是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最好找个熟人一起去。”张胜说:“我和王二哥一起去。”母亲同意了,但叮嘱他们不要喝酒,要一起去一起回。
于是,张胜和王二哥一起去端门下看灯。那里热闹非凡,正碰上赐御酒、撒金钱的活动。王二哥说:“这里人太多,我们身单力薄,挤来挤去没意思。我知道另一个地方也有灯会,那里还有一座小山可以爬。”张胜问:“在哪里?”王二哥回答:“王招宣府里也有小山和灯会。”
两人于是前往王招宣府。到了那里,发现人比端门下还要多。在府门前,张胜突然发现王二哥不见了。他焦急地想:“我怎么回去呢?我娘特意叮嘱我们要一起回去。如果王二哥先回去,我娘肯定会责怪我。”那天晚上,他无心看灯,独自走来走去。突然想到:“前面是我以前的主人张员外家,每年元宵节,他们都会挂出很多灯,今年应该也是如此。”
他信步走到张员外家门口,吃惊地发现大门敞开,门前挂着两条竹竿,缚着皮革,底部钉着一盏泡灯照亮着门上的告示。张胜走近一看,吓得目瞪口呆。他在这灯光下仔细阅读告示:“开封府左军巡院,查到百姓张士廉……”他刚读到“不合”两个字时,突然听到灯笼下有人大喝一声:“你好大的胆子,来这里看什么!”张胜吓了一跳,转身就跑。那人迅速追赶上来喊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深更半夜来看这告示做什么?”张胜吓得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张胜渐渐走到了巷口,正准备转弯回家,此时已近二更天,明月高悬空中。他正走着,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张主管,有人找你。”张胜回头一看,是个酒博士。张胜想:“可能是王二哥在巷口等我,一起去喝点酒再回家,也挺好的。”
于是,他跟酒博士进了酒店,上楼来到一个阁子前。酒博士指着里面说:“人在里面。”掀开帘子,张胜看见一个衣着不整,头发蓬松的妇女,她的眼神中透露出昔日的豪华与现在的落魄。
这妇女看着张胜说:“张主管,是我找你。”张胜仔细一看,虽然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她是谁。妇女说:“张主管,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小夫人。”张胜惊讶地问:“小夫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夫人叹息道:“说来话长啊!”
小夫人向张胜诉说了自已的遭遇。原来,她因为轻信了媒人的话,嫁给了张员外。没想到张员外因为制造假银的事情被官府抓走,至今下落不明。家中的财产和房产都被官府查封了。她无依无靠,只好来投奔张胜。
张胜听了小夫人的诉说,心中很是为难。他说:“小夫人,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我家中母亲管教严格,而且我也不能给人留下闲话。你住到我家中,实在是不合适。”小夫人听后,从怀中拿出一串西珠数珠,每颗都大如鸡豆,明光灿烂。她说:“张主管,我知道你的难处。这串数珠是我唯一的财产了,如果你愿意收留我,我可以把它给你。”
张胜看到这串数珠,惊叹不已。但他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说:“小夫人,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不能因为私情而误了大事。”小夫人听后,泪眼婆娑地说:“张主管,我真的是无处可去了。你忍心看我一个弱女子流落街头吗?”
张胜看到小夫人如此可怜,心中不忍。他想了一会儿说:“小夫人,我可以帮你去问问我母亲的意见。如果她同意你住在我们家,那我就没话说了。”小夫人听后,连声道谢。
于是张胜回到家中将此事告诉了母亲。张胜的母亲是个心地善良的老人,听说小夫人如此落难便连声叫苦并同意让她在家中暂住几日。小夫人非常感激并把那串数珠送给了张胜的母亲以表谢意。
自此之后小夫人便住在了张胜的家中,并帮助张胜打理胭脂绒线铺的生意,而张胜也一直以小夫人的身份相待,并没有任何越轨之举,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清白的关系。而张胜的店铺也因为小夫人的到来而生意兴隆,人们都开始称呼他为“小张员外”。
当时满城的人都去金明池游玩,小张员外张胜也出去游玩。等到晚上回来的时候,正要进万胜门,却听到后面有人叫他:“张主管。”张胜心想:“现在人们都叫我小张员外,是谁在叫我主管呢?”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旧主人大张员外。
张胜看见大张员外脸上刺着四字金印,头发蓬松,满脸污垢,衣服也不整齐,就马上邀请他到酒店里,在一个安静的阁子里坐下。张胜问道:“主人,你怎么会如此落魄?”大张员外说:“都是因为那门亲事!小夫人原来是王招宣府里的人。今年正月初一,小夫人在帘子里看街,看到一个安童托着盒子从面前经过。小夫人叫住他问道:‘府中近日有什么事吗?’安童说:‘府里没别的事,只是前几天王招宣找一串一百零八颗的西珠数珠没找到,全府的人都因此受到了责罚。’小夫人听了,脸色忽青忽红,小安童就走了。没过多久,二三十人来家里,把她的嫁妆和我的家当都搬走了,然后捉我到左军巡院拷问,要那一百零八颗数珠。我从没见过,回答说‘没有’。他们就毒打我一顿,拘禁在监狱里。幸亏当天小夫人进房里自缢身亡,官司没了头绪,就把我放了。只是一件事,至今那一串一百零八颗数珠还不知下落。”
张胜听了,心里想:“小夫人现在在我家,数珠也在我家,而且已经剪动了几颗。”他感到很惶恐,请大张员外吃了些酒食,然后告别。
张胜一路上想:“真是令人困惑!”回到家里,见到小夫人,他一步一步往后退,说:“告夫人,饶了张胜性命!”小夫人问:“为什么这么说?”张胜把大张员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小夫人听后说:“这并不奇怪,你看我身上的衣服有缝,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你难道不明白吗?他说我在你这里,是故意这么说,好让你不留我。”张胜说:“你说得对。”
又过了几天,只听到外面有人说:“有人找小员外!”张胜出去迎接,来的是大张员外。张胜心想:“如果家里的小夫人出来相见,是人是鬼,就一目了然了。”于是叫丫鬟去请小夫人出来。丫鬟进去找,却找不到小夫人了。
这时,小张员外知道小夫人真的是鬼,只得将前面的事情一一告诉大张员外,并问道:“那串数珠在哪里?”张胜到房中取出数珠。大张员外叫张胜一起来到王招宣府,将数珠交还,并剪去数颗,用钱赎回了其他部分。
王招宣赎回了张士廉的罪犯身份,并将家私归还给他,他仍然开着胭脂绒线铺。大张员外还请了天庆观的道士做法事,以超度小夫人的亡灵。
因为小夫人生前非常喜欢张胜,死后仍然跟着他。幸亏张胜立心至诚,始终没有被诱惑,所以没有受到祸害,超然无累。如今被财色迷惑的人比比皆是,像张胜这样的人万中无一。
有诗赞美道:谁不贪财不爱淫?始终难染正人心。少年得似张主管,鬼祸人非两不侵。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