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州府城内有个叫玄都观的地方,这个道观是在梁朝建立的。唐代的刺史刘禹锡有诗写道:“玄都观里桃千树。”就是描述的这个地方,也被人称为玄妙观。这个道观坐落在城市的中心,是苏州的名胜之一。地基宽敞,庙宇宏伟,从上至三清,下至十殿,各种设施一应俱全。道观中的道士众多,其中北极真武殿的一房道士,传承的是正一道教,他们擅长书写符咒,能判断人间的吉凶祸福。
在这里面,有一个特别的道士,他俗家姓张,因为他常常手里拿着一个皮雀儿,所以大家都叫他张皮雀。这个道士有些古怪,他除了喜欢喝酒吃肉之外,还特别喜欢吃狗肉。他甚至是狗肉店里的常客,只要店里打到一只肥狗,一定会去报给他来吃。当他吃得高兴的时候,别人送钱给他,他都会收下,而且从不算账。如果有人家中有鬼魅作祟,求他写符咒镇宅,他就会用筷子蘸着狗肉汁,写个符咒,让人贴在大门上。邻居们常常在夜里看到贴符咒的地方,仿佛有神灵在守护,家中的鬼魅立刻就会消失。
有个姓矫的大户人家,因为开典当铺赚了很多钱,他感激天地神灵,就打算建一个祭坛来做酬神的法事,他请来了清真观的周道士来主持。周道士非常推崇张皮雀,矫公也仰慕他的名声,于是立刻派人去请。矫家有一只看家狗,养得非常肥壮,张皮雀早就看中了这只狗。他对来请他的人说:“如果你们想请我,必须用这只狗来招待我,等狗肉煮得稀烂,酒也热好了,我才会到你们家去。”来人把这话告诉了矫公,矫公知道他是个古怪人,只好答应了。
等到狗肉煮烂,酒也热好了,张皮雀也到了。主人把他迎进堂中,告诉他请他来的原因。堂中香火灯烛摆放得整整齐齐,供奉着一堂的神像,其他的道士已经开始烧香了。张皮雀大步走进去,既不拜神,也不向其他道士打招呼,只是大声叫着:“快把烂狗肉拿来吃,酒要热点的!”矫公心想:“且看他吃了酒肉之后,会有什么表现。”于是,大盘的狗肉和大壶的酒就摆在了张皮雀的面前,他放开了吃喝。吃完之后,他大叫一声:“好饱!”然后,他连嘴都没擦,就直接倒在拜神的毡垫上睡着了,鼾声如雷,从傍晚一直睡到第二天凌晨。
其他的道士法事都做完了,张皮雀还没醒,他们也不敢去动他。矫公等得不耐烦,开始埋怨起周道士来。周道士觉得很没面子,但也不敢辩解,只是在心里想:“张皮雀经常喝醉,一睡就是两三天,这次不知道他要睡到什么时候?”最后,他们只好把表章烧了,辞别神灵,收拾道场。
一直折腾到五更天,众道士吃完酒饭后,正准备告辞,这时张皮雀突然从拜神的毡垫上跳了起来。他围着垫子转了一圈,口中胡乱喊着:“十日十日,五日五日。”矫公和众道士看他这样,都以为他疯了,纷纷围过来看。周道士胆子大,走上前去抱住他,把他唤醒了,但他口中还是喊着:“五日五日。”
周道士询问其中的原因,张皮雀说:“刚才的奏章,是谁写的?”周道士回答:“是我亲手写的。”张皮雀说:“中间漏了一个字,还有两个错别字。”矫公辩解道:“我也亲口念过好几遍,并没有发现遗漏或错误,你怎么会这么说?”
张皮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黄纸,说:“这不是奏章吗?”众人看见都大吃一惊,说:“这奏章明明已经焚化了,怎么会在他袖子里,而且纸角都没有半点烧焦的痕迹?”他们再仔细一看奏章,果然在天尊宝号中漏了一个字,但看不出其他错别字。
张皮雀指出其中一联,说:“‘吃亏吃苦’应该用‘喫’字,而不是‘吃’字。这两个字的读音也不同。‘柰’字和‘奈’、‘耐’也是不同的字,‘柰’是果名,这里应该用‘耐烦’的‘耐’。你们是不是欺负上帝不识字?现在上帝非常生气,我也很难办。”
矫公和众道士看了奏章,不得不信,都哀求道:“我们现在重新写奏章,再建祭坛,还来得及吗?”张皮雀说:“没用了,没用了!你奏章上的错别字还是小事,上帝已经在天曹的日记簿上查你的善恶了。你开典当铺,为富不仁,轻兑出重兑入,用不足分量的银子换足金,还把好的珠宝都留下来自已用。典当的东西一到期,你就找借口说已经卖掉了,不允许赎回。你这样剥削贫困户,自已越来越富。你的奏章中没有一句悔罪的话,都是自夸的话。上帝已经命令雷部在今天就烧你的房子,毁掉你的家产。我只是因为你请我吃了一顿狗肉,才求上帝宽限到十天,但上帝没答应。我再三恳求,才答应宽限到五天。你可以出个告示:‘五天内来赎回典当物品的人免利息,只收本金。’你以前欺心换人珠宝、赖人质物的行为虽然难以一一退还但你可以变卖这些财物用来修桥补路。有这样的善行上帝或许会收回雷部的命令也说不定。”
矫公开始还相信张皮雀的话,但当他听到“收回雷部,也未可知”时,心中不免产生了疑虑。“这个疯道士可能是想借此机会来骗我的财物。难道雷部就这么容易收回和放出吗?”作为掌管财物的人,他习惯于精打细算,所以虽然口头上答应,但心里并不真的相信。张皮雀和众道士告别后离开了,而矫公则没有把张皮雀的警告当回事。然而,到了第五天,解库里突然起火,前堂后厅都被烧成了白地。第二天,那些典当的人家都来讨要典当物,但矫公又不肯赔偿,于是双方就打起了官司。结果,矫公连田地都卖了,从此一贫如洗。有人知道张皮雀曾预言过这场雷火,因此对他更加敬畏。
张皮雀在玄都观待了五十多年,后来有一次在渡钱塘江时,遇到逆风难以行进。他派遣天将去打缆绳,结果船像飞一样迅速前行。张皮雀哈哈大笑,但这惹怒了天将,结果被天将击杀。后来有人在徽商家扶鸾时,张皮雀降下笔来,自称:“我原来是天上的苟元帅,因为尘世的缘分已经结束,众将请我回到天上归班,我并非是被击杀的。”徽商听说了真武殿的灵异事件后,捐赠了千金,在殿前堆了一座石假山来增加景观。然而,这座假山虽然美观,但却破坏了风水。从此以后,这个道观的道士们再也没有人能够得道成仙了。
为何会提到这张皮雀的故事呢?因为接下来要讲述的另一个人家,就因为相信了道士的符咒和召唤神将,差点冤枉了人的性命。
这个人姓金名满,是苏州府昆山县人。他年轻时读书没有成就,于是用钱买了个令史的职位,在本县户房当差。金满原本是个聪明的人,待人接物都非常克制自已,因此在同事中很受欢迎。他做了不到三四个月的令史,衙门上下的人都很喜欢他。他还去结交那些看门的人,希望他们在知县面前为他说好话。他经常请他们喝酒,还送些小礼物。每当知县审问到深夜时,他就会留在知县家里过夜,每天逗乐。那些看门的人也都很感激他,虽然在知县面前不能直接帮忙,但每件事情都会尽力做到周全。
69書吧
五月中旬的一天,金满知道吏房要分配各吏去管理库房的任务,他想要得到这个肥缺。按照惯例,库房是由一个吏轮流管理两个季度,由知县随意指定的。因为这个职位有很多油水可捞,所以每个吏都想要得到。以前知县点名分配时,大家都不服气,于是就去向上级申请批准,要求在六房中选出家境殷实、老成且无过错的人来当堂抓阄决定。然后各吏要向上级申报并具结保证,新来的和即将离职的都不允许参与抓阄。然而实际情况是,虽然有这样的规定,但权力还是掌握在吏房手中。只要平时和吏房关系好,送些礼物,他们就会违规操作,不管你是不是新来的或者即将离职的,也不管你家境是否殷实。这就是所谓的“官清私暗”。
金满心里暗想:“我虽然新来的,但和吏房的刘令史关系很好,可以送些东西给他,这样自然能把我放进送阄的名单。如果能被选中,也不枉我费这么多心思。但如果没选中,不仅白白丢了银子,还会被人笑话。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他突然想到了门子王文英,此人在衙门多年,非常有见识,可以找他商量一下。
于是,金满径直走出县衙,恰好在县门口遇到了王文英。王文英问他:“金阿叔,你这么急急忙忙地去哪里?”金满回答:“好兄弟,我正要找你商量事情。”王文英问:“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做的?”金满说:“我们坐下来说。”
两人来到附近的一个酒店坐下,金满一边喝酒,一边把想要谋取库房管理职位的事情告诉了王文英。王文英说:“这件事只要吏房同意你上名单,包在我身上,一定能让你被选中。”金满问:“吏房那边是没问题了,但当堂抓阄,怎么能这么确定呢?”王文英低声对金满说了些什么,金满听后大喜,连声道谢。
之后金满回到了办公室,开始准备晚上的饭菜,并请吏房的刘令史到家里来,将之前的事情告诉了他。刘云答应了金满的请求。金满拿出五两银子送给刘云,刘云假意推辞了一下,最后还是收下了。两人一起享用晚餐,一直喝到深夜才散场。
第二天,有些令史听到了一些风声,于是他们拉着众吏与找到刘云说:“金某是个新来的,还没到半年,怎么就想要做库房的管理?这个肯定不行的。如果你想开这个名单,少不了要当堂禀报的,到时候恐怕连你也会没面子。那时不要见怪!”刘云回应了他们,表示金满在众人面前表现和气,并无过错,开上去也不一定就是他被选中,这是做人情的事情。如果去禀报,会让朋友面上无光。最终,一些老成的吏员也认同了刘云的说法,于是众人都散去了。
金满听到众人的议论,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于是他又去借钱,并请本县有地位的人写信托付知县,说他“老成明理,家境富裕,诸事可托”。这实际上是暗示知县把库房交给他管理,只是没有明说而已。
话不多说,到了拈阄的那天,刘云把应参与拈阄的各吏名字列了一个单子,给知县相公过目。然后在里书房也写下相同的名单,又呈给知县看,之后命门子把名单混乱地放在一起,然后唱名取阄。那个负责传递阄的门子就是王文英,他已经做了手脚。金满一手拈起一个阄,扯开一看,恰好是他自已的名字。
你可能会问,当堂拈阄怎么做弊呢?原来刘云开上去的名单是按吏、户、礼、兵、刑、工的顺序写的。吏房有的人管过库房,有的人即将结束任期,他们都不在名单上。金满是户房司吏,因此在名单上是第一名。王文英在卷阄的时候已经做了暗号,所以金满第一个上去拈阄时,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自已名字的阄。其他人哪里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当时众吏看到金满拈到了阄,都跪下禀报说:“他是个新来的,还不应该参与拈阄。况且钱粮不是小事,都需要具结上报给上级的。如果让金满管了库房,我们众吏可不敢轻易签结。”
知县说:“既然是新来的,就不应该把他名字写在名单上。”众吏回答:“这是吏房的刘云收了他的贿赂,才把他的名字混在上面的。”知县说:“吏房既然是混开上去的,你们众人为什么不先来禀报明白?等到他拈到了阄,才来说这些,显然是嫉妒他。”
众人见知县已经做了决定,谁还敢说个“不”字,反而自讨没趣。知县落得在乡官面前做个人情,又且当堂拈阄,更无反驳的余地。那些众吏虽然心怀嫉妒,但也无可奈何,只好说一些好话,劝金满备了一桌酒席,然后才出具结状,申报上司,这些都不在话下。
金满自从六月初一日交盘接管库房后,就用五两银子答谢了刘云。那些门子因为作弊成全了他,金满把他们当作恩人看待,比以前更加亲密了。金满虽然管了库房,但正值农忙季节,各项事务都暂停了,哪里有什么钱粮需要交纳。到了七八月间又有一个多月没有下雨造成了秋旱。虽然没有造成全面的灾害但也是个半荒年。乡下人纷纷都来报告灾情。知县相公只得各处去勘查灾情也没有什么大的收入。眼看这半年的库房收入勉强维持收支平衡就不错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到了十一月。钦天监预测到本月十五日会有月蚀,于是行文天下进行救护。本县接到了通知,并通知了下属各县。那天晚上,知县召集了僚属、师生、僧道人等进行救护活动,按照旧例,库房要准备公宴,在后堂款待众官。由于金满没有人帮忙,他拿出银子让厨师准备了酒席,但自已却不敢离开库房。于是他请求刘云和门子在酒席上帮忙管理酒器和各项事务。
众官员们只是简单地应酬了一下,就都到后堂去喝酒了。只留下僧道在前边敲锣打鼓,一直闹到四更天才结束。刚刚收拾完毕,又传来新按院上任的消息。知县急忙下船到府里去迎接,又要忙于船上的各种应酬,整整一夜没合眼。
天亮后,当金满开始查点东西时,发现四锭元宝不见了。他心里想:“昨天我并没有离开库房,这银子难道被人用障眼法偷去了?也许只是掉在哪里了。”他四处搜寻,却连银子的影子都没看到。金满开始着急,连声叫苦:“这么倒霉,丢了这二百两银子,现在拿什么来赔补呢?如果不赔,一定会被官府追究,这可怎么办才好!”他一边抱怨,一边重新开始寻找,几乎把整个屋子都翻遍了,但还是没找到。金满急得团团转,不知所措。
这时外面的人都知道了库里丢了银子的事情,都来探望询问,金满口干舌燥地解释。其中最为高兴的是那几个原本不希望他管库房的令史,他们一味地说风凉话,幸灾乐祸。
过了五六天,知县接了按院回到县里。金满只好将此事禀告知县。知县还没开口,那几个令史就在旁边七嘴八舌地说:“你自已管库丢了银子不去赔补反而来告诉老爷难道老爷会赔你吗?”知县因为前次阄库时有些偏袒金满所以今天丢了银子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喝道:“库房是你负责的又没有闲人进来怎么会丢了银子?你一定是拿去嫖赌花费了然后在这里搪塞。我今天暂且不打你限你十日内将银子补库如果没有定然参究。”
金满闷闷不乐地走出县府,立刻找县中的捕快商议。在江南,人们称这类捕快为阴捕,就像北方人说的番子手。在官府有名分的捕快被称为官捕,而他们的帮手则被称为白捕。金令史不管是官捕还是白捕,都把他们邀请到酒店里喝酒。他说:“金某今天请各位来,并非为了私利。四锭元宝,普通人家会有吗?它不像散碎银子那样好隐藏,总有一天会暴露的。只要你们用心,如果能侦查到真实情况,捉到盗贼时,我愿意出二十两银子作为酬劳。”捕快们齐声答应道:“应当的,应当的。”然而,十天过去了,尽管捕快们多次喝酒商议,却仍然没有任何线索。
知县问金满:“银子找到了吗?”金满回答说:“小的和捕快们一起侦查,但还没有找到线索。”知县生气地喝道:“我限你十天内赔偿,你怎么能等得起侦查的时间!”然后命令手下把金满拖下去打。金满叩头求饶,说:“我愿意赔偿,只求老爷再宽限十天,让我变卖家产来筹集银子。”知县同意了延期。
金满管理库房,并没有趁机捞取多少好处。现在要平白无故地赔偿这二百两银子,让他很是为难。他变卖了所有的首饰和衣服,但还是不够。金满身边有一个婢女叫金杏,年仅十五岁,生得非常漂亮。金满平时非常疼爱她,本来打算再过一两年,把她嫁给一个贵人公子,或者做妾,或者做通房丫鬟,也能得到一百多两银子。但现在急需用钱,不得不匆忙将她卖掉,实在可惜。左思右想之后,金满决定把住的几间房子卖掉。最终凑足了二百两银子,倾成四个元宝,当堂兑付清楚后封存入库。并嘱咐捕快们下次要小心。
金满心里非常不高兴地把库门锁了回到办公室独自坐在门口越想越生气。他觉得自已无缘无故地花了这笔冤枉钱真是倒霉透了。正在他闷闷不乐的时候家里的小厮秀童喝得半醉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家长后他后退了几步。金满骂道:“蠢奴才我心情这么郁闷你却快活地喝酒?我手头紧你却有钱买酒喝?”秀童回答说:“我看到阿爹这两天心情不好连我都不喜欢了。常听人说酒可以忘忧我身边恰好有点积蓄就买了些酒来消愁。如果阿爹没钱买酒的话我还留了一壶酒钱在店里可以去取来。”金满喝道:“谁要喝你的酒!”原来苏州有个风俗凡是做令史的无论是不是内部人员都称他为“相公”。秀童是在九岁时被卖到金家的从小就被抚养长大现在已经二十多岁了。虽然他只是被当作过继的义子但仍然称呼金满为“阿爹”。秀童想要拿壶酒来给阿爹解闷这是出于一片孝心。但人心难测金满却因此动了一个坏念头差点送了秀童的性命。
这时,秀童已经进去了。金令史突然想到:“我昨晚一眼也没合过,没有外人能进来偷东西。只有秀童进出了几次拿东西。难道是他偷了银子?”但转念又想:“这小厮从小就跟着我,非常得力,从未发现他手脚不干净,怎么会突然生出盗窃的念头呢?”接着又想:“这小厮平时喜欢喝酒,而凡是盗贼,大都是从好酒赌钱开始的。他喝酒上了瘾,手头紧没钱,见了大锭银子,又方便下手,怎么会不动心?不然,他整天买酒喝,哪来的钱?”但再想:“如果不是他,他要偷的话,也许只会偷些散碎银子,没能力偷大锭元宝。即便偷了,他藏在哪里?总不可能放在钱柜上零用。肯定会被人发现的。而且即使拿出去,也只能拿一锭,其他三锭还在家里。我今晚搜查一下他的床铺就知道了。”但随后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也不是常规办法。如果他真的偷了这些银子,肯定会藏在他父母家里,怎么可能还放在自已身边?如果搜不到,反而会惹他笑话。如果银子不是他偷的,那就冤枉了他,反而会让他心寒。哦!有办法了,听说城里有个叫莫道人的人,能召唤神将断事,吉凶一目了然,现在就住在玉峰寺。为什么不请他来问一问,以解决我心中的疑惑。”
过了一夜,第二天金满早早起床,吩咐秀童去买些香烛纸马和果品,也要买些酒肉作为谢礼。而自已则去玉峰寺请莫道人。
金令史的一个老邻居有个叫计七官的人,偶然在街上看到秀童买了很多东西,就气愤地走过来问原因。秀童说:“说起来也好笑,我父亲真的是交了厄运,竟然做这种无聊的事!二百两银子已经赔了,认了倒霉也就算了。可他听了别人的话,请什么道人来召神。那道人今天混吃混喝,哄了些酒肉,明天肯定还要索要谢礼。不管事成不成,他都得吃好喝好。本钱花得冤枉不说,还得多付些利息,真是没必要。七官人!你想想,这些道人里面,真的有活神仙吗?有这些好酒好肉,还不如给我秀童吃,我还能替我父亲出点力。喂饱了那道人的嘴,‘谢谢’他一声也就算了?”
正在他们交谈时,金满恰好从玉峰寺回来。秀童看到家长,就自已走开了。金满问计七官他们在聊什么,计七官也不相信召将的事,就把秀童刚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还说:“这小厮也挺有见识的。”金满听后沉默不语,计七官也只当是闲话,没再多说。但他没想到,这又挑动了金满的一个心结,让他对秀童产生了更深的怀疑。
金满告别了计七官,自已回到县里,心里反复思量,觉得秀童的话越发可疑:“如果他没有偷银子,我召将就是了,他为什么要对那道人有所怨言呢?”金满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没过多久,莫道人到了,开始设坛做法。他让一个小学生附体,然后做张做智,步罡踏斗,念咒画符。小学生就像被操控一样舞动起来,摆出一个捧剑的姿势,口中大喊“邓将军下坛”,声音洪亮,完全不像一个小学生的声音。金满看到真将降临,不停地叩头,虔诚地请求判出偷银的盗贼。
天将摇头说:“不能说,不能说。”金满再三叩求,希望天将能指出真正的盗贼姓名。莫道人又设了灵牌,大声喝道:“鬼神无私,善恶有报;有求必应,急急如律令!”金满不停地叩头。
天将说:“让闲人都退下,我会告诉你。”当时,令史们的家人和衙门里的公差,听说莫道人在金家召将做法,都跑来看热闹,把屋子都挤满了。金满好说歹说,才把他们都请了出去,只剩下秀童一个人在旁边侍候。
天将又叫道:“还有闲人。”莫道人对金令史说:“把秀童也遣出屋外去。”天将让金满伸出手来。金满跪着伸出左手。天将伸出指头蘸了酒,在金满的手心里写出了“秀童”两个字,并大声说:“记着!”
金满大吃一惊,这正符合他心中的怀疑。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于是叩头祈祷说:“我抚养秀童已经十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偷窃的行为。如果这银子真的是他偷的,就应该严刑审问。但这不是小事,神明在上,请再仔细察看,不要随人心意而定。”
天将又蘸了酒,在桌上写出“秀童”两个字,又向空中指画,仔细看那字形,也是“秀童”两个字。金满认为这确实是事实了,再也没有任何疑问。
当时莫道人写了退符,小学生一下子就昏倒了。扶起来后过了好久才醒过来,问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金满将谢将所用的三牲分给了莫道人,然后连夜派人去叫捕快来抓贼。领头的捕快叫张二哥,他听了金满的讲述和天将三次指名的事,也有八九分相信是秀童偷的。但他不是自已侦查到的,所以不想担这个责任,推辞说:“没有到官府立案,难以对其进行拷问。”
金满在衙门中出入多年,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便说:“这件事有我做主,与你们无关。只要你们严刑拷问,拷出真赃物,我之前许诺的二十两银子,绝对不会少给一分一毫。”张阴捕答应了,和他的兄弟四哥一起叫了帮手,立刻跟随金令史出发。
这时已经是起更的时分了。秀童收拾了堂中的东西,吃了晚饭,正提着灯笼走出县门来迎接主人。他刚出县门,就被三四个捕快用麻绳套住了脖子。他们不由分说,直接把秀童拖到了城外的一个偏僻的铺子里。
秀童正想开口问,却被捕快用铁尺在肩胛上痛打了一下,大声喝道:“你干的好事!”秀童忍痛叫道:“我干什么事了?”捕快说:“你偷了库里的那四锭元宝,藏在哪里?藏在哪家?你的主人已经查实了,把你交给我们。你快招供,免得受苦。”
秀童大声哭喊起来。自古道:有理言自壮,负屈声必高。秀童其实并没有做贼,被捕快如此拷问,他疼痛难忍,咬牙切齿,但就是不招供。
原来大明法律规定,捕盗不许使用私刑拷问。如果能审出真正的盗贼,解送到官府就有功。但如果盗贼不肯招认,放了他,明天被他告到官府,就会说诬陷平民,捕快反而要受罚。
众捕快已经用过了吊打、拶夹等刑罚,但秀童还是不招供。他们心里也开始着急,商量着只剩下阎王闩和铁膝裤两种刑罚没有试过了。阎王闩是一种脑箍,上了箍之后,眼睛里的眼珠子都会涨出寸许;而铁膝裤则是在夹棍里放上石屑,还没收紧就让人感觉异常疼痛。这是拷问盗贼的极刑了。
秀童被上了脑箍后昏迷了好几次,每次昏迷中都承认了罪行,但醒来后依旧说没有偷。捕快们又想用铁膝裤来拷问他。秀童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痛苦,只得招供说:“是我一时见财起意,偷来的银子藏在姐夫李大床下,还没有动过。”
捕快们把奄奄一息的秀童抬回家中,用粥汤照顾他,等待天明后到金令史的办公室报信。当捕快们到达时,发现秀童已经虚弱到无法行走。金令史叫了船只,和捕快们一起到李大家去搜寻赃物。
李大家住在乡间,离秀童的家不远。当捕快们到达时,李大又不在家,吓得李大的妻子面色苍白,不知所措,她打开后门,逃向了爹娘的家。
捕快们走进卧室,挖开床脚下的土,发现土地并没有松动,就知道秀童之前说的是假话。金令史坚持要用锄头挖掘,挖了一尺多深的土,却什么也没发现。众人都说:“看来我们是白来一趟了。”他们翻箱倒柜,搜遍了整个屋子,却什么也没找到。
金令史和捕快们只得返回,亲自去询问秀童。秀童泪流满面地回答:“我真的没有偷盗,你们用酷刑逼我招供。我受不了痛苦,但又不想冤枉别人,所以只能自已承认了。我说床下有赃物,那完全是假话,与我姐夫无关。我从九岁时被我爹收养,现在已经二十多岁了,在家里从未犯过任何错误。前几天看到我爹为了赔偿官府而耗尽家财,我心里非常难过。又看到他信了那些道士,浪费钱财,我更加不满。但我没想到我爹会怀疑到我头上。今天我只能以死明志,没有别的话可说。”说完就晕了过去,捕快们叫了好久,他才醒过来,仍然不停地哭泣。金令史心里也感到很难过。
不一会儿,秀童的父母和姐夫李大都到了。他们看到秀童躺在门板上,伤痕累累、气息微弱的样子,都大哭起来。他们跑到县衙前大喊大叫。
知县正坐在堂上审理案件,听了他们的诉说后立刻派人叫来金满询问情况:“你自已不小心丢了库里的银子却和捕快们一起妄自杀害无辜的人并使用酷刑拷问吗?”金满禀报道:“我为了赔偿官府的损失已经倾家荡产了所以想要查明真相。有个叫莫道的人会召将术天将降坛后三次写出了秀童的名字。而且我也发现他的言辞可疑所以才信了他的话。除了这个小奴才之外没有其他线索了。我也是出于无奈并不是故意的。”
知县知道他为了赔偿损失已经付出了很多也明白这个案子的真假难以判断。再加上秀童的父母的不断恳求知县也无可奈何。此时已经是腊月十八了知县吩咐道:“年底事情多且过了新年吧。初十之后我会亲自审理这个案子给你们一个明确的答复。”众人都散了。
金满回到家里心里非常不安只担心秀童会死去。他留下秀童的父母来服侍儿子又请医生来为他治疗。金满还每天送去好酒好肉让他休养身体,而秀童的父母仍然不停地哭泣和抱怨着,整个家都笼罩在一片悲伤的气氛中。
捕快们得知秀童的家属已经闹到了知县那里非常着急商量道:“我们用尽了各种方法他都不肯说出真相。明天在县堂上他肯定也不会招供的。如果他不招供的话我们私自用刑的责任是免不了的。”于是他们在仓库里供奉了城隍像并点上香烛每天参拜祷告,并请金令史也一起留在仓库里过夜以求得到一些报应的线索,金令史也只好在他们面前破费一些钱财来平息此事。
到了除夕这天,知县逐一盘点库房,然后将其交付给新的库吏掌管。金满已经摆脱了之前的干纪,只有失窃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于是他同张阴捕向新库吏说明情况,并请求让张二哥在库房里过夜。新库吏也是本县人,与金满平时关系很好,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天晚上,金满准备了三牲和香纸,带到库房中,献祭给城隍老爷,并邀请新库吏和张二哥一起享用祭品。几杯酒过后,新库吏说家里有事,央求金满替他照看库房,自已要先离开。金满因为是大年夜,不敢强留他。新库吏检查封锁了橱柜等,将库房门锁匙交给金满后离开了。
金满又喝了几杯后也准备离开,他对张二哥说:“今晚是除夕夜,明天就是新年了,你多喝几杯,做个好梦。我不能陪你了。”说完,金满带上并锁上了库门,带了钥匙自已回去了。
张二哥被金满反锁在库房内,他叹息道:“这大过年的,哪一家不是夫妻团圆,偏偏我这么倒霉,在这里替他们守库!”他心中闷闷不乐,只顾自已倒酒喝,不知不觉大醉,穿着衣服就睡着了。
睡到四更天时,张二哥梦见神向他伸出一只靴脚踢他起来说:“银子找到了。陈大寿将银子放在厨柜顶上的葫芦里了。”张阴捕从梦中惊醒,慌忙爬起来向厨柜顶上摸去,但那里并没有什么葫芦。“难道神也捉弄人吗?还是我自已心神恍惚的缘故?”没过多久,他又睡着了。
在梦里,他又听到神说:“银子在葫芦里面,你为什么不取?”张阴捕再次被惊醒,他坐在床铺上听更鼓声,恰好是起床的鼓声。他爬起来推开窗子,微微有些光亮。他再向厨柜上下看去时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他想去报告给金满但库门却锁着于是又回去睡觉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外面人声鼎沸、鼓乐喧天原来是知县出来和众官员拜牌贺节去文庙行香了。天快亮了金满已经将库门上的钥匙交还给了新库吏。新库吏开门进来取红纸用印。张阴捕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急忙戴上帽子走出库来。
恰好知县回到县衙在那里排列公座。那金满已经整整齐齐地穿着公服同众令史站立在堂上伺候作揖。张阴捕走近前把他拉到旁边说了梦中的事情:“神道连续两次托梦非常奇异特来告诉你。你可以查查县里有没有叫陈大寿的人?”说完张阴捕就回家了。
金满在那天参拜了知县之后,又到库中的城隍神像前恭敬地磕了四个头。他回家后吃了饭,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拜年,而是在县中查找记录,希望能找到陈大寿的名字。他查看了所有在县里工作的人员名单,包括外郎、书手、皂快、门子以及禁子、夜夫等,但没有找到陈大寿的名字。他忙了整整三天,甚至连过年的酒都没来得及喝,最后气得面红耳赤,反而埋怨张阴捕说谎。
张阴捕辩解道:“我做的是真的梦啊,可能是神仙捉弄我吧。”金满又回想起那天请神的事情,那天请来的神并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信息,更何况是梦中的话,又怎么可能准确呢?于是他把这件事放在了一边。
又过了两天,到了正月初五。在苏州的风俗中,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祭拜五路大神,这被称为“烧利市”。人们吃过“利市饭”后,才会出门做生意。金满正在家中吃“利市饭”,老门子陆有恩突然来拜年。
陆有恩叫道:“金阿叔,恭喜发财!有好酒的话,请我吃一碗吧!”金满回应道:“好兄弟,你总是送礼物,我不好意思特地请你。今天你来得正好,一起喝几杯吧。”他立刻让妻子暖了一壶酒,并准备了一些现成的鱼肉等食物,与陆有恩对饮。
闲聊中,陆有恩问:“金阿叔,偷银子的贼有线索了吗?”金满摇头道:“还没有。”陆有恩建议:“如果你肯多给阴捕一些银子,他就能帮你找到那个飞贼。”金满抱怨道:“我已经答应给他二十两银子,只可惜他没本事赚到我这笔钱。”
陆有恩试探地问:“如果今天有人能提供确切的盗贼信息来向你报告,你还愿意给那二十两银子吗?”金满肯定地回答:“当然愿意。”陆有恩于是说:“金阿叔,如果你真的给我二十两银子,我就能帮你找出盗贼。”金满兴奋地说:“好兄弟,如果你能帮我解决这个案子,救出秀童,我一定重重酬谢。但你必须亲眼看到确凿的证据,别又像猜谜语一样不确定。”
为了表示诚意,金满立刻从发髻上取下一根两钱重的金挖耳,递给陆有恩作为信物并承诺:“如果能追回赃款,哪怕只剩下二十两,也都给你。”陆有恩接过金挖耳笑道:“今天是初五,也算是兄弟我给你送个小财神吧!”然后他将金挖耳插在帽檐边并说:“金阿叔,先关了门吧,我跟你详细讲讲情况!”于是两人闭门密谈。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原来陆有恩的隔壁住着的也是一个门子,名叫胡美,年仅十八岁。胡美有个姐夫叫卢智高。卢智高因为妻子过世,就与小舅子同住。胡美长得端正,很多人都调戏他,但他还是个本分的小伙子。自从父母双亡后,他全靠姐姐管教。但自从姐姐去世后,他跟着姐夫生活,就没学好,染上了赌博、喝酒、养情人的恶习。
去年腊月下旬的一天,陆有恩出门了,他妻子听到隔壁有斧凿的声音,开始并没觉得奇怪。但后来发现,每次陆有恩出门,隔壁都会响起关门和斧凿的声音,陆有恩一回家声音就停了。除夕夜,陆有恩和妻子喝酒时谈起此事,都不知道隔壁在凿什么。陆有恩留了心,过了初一,初二初三连续两天都在家侧耳倾听,却寂静无声。到了初四,他假装出门去亲戚家拜年,却远远站着等隔壁关门后,悄悄回家,果然又听到斧凿声。从壁缝里偷看,只见胡美和卢智高都蹲在地上,胡美拿着一锭大银,卢智高用斧子敲那银锭的边缘。
陆有恩看在眼里,心里暗想他们哪来的这元宝。他忍住没说,等到初五金满在家吃“利市饭”时,特地来报信。金满听了这话,就和陆有恩一起去找张二哥,但没找到。当晚陆有恩就留在金满家住下。第二天初六一大早,他们又去找张二哥,还拉了四哥一起,四个人一同来到胡美家。只见门上落了锁,没人在家。陆有恩叫出妻子来问缘故,妻子说:“昨天听他们说要去杭州进香,今天早上两个人都出门了。刚走不久,现在应该船还没开远。”
四个人急忙赶去,刚到驷马桥,就看见王溜儿在桥下买酒籴米。金满他们经常叫王溜儿的船,都很熟。王溜儿说:“金相公今天起得好早啊!”金满问道:“溜儿,你这么早买酒籴米要去哪里?”溜儿回答:“托赖揽了个去杭州的载,要去一个月左右。”金满拍着王溜儿的肩问是谁叫的船,王溜儿低声说是胡门官和他姓卢的亲戚合叫的。金满问他们两个人现在在不在船上,王溜儿说卢家在船上,胡美还在岸上接妓女没来。
张阴捕听了这话,一把扣住了王溜儿。王溜儿惊慌地问自已犯了什么罪,金满说:“不关你的事,只要你带我们去船上就放了你。”于是王溜儿把酒和米都寄存在店里,带着四个人下桥去抓贼。这真是应了那句话:“闲时不学好,今日悔应迟。”
卢智高在船上靠着栏杆,眼巴巴地盼望着胡美接妓女下来一起享乐。然而,他一眼看到了金令史,又看到王溜儿脖子上戴着麻绳,心头一跳,感觉有些不对劲。他顾不上铺盖,跳到岸上拼命奔跑。王溜儿指着他说:“那个戴孝头巾的就是姓卢的。”众人放开脚步紧追不舍,口中喊着:“盗库的贼别跑!”卢智高心急如焚,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被众人赶上,一把抓住,也用麻绳套住了他的脖子。当被问及胡美在哪里时,他回答说胡美在妓女刘丑姐家里。
于是,众人在卢智高的指引下,一齐奔向刘丑姐的家。而胡美之前听到外面有人说抓盗库的贼,心头一紧,没有告诉妓女就预先逃走了,不知去向。众人无奈,只得将刘丑姐带走,一同来到张二哥家里。搜查卢智高身边时,并没有发现什么,但是搜到他的毡袜里时,却发现了一锭被敲去了边的秃元宝。
张二哥想把卢智高带到城外的冷铺里去拷问,但卢智高说:“不用动刑,我招供就是了。去年十一月间,我和胡美都赌得急了,没地方弄钱。胡美对我说:‘只有库里有许多元宝空在那里。’我叫他:‘先拿几个来用用。’他趁十五月蚀那晚,偷了四锭出来,每人各分两锭。因为不敢整个使用,只把元宝的边缘敲下来使用。那一锭藏在米桶中,米上放些破衣服盖着,还在我家里。那两锭在胡美身边。”金满又问:“那一夜我眼睛都没合过,他怎么偷得这么利索?”卢智高说:“胡美进来了好几次,看见你坐着,就没动手。那一晚他闪进来时,正好你们的小厮在厨房里拿蜡烛,打翻了麻油,你起身去看,他才趁机下手。”
众人得到了口供,也就不再带他到城外去拷问了。这时秀童在张二哥家休养,还动弹不得。看到真赃真贼被抓住,他咬牙切齿地骂道:“这该死的贼!你偷了银子,却害得我好苦。现在我没地方申冤,只想咬下他一块肉来出这口气。”说完想在草铺上爬起来,但可怜他哪里挣扎得动。众人都来安慰他,才劝住了。他心里更加悲痛,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金令史十分过意不去,不觉也掉下眼泪来,连忙叫人把秀童抬回家中调养,自已却和众人到胡美家中去搜查。他们打开锁看门,将米桶里的米倒在地上,滚出一锭没有边缘的元宝来。当天众人就带着卢智高到县里去禀告知县相公。知县验了银子后明白了真相,于是将卢智重重责打了五十大板并取了口供后将其收监,同时发出通缉令全力捉拿胡美,等捉到胡美后,一起定罪,同时让船户王溜儿、妓女刘丑姐暂时保释,因为他们并不知情而且赃物也没有被破散。
先前获得的两锭元宝本应该归还库房,但因为库银已经由金满变卖财产赔偿补足,所以按照归还失主的惯例,元宝给了金满。这一判决让昆山所有人都心悦诚服。正是:国正天心顺,官清民自安。
金令史拿着两个元宝回家后,直接去了银匠铺,让人把元宝锯开,然后按照之前的承诺,给了陆门子十六两银子。他还给了张二哥十两银子,并表示如果能抓到胡美,还会有更多的感谢。第二天,金满特意去感谢知县,知县对胡美的行为深恶痛绝,他出于同情,又出了十两官银作为赏金,限期让捕快将胡美捉拿归案。
半年之后,张四哥因为一些事务去了湖州的双林,他的船从苏州娄门驶过,突然看见胡美正在娄门塘上行走。张四哥急忙把船靠岸,叫道:“胡阿弟,别走!”胡美回头一看是阴捕,他赶紧快走几步,转了个弯,躲进了一家豆腐店里。卖豆腐的老头正要出声,胡美赶紧从兜里摸出一锭雪白的大银子,往酒缸上一丢,对老头说:“你让我今晚躲过这一劫,这锭银子我们平分。”老头贪图这锭银子,赶紧收了起来,并给胡美指了个藏身之处。
张四哥追到转弯的地方,已经看不见胡美了。有个多嘴的闲人告诉他胡美可能藏在豆腐店里。张四哥进店询问,老头却坚称没看见。张四哥环顾四周,确实没看见胡美。于是,他掏出一小块银子,大约三四钱重,对老头说:“这小子是昆山县的公差,他偷了官库的银子,现在县太爷正出重金捉拿他。你要是懂事,就把他交出来,这银子就给你买果子吃。如果你敢窝藏他,我就禀告知县,把你抓起来,问你个同盗的罪名。”老头吓坏了,连银子都不敢接,只是用手指了指上面。你猜他藏在哪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躲得倒是安稳,不过一说就露馅了。
原来这老头和老伴就住一间屋子,又做豆腐又做白酒,屋里没地方睡,就用木头架了个小阁楼,正好打个铺。临睡前他们用短梯爬上去,上面有个柜子挡着。胡美正躲得稳稳当当的,却被张四哥一把拖了下来,用麻绳绑住,骂道:“害人精!银子藏哪儿了?”胡美战战兢兢地回答:“一锭用完了,一锭在酒缸盖上。”老头哪敢隐瞒,赶紧从缝隙里把银子取了出来。张四哥问老头姓名,老头害怕得不敢回答。旁边有个人替他回答:“这老头姓陈,名叫大寿。”张四哥点点头,把那三四钱银子扔在老头柜台上,带着胡美回到船上,连夜赶回昆山县。这真是:别以为做亏心事没人知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时,卢智高已经在狱中因病去世。知县看到已经有人因此事而死,心中很是凄惨,而且知道衙门里很多人和胡美有勾结,于是他们都来到金满面前为胡美求情,又请托衙门里的头儿王文英来当说客。金满想起之前在分配库房银两时胡美帮过自已,便看在众人的面子上,对知县说:“虽然盗银的是胡美,但主谋实际上是他姐夫卢智高。何况失窃的银子也不多,请求老爷从宽处理。”知县于是把罪名都推到了已死的卢智高身上,只将胡美重打了三十大板,判了个徒刑,以示警戒。那一锭元宝,仍然交还给金满领回。金满又拿出十两银子,感谢了张四哥。张四哥说起卖豆腐的老头的事情经过,众人都非常吃惊。这才知道去年张二哥除夕夜梦见城隍的吩咐:“陈大寿已经将银子放在橱柜顶上葫芦里了。”“葫”指的是胡美,“芦”指的是卢智高,“陈大寿”就是老头的名字。胡美在店里的橱柜顶上找到了银子,这说明神明的话,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果然是:在暗室中做了亏心事,神的眼睛会像闪电一样看得一清二楚。
过了几天,金满准备了猪羊,抬到城隍庙中去祭祀神明表示感谢。金满想到秀童受了那么多苦,而且他除了喜欢喝酒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过失,他心地善良,无怨无悔,自已没有什么可以好好地报答他,于是就把秀童的名字改为金秀,让他跟自已的姓,把他当作自已的亲生孩子一样对待,并把自已漂亮的女仆金杏许配给他为妻,打算等金秀的身体调养好了,就让他们成婚。金秀的父母也都非常高兴,没有异议。
后来,金满没有儿子,他的家业就由金秀来继承。金秀也买了个官职,被人们称为小金令史。他三次考核都顺利通过,最后官至按察司经历。后人有诗感叹金秀所受的冤屈,诗中写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耳边不要听信是是非非。凡事都要凭真实所见,古往今来有多少冤屈,又有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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