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说说一个士人的故事。今天的主角也是一个士人,他来到临安府参加考试,结果经历了一系列离奇古怪的事情。我先问你,这个秀才叫什么名字?原来,在绍兴十年的时候,有一个来自福州威武军的秀才,他叫吴洪。吴洪离开了他的家乡,来到临安府寻求功名,希望一飞冲天,登上龙虎榜,然后在十年内能够身居高位。但他没想到运气还没到,第一次考试就落榜了。
吴秀才感到非常郁闷,又因为囊中羞涩,不好意思回到家乡,于是就在州桥下开了一所小学校,勉强维持生计。他打算等待三年后的春试再次参加考试。在等待期间,他每月都和几个小孩子打交道。转眼间,他开学堂已经有一年多了。他也赢得了街上人们的信任,都把孩子送来给他教育,他的生活也因此稍有改善。
有一天,吴洪正在学堂里教书,突然听到门口的青布帘上的铃铛响了起来,一个人走了进来。吴洪一看,原来是半年前搬走的邻居王婆。这个老太太是个专业的媒人,专门靠做媒为生。吴洪向她行了礼,然后问她现在住在哪里。王婆说她现在住在钱塘门里。吴洪又问她的年纪,王婆说她已经七十五岁了。然后她问吴洪多大了,吴洪说他二十二岁。王婆说他看起来像三十多岁的人,可能是因为他每天太过操心了。她觉得他应该找个妻子来陪伴他。
吴洪说他已经尝试过找人,但没找到合适的。王婆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她现在正好有一个很好的对象可以介绍给他。这个女子有一千贯的嫁妆,还带个陪嫁的丫鬟,不仅长得漂亮,而且精通各种乐器,能写会算,还出身于大户人家,只想嫁给一个读书人。吴洪听完之后非常高兴,问她这个女子现在在哪里。
王婆说这个女子刚从秦太师府的三通判家出来两个月,很多人都想娶她,包括省、部、院里的官员,还有内廷的差役,甚至街上的商人都来提过亲,但她都看不上。她只想嫁给一个读书人。而且她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名叫锦儿的陪嫁丫鬟。因为她精通各种乐器,所以府里的人都叫她李乐娘。她现在住在白雁池的一个老邻居家里。
两人还没说完,突然一阵风吹起了门前的布帘,一个人从门口走过。王婆问道:“教授,你看到刚过去的那个人吗?她就是有可能成为你妻子的人。”说完,王婆赶忙出门追上了那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住在她家的李乐娘,姓陈,被称为陈干娘。
王婆和陈干娘一起回到屋里,和吴教授打了招呼。王婆问道:“干娘,你家的小娘子亲事定了吗?”陈干娘回答:“还没呢,不是没有好人家来提亲,只是她太固执,口口声声只想嫁给读书人,可是哪有那么巧的事。”
王婆说:“我这就有个好人家,不知道干娘和小娘子愿不愿意?”陈干娘问:“你想让孩儿嫁给谁?”王婆指着吴教授说:“我让小娘子嫁给这位官人,你觉得怎么样?”陈干娘说:“你别开玩笑了,如果能嫁给他,那当然好了!”
吴教授当天无法专心教书,早早地让学生们放学回家了。他把门锁上,和两个婆子一起上街,买了些酒来招待她们。几杯酒下肚后,王婆站起来说:“教授如果真心想要这门亲事,就向干娘要个帖子吧。”陈干娘说:“我这儿有。”说着,她从胸口摸出了一个帖子。
王婆接过帖子说:“干娘,咱们都是实在人,不说假话。你就约个时间,带着小娘子和她的丫鬟锦儿,到梅家桥下的酒店里,我和教授会过去看看。”陈干娘答应了,和王婆一起向吴教授道了谢,然后各自回家。
到了约定的那天,吴教授换上了新衣服,早早地放了学生,快步走向梅家桥下的酒店。远远地,王婆就迎了上来。两人一起走进酒店,上了楼,陈干娘也在那儿等着他们。
吴教授问道:“小娘子在哪儿呢?”陈干娘回答说:“孩儿和锦儿在东边坐着呢。”吴教授好奇地透过窗眼儿张望,一看之下大为惊艳,脱口而出:“两个都不是人!”他这么说,是因为那两位女子实在太美了,仿佛不是人间凡物。
看那李乐娘,双眼如同秋水剪裁,面颊宛如春花初绽。云鬓轻梳,蛾眉淡扫,朱唇皓齿,美得超出尘寰,宛如织女下凡,嫦娥离月。而她的丫鬟锦儿也同样娇俏可人,新月般的眉毛,桃花般的脸颊,肌肤嫩滑如玉,散发着自然的香气。她金莲小脚穿着绣花鞋,头上插着短短的紫金钗,就像青梅窥探小俊,又像红杏出墙头般惹人喜爱。
自从吴教授与李乐娘成亲之后,他们的生活就像鸾凤和鸣,恩爱无比。然而,有一天早上,吴教授在准备去学堂的时候,突然看见锦儿背后披着散乱的头发,双眼凝视着前方,脖子上还有血迹。吴教授大惊失色,一声惊叫后昏倒在地。他的妻子和锦儿赶紧将他扶起,他只能借口说是自已起身时少穿了一件衣服,被冷风一吹,突然头晕目眩才倒地的。虽然此后吴教授并无大碍,但他心里却留下了疑惑。
时值清明假期,学堂的学生们都没来上课,吴教授便吩咐妻子,换了衣服出去闲逛一番。他路过万松岭,来到净慈寺参观。当他准备离开时,净慈寺对门酒店的酒保向他打招呼。吴教授连忙回礼,并随酒保进入酒店。在酒店里,他遇到了王七三官人,两人寒暄过后,王七三官人邀请吴教授一同前往他家祖坟祭拜。
吴教授答应了邀请,两人一同出了酒店,来到苏公堤上。此时正是游春的好时节,只见路上人头攒动,车马喧嚣。春风和煦,阳光明媚,黄莺在绿柳中婉转歌唱,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音乐声响起的地方,是哪家的舞榭歌台?欢声笑语传来,原来是旁边的春楼夏阁。香车宝马竞相追逐,青年才俊敲响金铎,红妆佳人揭开绣帘观赏这春光无限的景色。
吴教授和王七三官人在南新路口雇了一只船,一直驶到毛家步上岸。他们漫步经过玉泉龙井,前往王七三官人家位于西山驼献岭的祖坟。那是一座高耸的山岭,他们下岭行走了一里多路,终于到达了坟头。看守坟墓的张安接待了他们。
王七三官人随即让张安准备了一些点心和酒。在一个小花园内,两人坐下享用,还品尝了自家酿的杜酝,结果都喝得大醉。此时天色已晚,红日西坠,月亮从东方升起。美女们秉烛回房,江上的渔夫也停止了垂钓。渔夫们卖完鱼后沿着竹林小路回家,牧童骑着牛犊进入村庄。
夜色渐深,吴教授想要起身离开,但王七三官人却邀请他再喝一杯,并提议一起去妓院过夜。吴教授心中忧虑,他新娶的妻子肯定在家里等他,如果一夜不归,妻子会如何担忧。即使现在赶去钱塘门,到那里也可能已经关门了。
无奈之下,吴教授只好跟着王七三官人一起上了驼献岭。就在这时,事情出现了巧合,从东北方涌来乌云,西南方起雾,突然下起了大雨,仿佛银河倒泻,沧海倾盆,雨势极大,而且他们没有地方可以躲避。
他们冒着大雨又走了几十步,看到一个小小的竹门楼。王七三官人提议在那里躲一躲雨。然而,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个看似普通的竹门楼,却像是猪羊走进了屠宰场,一步步踏向死路。
两人急匆匆地跑来躲雨,却发现他们身处的地方竟是一个野墓园,门前只有一个门楼,里面并没有什么房屋。他们只好坐在石坡上,等待雨停之后再走。正在大雨倾盆之际,突然出现了一个貌似狱卒的人,他从隔壁的竹篱笆跳进墓园,径直走向一个墓堆并大声呼唤:“朱小四,你这厮有人请唤,今日轮到你出场了。”墓堆里居然传出了回应:“阿公,小四来了。”
没过多久,墓上的土突然裂开,一个人从里面跳了出来。那个狱卒模样的人驱赶着他离开。吴教授和王七三官人目睹这一切,吓得背脊发凉,双腿不自觉地颤抖。
雨终于停了,他们试图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然而地面湿滑难行,他们内心充满了恐惧,心跳加速,双脚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无力。他们感觉像是有千军万马在追赶,头也不敢回地往前跑。
当他们爬到山顶时,侧耳倾听,空谷中传来了声音,林子里还伴随着断棒的声音。没过多久,他们看到那个狱卒驱赶着之前从墓堆里跳出来的人经过。
两人继续逃跑,在山岭的一侧发现了一个破败的山神庙。他们慌忙躲了进去,紧紧关上了庙门,用身体抵住。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外面的“鬼差”发现他们。
突然,他们听到外面传来人声:“打死我了!”另一个人说:“你这背信弃义的家伙,你答应了我的人情,现在又不还,我怎么不打你?”王七三官人低声告诉吴教授:“你听到的就是刚才那个狱卒和从墓堆里跳出来的人的声音。”
两人在庙里吓得瑟瑟发抖,吴教授不禁埋怨起王七三官人来:“你没事带我来这里受这种惊吓干什么?我家里的人还不知道有多担心我呢。”
吴教授和王七三官人正在山神庙里惊恐万分,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并喊道:“开门啊!”他们紧张地问:“你是谁?”仔细一听,却发现是女人的声音,说道:“王七三官人,你好啊!你怎么把我丈夫留在这里一整夜,让我一直找到这里来!锦儿,咱们推开门,叫你爹爹。”
吴教授听到外面的声音,惊讶地发现是他的妻子和丫鬟锦儿的声音。他心中疑惑:“她们怎么知道我和王七三官人在这里?难道也是鬼吗?”两人都不敢出声。
只听到外面又说:“你们不开门,我就从门缝里钻进去!”这话让两人吓得冷汗直流。接着又听到外面说:“锦儿,你说得对,我还是先回去吧,明天再等你爹爹回来。”然后她喊道:“王七三官人,我先回去了,你明天送我丈夫回来啊。”他们哪里敢回应她,直到妇女和锦儿离去。
王七三官人慌张地对吴教授说:“你家里的老婆和丫鬟锦儿都是鬼,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们快跑吧。”他们拔开庙门一看,大约是五更天了,但还没有人行走。
两人走下岭来,还有一里多路时,看到林子里走出两个人来,是陈干娘和王婆。她们问道:“吴教授,我们等你们好久了,你们从哪里来啊?”吴教授和王七三官人一看,惊呼:“这两个婆子也是鬼了,我们快跑!”他们像獐子奔跑、鹿跳跃、猿猴飞跃、鹘鸟飞翔一样迅速跑下岭去,而那两个婆子还在后面慢慢地追赶。
69書吧
经过一夜的混乱与恐慌,吴教授和王七三官人已经疲惫不堪,饥饿难耐。他们想找些食物充饥,同时也希望找个生人来冲冲喜气,以驱散昨夜所见的不祥之兆。
正说着,他们看到岭下有一户人家,门前挂着一枝松枝。王七三官人猜测这可能是个卖酒的地方,于是他们决定去买些酒来喝,既可以暖暖身体也可以壮壮胆,同时躲避那两个婆子的追赶。
然而,当他们想要进入酒店时,却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男子,他的打扮和态度都让他们感到不寻常。他们试图询问酒的价格,但男子并没有回应。突然,店里刮起一阵阴风,吹得他们心惊胆战。风过后,酒店和酒保都消失了,他们发现自已正站在一个墓堆上。
这一下吓得他们魂飞魄散,急忙找到路逃到了九里松曲院前,找了一只船直到钱塘门上岸。王七三官人自已回家去了。
吴教授则直接来到钱塘门城下的王婆家查看情况,却发现门锁着。询问邻居后得知王婆已经去世五个多月了。他惊愕不已,不知所措。
接着他又前往陈干娘家询问情况,但发现陈干娘家也被封了门。门上写着“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八个大字。询问邻居后得知陈干娘也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最后吴教授回到自已的家门前却发现门锁着。他询问邻居自已妻子和丫鬟的去向时却被告知她们昨天就出门了至今未归。
吴教授站在那里惊愕不已,无言以对。此时,一个癞道人走了过来,端详着吴教授说道:“我看你身上妖气太重,让我帮你尽早祛除,以免日后留下祸患。”
吴教授立刻请那道人进屋,并安排了香烛和符水。道人开始作法,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大喝一声:“疾!”随即,一员神将显现:
他头戴黄罗抹额,腰缠锦带,身穿皂罗袍,袖口绣着团花,金甲紧身,显得威风凛凛。他手横长剑,脚踏战靴,仿佛能上通天庭,下达九幽之地。
神将问道:“真君有何使令?”道人回答:“在吴洪家和驼献岭上作怪的妖怪,都给我捉来!”神将领命后,在吴教授家中刮起一阵狂风。风过之处,几个妖怪被一一捉拿归案。
经过道人的审问,事情终于真相大白。原来吴教授的妻子李乐娘是秦太师府三通判的小娘子,因怀孕身亡成为鬼魂。她的丫鬟锦儿因被通判夫人嫉妒而遭打后自杀身亡,也成为了鬼魂。王婆是死于水蛊病的鬼魂。而陈干娘是在白雁池边洗衣时落水身亡的鬼魂。在驼献岭上被狱子叫开墓堆跳出来的朱小四,是看坟时因痨病死的鬼魂。那个在岭下开酒店的则是死于伤寒的鬼魂。
道人一一审问明白后,从腰间取出一个葫芦来。人们看到的是一个普通的葫芦,但在鬼魂眼中却是恐怖的酆都狱。道人作法将这些鬼魂一一收入葫芦中,并吩咐吴教授将其埋在驼献岭下以绝后患。
癞道人将手中的拐杖向空中一抛,那拐杖竟然变作一只仙鹤,道人随即乘上仙鹤,凌空而去。吴教授见状,连忙下拜道:“吴洪肉眼凡胎,不识神仙真面,我愿意跟随您出家,望真仙救度我!”
道人回答道:“我是上界的甘真人,你原本是我昔日的采药弟子。因为你凡心未泯,中途产生了退悔之意,所以堕落人间。今生你被罚为一个贫穷的学者,让你体验鬼魅的世界,以消解你对色欲的执着。既然你现在已经看破红尘,便可以离开尘世,专心修道。等到十二年之后,我会来度你成仙。”说完,道人化作一阵清风,消失不见。
吴教授从此舍弃了世俗生活,出家修道,云游四海。十二年后,他在终南山中遇到了甘真人,并跟随他而去。
诗曰:
一心办道绝凡尘,众魅如何敢触人?
邪正尽从心剖判,西山鬼窟早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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