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室中的姜纳海此时已经按捺不住,他猛地起身掀开隔断两个地方的帘子。
走到姜成龙面前,大声训斥道:“好你个孽障啊,我以为你只是蠢笨如猪,但还算良善,没想到啊……没想到……”
姜成龙本就已经意乱心慌,没想到自已的父亲会突然出现,他生平最怕的就是自已父亲。
他是被他在责骂中长大的,小时候,他觉得父亲是翰林学士,写的文章众人称赞。
后来他启蒙后,父亲刚开始对他还很有耐心,一遍遍教导自已背诵诗文。
后来慢慢地,他达不到父亲的要求,父亲的一次次失望,让他更加害怕做文章,写诗词。
他觉得只要他不写,父亲就不会说他写了一通“狗屎”。
其实比起写诗作文,他更喜欢画画,他画的画还得到过父亲的同僚赞赏过的。
只是父亲说他就是因为画画而耽于学习,才会写不出好的句子,于是不准他继续写画。
不能作画后的他,开始更加胆怯,懦弱,委曲求全,他觉得父亲不满意,是因为自已做得不够好。
只要他更加努力,就一定能够写出令自已父亲满意的文章来。
可是越是诿过,越是压抑,越是难写出好文章。
父亲常说他的文章小家子气,不够宏达,不够洒脱。
可是一个胆小怯懦,内心充满阴霾的人,怎么可能写出那种脱俗的华丽文章来。
他看着眼前指责着自已蠢笨,指责着自已不够良善的严厉脸孔,再也不忍不住。
他满脸泪痕,开始哈哈大笑,他嘲笑自已不敢反抗桎梏,嘲笑自已的父亲一世英名,博学多才,却生了一个不会做华丽文章的杀人犯儿子。
“哈哈哈哈哈……”
姜纳海见他不知悔改,还哄然大笑,脸色涨红,抬手便是一巴掌。
姜成龙的大笑被打断,他嘴边有血溢出,双眼迷离地抬头看着满脸不可置信的父亲。
“你知道我那晚为什么要去找陆星材吗?”
姜纳海闻言想起了那个温文有礼,虽出身平凡,但从不怨天尤人,甚至努力求学,文采出众的外甥。
他其实知道自已的夫人并不喜欢这个外甥,但是他是大学士,看过了太多世家子弟因着家中庇荫不学无术的样子,所以对那些贫困却仍向上的学子都多几分喜爱。
他想不通自已的儿子为什么要杀他。
“你为何杀他?”
“为何?哈哈……你问我为何?”姜成龙此时已有些疯癫。
“那日啊,他拿着刚做好的文章接受着翰林大学士的赞誉,说他今年高中有望,我本来早已习惯了别人比我优秀的事实。为了赞美他,你甚至拿蠢笨如猪的我给他踩高跷,这是为什么呀?我才是你的儿子,我才是……”
“那日你在府中对着众人骂我,我在想……这个陆星材莫不是是你在外养的私生子?我想不通,我气得喝了不少酒,可能有三五坛吧,我还是气不过,我便悄悄出了府,我想去问他,是不是父亲的私生子,不然他为何能做出那么多好文章来。”
“他当时以为我喝多了,呵呵……他让我坐下,要给我煮醒酒汤。多好的一个人啊,我都骂他了,他也不生气,还想给我煮醒酒汤。呵呵……”
“后来我就跟着他去了厨房,我先拿碗砸了他一下。他头真硬,我都没砸出血……”
“其实我那时的酒早就醒了……但我心中的恨没消啊……我在想,他文章做得那么好,若是死了应该就没有再骂我蠢笨如猪了吧……”
“我拿起一旁的菜刀在他胸口砍了几刀,他不是字写得好吗?我把他的手也砍了,哈哈哈哈哈哈……”
姜成龙依然破罐子破摔,他将他杀人的全程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
姜纳海一听,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他从小学习就好,有神童之名,他听惯对他的赞赏溢美之词,只是没想到,滑铁卢出现在自已的儿子身上。
同僚说起自已的儿子,都是一副为莫如深的模样。
他一生的骄傲,却生了个如此蠢笨,毫无灵气的儿子。
都说望子成龙,姜成龙刚出生的时候,他就对他有所期待,他希望自已的儿子和自已一样,能够在博学多才。
所以一直将自已的标准强加于他,要求他启蒙就能熟背千字文,识字就能写诗。
他没想到自已的严格教导,会让自已的儿子严抑成畸形。
一旁的程相旭怕他受不住,双手托住了他。
只有谢燕翎,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在查看姜成龙的背景时,他就猜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望子成龙,对自已儿子严苛以待,导致其性子畸形的悲剧。
过了好一阵子,谢燕翎问姜成龙:“那张万胜呢?”
姜成龙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谢燕翎说的是谁。
“对,是叫张万胜……”
“他啊,也是倒霉……”
“那日我杀了陆星材回到府中,我发现我突然间文思才涌,一口气写了不少的佳作。我当时就觉得是不是陆星材把他的才学给了我……”
他漫不经心地一笑……
“那个月的堂测我还得了甲等……”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我爹对我和煦地笑,他还说我那几篇文章写得大气凛然,很有他的风范。”
“可是没多久,我又写不出文章了,父亲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我知道他瞧不上我。”
“那日在江记,我见那个张什么……哦,张万胜,他来找刘文贤要写文章的钱,说他家中有人生病,急需钱治病。也没几个钱,我本来也想劝刘文贤给他算了,谁知道刘文贤觉得自已被当众要钱,好像是他欺负他人,故意不给似的,抹不开面子,当众就泼了对方一身的茶。”
“那日我刚被父亲责骂了,心情不好,喝多了酒,一起喝酒的那几人见我醉的不省人事,便在江记开了房,让我歇息。”
“第二日酒醒,我想起了杀了陆星材就会做文章,又想到了前日那个张万胜,我便起了杀心。”
谢燕翎闻言,点了点头,问道:“是你偷了库房中的茶具?”
姜成龙没想到他连这个也查到了,也没隐瞒,他笑着说:“对,那日醒来我走错了路,见库房没锁门,刘文贤不是说来吗?“他连酒楼的一套茶具都不值!”,我想着我要了他的文采,不得给人家带些回礼,我便拿了仓库中一套茶具。”
“也是他倒霉,我本来还想找人查一下他的住所,谁知道我酒醒后去书局,正巧听到那个书局掌柜整正伙计说张万胜借了书回去抄,今日便是期限了。我便故意说想找他帮忙写文章。问掌柜的要了他的地址。”
“他昨日被刘文贤泼了一身热茶,抹了药在家中休养。我跟他说我是代刘文贤来给他赔罪的,他真的是好单纯啊,还说要拿新的茶具给我冲茶。只是他一转身,便被我用刀捅了,那刀是我提前准备的,锋利得很,一刀毙命。”
姜成龙讲完后,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瘫在凳子上,盯着房顶,不再说话。
谢燕翎见他交代了一切,却不说有没有把茶具埋在院子中。
于是继续问他:“那套茶具是你埋在院中的?”
姜成龙听他说到茶具,眼睛斜瞄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那是送他的礼物,为什么要埋?”
谢燕翎闻言眉头一挑,不是他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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