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光到医院门口的餐厅里给父亲打包了一份牛肉炒面,提到住院部的加护病房里。刚到病房门口,围在母亲病床的阵式就把子光吓了一跳。父亲还是坐在他的那张小凳子上,一言不发,除了柳晴、法图麦和奶奶之外,站着的还有那天在后山的路上碰到的中年男人——胭脂镇副镇长海克美。柳晴的到来让子光吃了一惊,他不知道要怎么把阿依舍的事情告诉她,要不要告诉柳晴,子光还没有来得及想,柳晴就站在了他的面前。奶奶还是一身的土,子光问候了海克美,又问柳晴:“你们咋来咧?”柳晴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能不来么,多亏了海镇长,我们在公路上等车,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一辆车,最后等到了海镇长的专车,他的司机说要去邻省的市里拉东西听到咱们的事情就掉了车头又回县里了。”
子光握着海克美的手,激动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海克美说:“不要说咧,啥都不要说咧,你们的事情,我们都听说过咧,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哩,不过只要老人没有事儿就好,我刚才问过了医生,也给医院和院长招了招呼,叫医院里全力抢救你的母亲,还好有牛厂长的车哩,人送来的不晚,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只要不出人命,我就放心咧,一家人好好说一说,人是最重要的,说来说去,人没有咧啥都就没有咧,你说对么?”旁边的司机嘿嘿地笑着,说:“镇长说得对哩,你们不要一天到晚再给镇长找麻烦咧,镇长忙得很哩,你以为像你们一样吃饱咧睡,睡醒咧吃啊。”子光说:“对不起啊,海镇长,又给你们添麻烦咧。”海克美拿过一张名片,递给子光,说:“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哩,你有啥事打电话给我,泾河龙村有点偏远,有时候叫个车不方便,需要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就是我的司机不在我也会给你们安排一部车的。”
海克美招了招手,主治医师走到海克美的身边,海克美问:“这病人啥时候才能醒啊,啥时候才出院?”主治医师说:“这个说不定,照病人的这种情况,醒来吊瓶观察几个小时,没有问题就可以出院了,像她这种喝了药的,把胃里的药物清理出来问题就不大了,现在就等着病人醒过来哩。”海克美说:“病人一定要好好地抢救。”他拉过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在海克美一进病房就给海克美和柳晴、父亲、法图麦还有没有苏醒的母亲“合”了一张影。海克美对医师说:“这个是县宣传部的小李,他可是咱县上有名的一支笔啊,你把这里的情况给小李记者好好讲一下,明儿个在市报或县上的网站上能好好的宣传一下你们医院里。”医师整理了自己的衣服,笑着说:“这个是自然,要如实地向记者反映情况,我长这么大最敬佩的就是记者咧,小李记者,你想采啥你尽管采。”小李记着把医师拉到了医师办公室,关了门,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小本子,问起了母亲送医院抢救的事情。
父亲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海克美握了握子光的手,说:“你们在这里守着吧,我镇上还有点事儿要处理哩,你们有情况打名片上的电话,我随时到啊。”没有想到离开家乡到南方打工,现在回到家乡,镇上领导这样关心他们,真是让子光感动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啊。海克美出了病房,司机早早把他的专车开到住院楼的门口,海克美一下楼梯就钻进了车里。司机问:“镇长,咱们要回去么。”海克美说:“回你个头哩,回去干啥哩,你掉个头,把车停到另外一边,注意不要太引人注意,我到院长那里坐一会,你在车里随时等我电话,今天不准你出去拉私活儿,要是今天出去拉私活,我看你司机的工作也就到头咧。”司机笑着说:“镇长,这事还让你知道咧。”海克美说:“那个领导的专车没有接过私活,做事要分清轻重缓急哩,不要乱来,只要不出问题,大家都不用管你,要是出了问题,你们难逃干系。”
海克美出了专车,还是不放心里冲着司机喊了一声:“今儿个千万不要出去接私活啊。”司机也不耐烦地说:“知道咧,都说了八百遍咧。”往院长办公室走着,海克美算了一下,自语道:“我才说了两三遍,就成八百遍咧,看来这些喜欢文学的人的话真不可信,凡事总是喜欢夸大,屁大的一点事就说到天上去咧。”
子光一直在躲着柳晴,也在躲着阿依舍。他不知要如何面对她们。看到了柳晴,觉得对柳晴有愧,看到了阿依舍,觉得对麦尔燕有愧。硬着头皮,走到了柳晴身边,问:“你们回来了,家里安顿好了么?”柳晴说:“家里人都在这里呢,你说要怎么安顿啊。”子光觉得自讨没趣,又想跟柳晴说话,想了又想,问阿依舍:“阿依舍,你叫啥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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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出了这话,子光都觉得自己有点毛病,阿依舍说:“伊卜达,你是不是糊涂了,你都知道我叫阿依舍了,你还问我叫啥名字哩。”子光笑了声,说:“我是问你,在学校里老师和同学们听你啥名字。”阿依舍说:“他们都叫我阿依舍。”子光问:“那你姓啥哩?”阿依舍说:“我也不知道哩,他们只叫我阿依舍,我姓阿吧。”这话把柳晴给逗笑了,柳晴说:“你不姓阿,你姓穆哩,你看你法图麦姐姐在家里叫法图麦,在学校里老师和同学们叫他穆红英,你在家里叫阿依舍,在学校里老师和同学们都要叫你另外的一个名字的。”法图麦说:“她还碎着哩,要上一年级的时候老师才给他们起名字的,我的名字就是老师起的。”子光说:“学生娃娃他达他妈不会起名字么,老师给起个啥名字啊?”法图麦说:“我兀时候让我爷爷给我起个名字,爷爷说就叫法图麦,穆法图麦好听着哩,老师说不行,就给我起了个名字,说叫穆红英好听。”
子光说:“山里的人有文化的少,我的名字就是老师,我们的中学校长给起的,爷爷那时听了这个名字就很喜欢,直夸校长有文化,起的名字有水平,现在轮到自己了,真不知道要给阿依舍取个什么名字。”柳晴说:“你这们里女娃的名字不都叫招弟、引弟、来弟,希望叫这些名字可以再生个儿子娃娃。”子光冷笑一声,说:“这都是什么年代咧,还叫这么俗气的名字,我跟你说,那些名字都是在重男轻女的思想中产生的,咱们不能有那种重男轻女的观念,男女都平等着哩,就连阿訇也说过,在《可兰经》里提到男人和女人的次数都是一样的,这是主在呼唤大家男女都是平等的,还有一点,生的男的都是自己的,生的女娃都是呼大的,呼大就是喜欢女娃娃哩,生女的更好哩。”父亲坐在凳子上吭了一声,终于开口了:“咱们已经有两个女娃咧,生个男娃不行么?”子光说:“生男生女不是咱们都说了算的,是呼大使命上的。”奶奶也说:“就是啊,伊卜说得没有错,生男生女咱们能说了算么,呼大自有安排哩,有些人想生男的,结果生了七八个女的,有的想生女的,四五个都是男的,杨家将里你看看,一下生了七个男的,最后还认咧一个,总共八个的男的,他们想生的女娃娃哩就是没有生出来,最后还不是要抱养一个么。所以说哩,生男生女,呼大早有定数哩,强求不来的。”
母亲这时咳嗽了一声,父亲连忙叫着:“医生,人醒咧——”医生到了病床旁边,又翻看了母亲的眼睛,又看了看母亲的嘴唇,医生说:“没事儿的,让病人再休息一下,等下再看情况。”奶奶说:“狗儿啊,把你胃里的东西洗得空空儿的咧么,你现在想吃东西么。”医生说:“吃啥东西?现在还不能吃东西,喝白开水可以,不要吃东西,现在毒还没有排干净哩,你把饭吃咧又吸收到人体咧,到时出咧问题你了不要怪我给你们没有交代。”柳晴扶着奶奶,说:“要听人家医生的哩,在医院里医生最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不要操太多的心。”柳晴把奶奶扶到病房外面,在走廊上拍打着奶奶衣服上的尘土,一个保洁员冲着她喊着:“不打拍打咧,到处都是土还拍打啥哩,要打的话出了楼慢慢打去。”奶奶对柳晴说:“咱不打土咧,山里的穷光蛋跟土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咧,土蛋蛋儿再打还是土蛋蛋儿。”柳晴又扶着奶奶进了病房,奶奶边走走说:“土蛋蛋儿再打还是土蛋蛋儿,土蛋蛋儿再打扮还不是土里出来的一个土蛋蛋儿。”
柳晴说:“奶奶你可真是会说,不要让人家保洁员听到了,要不然又要对着咱们骂了。”奶奶说:“骂就骂,难道我说错咧么,你看她打扮的人模狗样的,还不是一个打扫卫生的,有啥本事冲着咱们喊哩。”父亲看到母亲睁开眼睛,这才感觉到自己有点饿了,站起来走到一边,端着子光给他打包的牛肉炒面吃了起来。牛肉炒面刚炒出来的时候每条面都是分开的,放的时间久了,面就会粘在一起,一条一条的炒面成了一块一块的炒面。奶奶说:“这些开饭店的人咋不舍不得放油啊,你看一下面都是啥样子咧,要是油多放一点,面咋么都不会粘在一起的。”柳晴说:“油放多了腻得吃不下去。”奶奶说:“油多咧吃起来才香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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