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一幕。
——姐姐浑身是血地趴在门口的台阶上,她最喜欢的那件淡黄色布裙已经完全被鲜血和泥土混染变成了土棕色。
她浑身颤抖着,一口一口的血从嘴里呕出,看那架势仿佛是要把五脏都吐出来。
而在她的身后,荒凉破败的院里有一条极其扎眼的血路。
丛树后来才知道,那是姐姐拼命爬回家的路。
丛枝的手腕断了,软趴趴地撂在地上,她的两只手上都沾满了鲜血,黏糊糊的还粘着草根。
“丛树......”
她强撑着力气抬起头,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吓得丛树“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他们姐弟两个如今住在一座早已被废弃的土院里,四周没有邻居,丛树想找人帮忙都找不到。
无奈之下丛树只能一边哭一边用力地把姐姐拽进了屋子。之后他舀来一盆凉水,洗干净了垫麻绳的白布后他极力克制着害怕,小心翼翼的给姐姐擦拭着她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干涸的血迹很是难擦,需要用大力才能完全擦去,可丛树不知道哪里有伤口,根本不敢用力。
他只能一边试探着一边擦,最后折腾了好一身汗才勉强把血迹都擦拭干净。在这之后,他便呆坐在那里彻底不知该如何是好,听着姐姐躺在那里呻吟他也无计可施,坐在那急得嚎啕大哭。
还好后来有个村民路过,那人看见门口的拖蹭血迹还以为是村子里遭了狼,他大着胆子过来查看时才发现了床上已经奄奄一息的丛枝,以及一直守在她身边不住发抖的丛树。
那人赶紧叫了大夫,由此才救了姐弟二人的性命。只是自那之后丛枝的手腕就落了病根,稍一用力就会感到钻心窝子的疼。
后来丛树才知道,姐姐是在拎着鸡蛋回来的路上被疾驰而过的马车撞倒的,许是见姐姐的穿着朴素,那车夫明知撞到了人却根本没有下车查看,而是一溜烟地跑走了。
他不敢去想姐姐这一路是怎么用断手爬回家的,他更不知道她撑着一口气在门口敲了多久的门。
相比去恨那个撞伤姐姐的人来说,丛树更怨恨的是自己那天为什么非要贪睡,如果他像往常一样陪姐姐一起出门,那姐姐就根本不会受这个苦,那只温暖抚摸过自己头顶的手更不会留下一辈子的病根。
再或者,哪怕自己睡得不那么死,哪怕能再早一点点听到姐姐的敲门声,也许她都不会那么痛苦。
渗进门里擦不掉的血印......那条歪歪扭扭的血路......还有姐姐那条被压得皮开肉绽的胳膊,以及她摔到地上磕得鼻青脸肿的脸......明明那么漂亮那么爱美的姐姐,就因为自己的一个懒觉,变成了如今的惨状。
怪,怎么不怪?恨,怎么不恨!
丛树正沉溺在过去的回忆里无法自拔,一只手突然摁到他的头顶揉了揉:“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不要再放在心上。”
丛树抬起头,对上了姐姐平和的脸。
丛枝的确和别人不同——她既有着女人独有的温和与从容,又有着男人才有的刚毅和勇敢。
她既能在承受着剧痛的情况下靠着毅力爬回家,她也能在身心俱疲的时候分出心来安慰因为害怕而爆哭不止的弟弟;她敢在遇到不公的时候勇敢出面,同时却也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她敢在生死之时挺身而出保护他人,却在知道容貌被毁之后也会暗暗落泪。
她生来就是个拧巴的人,可也正是她的拧巴造就了她的与众不同。
丛树点点头,终于将低沉的情绪从回忆中抽离。
丛枝又道:“对了,既然提起过去的事情了,有一事我还是得嘱咐你几句。”
“你说。”
丛枝揉着手腕,往谭清清和梁凉离开的方向看去:“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手受伤之后原来的雇主就都不肯要我了,我挣不到钱,家里就要揭不开锅的时候是裘老爷伸手帮了我们,是他招我们进了院子,不光给我们吃的、住的,还顾及我手伤,给我安排了个特别清闲的工作,他对我们有恩,所以如今我们得还他这个恩。”
丛树抬眸:“怎么还?”
丛枝笑了一下:“谭娘子是裘老爷的侄女你知道吧?虽不是亲生的,但裘老爷有多疼她不用我说你应当也看得出来。况且她本身也是个极好的女子,知书达理,我很喜欢她,如今你我姐弟能走到这个位置全靠她的帮衬,所以我们也要尽力辅佐她,等她的位置坐得稳了,酒庄也就稳了,这样一来裘老爷的一大心事也就放下了,我们自然而然就报了裘老爷当年的恩情了,你说是不是?”
丛枝一下子絮絮了一大段,绕来绕去的也不知道丛树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反正他最后是点了头,表示自己愿意辅佐这个谭小姐坐稳如今庄主的位置,丛枝也就放下心来,乐呵呵地又摸了摸丛树的头。
“姐姐背在背上带大的那个小孩长大啦,如今都要踮着脚才能摸到你的头了。”
丛树歪了歪脑袋,双颊有些发红:“我,我去前院巡查了。”
说罢他把扫帚随意往墙角一丢,低着脑袋快步走出了院子。
丛枝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无声笑了两下,走到墙角拿过扫帚继续打扫起卫生:“真是的,土都没扫干净......”
丛树闷着头直冲冲地往前走,走到廊角那里时突然从里面拐出一个人来,丛树反应不及和那人狠狠撞到一起。
丛树虽往后踉跄了两步,但好歹是站住了。可他对面那人却被他撞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手里的东西也撒了一地。
“啊我的饺子!”那人委屈地叫道,听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丛树应声抬眼。
等看清地上那人的相貌后丛树这才发现他撞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刚提到过的谭清清!
丛树一惊,赶紧上前把她扶起来:“谭娘子,没伤到吧?”
好在谭清清身上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不然就今天这一撞非得再把她身上的伤口全给爆开不可。
谭清清拍了拍身上的土,有些可惜地看着地上的饺子:“我没事,只是可惜了我的饺子。”
“......”丛树低头看了看地上被摔得惨不忍睹的饺子和碗,问道:“您还没吃饭吗?”
谭清清叹了一口气:“吃是吃了,只是肚子又突然有点饿。算啦算啦,我再去煮一碗吧,对了,丛护院,你吃饭了吗?”
“我......还没有。”
丛树本来想说吃了,可不知怎的,要说出口的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就变成没吃。
“都已经这个时间了还没吃饭啊,那走吧,我们一起去厨房再煮一碗。”说着谭清清蹲下身子想把地上的碎片和饺子拾起来带走,丛树赶忙制止:“娘子小心碎片划手,还是我去叫人来收拾吧。”
“啊......也是,”谭清清想了想,放下碎片,“那有劳你替我跑一趟吧,我先去煮饺子,一会你直接过来啊。”
说罢她便挥挥手往厨房的方向跑去,丛树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脸颊又慢慢烧了起来:“......嗯。”
等丛树收拾完赶到厨房时,一锅饺子正好热气腾腾地揭盖出锅。
谭清清站在锅旁举着锅盖,另一只手则不断挥扇着扑面而来的热气。
等热气散掉后她探着脑袋往锅里看了看,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丛树敲敲门,道:“谭娘子。”
谭清清回过神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她放下锅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个......你吃过饺子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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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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