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这是一个很老旧的发廊。
门口的晾衣架上正晾晒着十几条白毛巾。
有些褪色的三色灯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坏的，早就停止了转动。
玻璃推拉门上还有明显的一块裂纹。
不算大的店面，只有三张美发椅。
闻熙等一行人来的时候，店里还没别的客人。
但等到闻熙剪完了头，刚好就有几个中年妇女一起来烫头发，一推门。
“诶哟，老板，这是谁家闺女啊？太乖了。”
“这头发剪得好，我也给我闺女剪一个。”
“老板，这是妹妹头啊？！”
几个中年女人看着美发椅上乖巧坐着的年轻小姑娘，眼里嘴里满满都是掩盖不住的慈爱。
是的，慈爱。
闻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原本到胸前的长发被剪成了一个学生头，把好看的脖颈线条都露了出来。
闻熙本来从酒店出来就没化妆，加上一路飞机转高铁再转大巴，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偏偏她的眼睛十分明亮，皮肤又透着光亮。
这般乖巧坐着的模样，活脱脱一个被严格管教，时刻处在高压下，却又没有真的被社会重压压倒，因而眼中尚且有几分天真的学生。
说实话，闻熙都有些不习惯。
发廊老板拿梳子整理了一下闻熙的头发。
又拿一块海绵掸走她脸上脖子上的细碎头发。
这才抽走闻熙身前的围布，笑着和邻里调侃：“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人闺女自己长得乖，可不是发型好。”
又介绍了一下：“这可不是我们镇上的闺女，是来拍戏的演员。”
不说还好，一说是演员。
几个中年妇人更加热情。
“喔唷，怪不得，我说长这么乖！”
“是什么戏啊？在哪里拍？”
眼看着闻熙被大家包围着，一开始带她来的年轻女人开口：“我们这不算什么剧组，就是个大学生作业。我来的时候，看到县上也有个剧组，那才叫厉害呢。”
这话果然立刻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连发廊老板都忍不住加入了讨论。
“那剧组可有钱了，听说直接把整个明华小区都给租下来了，又把一整条街都给围了，这可得花不少钱吧！”
“诶哟，明华小区不是教职工小区吗？人家不要住的？”
自诩消息灵通的发廊老板比了个手指：“听说，租三个月给这个数，给你你搬不搬？”
这是在小镇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大婶们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被转移，年轻女人才成功突围到闻熙跟前。
看着镜子里剪了学生头的闻熙，年轻女人都怔愣了一下。
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眼神有些悠远，就像是在透过她看着谁一样。
良久，才开口：“我叫群爱，是编剧，等回去我把剧本初稿发给你。”
闻熙：“？？！！”
剧本初稿？！
闻熙一瞬间人都傻了。
她被这么送来，加上刚才群爱的话，明显其他演员都到位了。
这个小镇明显就是拍摄地点。
而且刚才群爱出来的那栋三层小楼里，闻熙也隐约看到屋里头人头攒动，在屋外还能听到里面的吵吵嚷嚷声。
合着，演员就位了，剧组工作人员到位了，没准连机器都到了。
结果剧本还没完稿？？
这跟结婚了发现老公还没定下来，毕业了发现论文没写完，封顶了发现地基没建，有什么区别？
可能是闻熙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也可能是这段时间已经有太多人对她剧本迟迟定不下来有疑议。
群爱叹了口气，拍拍闻熙的肩膀：“一言难尽，回去你就知道了。走吧。”
临走的时候，发廊的大婶们还笑呵呵地簇拥着闻熙和群爱，拍了一张大合照。
用发廊老板的话说，她要打印出来挂在发廊门口，以后电影上了，闻熙红了，她这店以后就是明星同款，是网红店了！
可别以为小镇大婶们不懂明星效应。
老板信誓旦旦：“我们隔壁县就有个中学被一个电视剧选中当拍摄地，听说那几年的生源都比往年好了很多呢！”
“那剧组各个歪瓜裂枣的，你看看你们这剧组，长得多乖，绝对能火！到时候我们镇上都买票去看！”
发廊老板不愧是个生意人。
那话，把闻熙给捧得恍恍惚惚，要不是她看到了自家这剧组的情况，她还真要信了。
“这、这就是我们剧组所有人？”闻熙嘴角抽抽，难以置信地看着三层小楼里被群爱集中起来的二十来个人。
就算是普通B级小网剧里的工作人员，也不止这点人啊。
群爱唇瓣微张，刚要说话。
闻熙眼疾手快捂住，眼神里带着一丝希望：“我知道，你是想说，还有人没有到是吗？”
群爱面色平静，伸手拿下了闻熙的手。
刚要说话，之前来接闻熙的中年女人已经懒懒开口：“人都在这了，没别人了。”
“演、演员呢？”闻熙眉心一跳，扯了扯嘴角，在寥寥二十来个人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一个熟脸。
这次是群爱介绍：“这些既是演员，也是工作人员。”
她顿了顿，“除了制片是我们的班主任，我们都是海市电影学院的大四学生，这算是我们的毕业作品，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处女作。”
学生！
毕业作品！
处女作！
每一个词都像是打在闻熙的脑瓜子上的闷雷。
直把她打得一下找不着北。
一时间，她都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真的是闻钊看她不顺眼，所以才给她介绍了这个剧组试镜？
不是吧不是吧，嘴臭二哥这么小心眼？
她这段时间也没惹他啊？！
但眼下的情况，根本没有时间让闻熙去多犹豫什么。
一被带进三层小楼，也就刚开始群爱作为导演&编剧，召集了大伙儿过来通知大家，这部电影的女一号有了。
之后，大家立刻散开，各自去忙各自的工作。
闻熙也被塞了剧本，让她先去熟悉剧本，群爱丢下一句：“先背台词，明天正式开拍。”
说完就要走。
闻熙：？？？？
她直接就是一个茫然脸。
“怎么？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吗？”
群爱沉吟片刻，还是很有耐心地多问了一句。
闻熙：“？？不是，这不是初稿吗？”
“是啊。”群爱点头。
闻熙：“试镜呢？”
群爱食指和中指比成了一个剪刀，在两只眼睛上比划了一下：“我的眼睛就是镜头。”
闻熙狠掐人中：“那，试妆呢？”
群爱双手手指在闻熙的脸颊周边展开，忽闪忽闪地做出闪闪发光的效果：“这就是！”
她很想当做群爱在开玩笑。
但很可惜。
群爱全程都面色平静，哪怕是此时幼稚地伸手在她脸颊两边晃悠，也只是眼里带着细微的笑意。
她当场倒抽一口气，险些破音：“可我现在是素颜啊！！！”
还是剪了个妹妹头的素颜！
“这就对了！”群爱双手一合，发出清脆的一记掌声。
“咱们这电影女主角就是个高中生，表面单纯，实则手黑心恶。我就要你保持最干净的外表，做最恶的事！”
说起剧本内容，群爱一下就没了刚才的平静。
连说话都带着几分咏叹调。
闻熙能从中感觉出她对这个剧本的喜爱程度，也隐约察觉到这次角色的不同以往。
但她属实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角色。
在这个暂定为《槲寄生》的电影剧本中，女主角季笙是一个高三学生。
只是和很多高三学生只需要操心学习成绩不同。
季笙不仅要应付学校繁重的学业，重男轻女的班主任，霸凌报团的同学，回到家，还要面对几次猥亵她却没有成功的继兄，家暴的继父，和软弱到只敢抱着她哭的生母。
这是一个初登场绝对弱小，以至于所有人都会下意识认为她绝对无害的人物。
就像是槲寄生一样。
但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小镇，长得漂亮还弱小的女孩子，就是一块吸引人的肥肉。
剧本一开始，就是一起凶杀案，死者身上穿着襄陵高中的校服。
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小镇，一起凶杀案的出现就像是滴进滚油中的一滴水。
死的还是一个女高中生。
听说尸体还是因为下了几天雨，镇上下水道被堵了，发出恶臭，才终于被人发现。
这一切信息，都瞬间让镇民们沉浸在奇异又高涨的讨论欲中。
女高中生为什么被杀？情杀还是仇杀？死状如何？可能的凶手会有谁？
襄陵镇太小了。
以至于，明明警察没有公布死者信息，但不到一天，全镇人都知道了死者的身份——襄陵高中高三二班的女学生，同时也是襄陵高中教导主任的女儿。
女主季笙第一次出场，就是和班上的同学一起接受警察的问询。
还没轮到季笙的时候，刘警官就已经从学生的口中得知了，死者生前曾经组织过几次霸凌，其中遭受霸凌时间最长的一个学生，就是季笙。
因此，哪怕还没见过季笙，在刘警官的笔记本上，季笙的名字后已经有了一个鲜红的标记。
这个鲜红的标记，意味着危险，重点关注和怀疑。
然而，在真正和季笙聊过后，刘警官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将标记涂改删掉。
不光如此。
明明刘警官从名分上算是死者的表舅舅。
但刘警官却不可自已地因为这场谈话，对季笙产生同情，保护欲望，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怜爱。
这件凶杀案的调查过程很艰难。
死者被发现的时候，浑身除了致死的勒痕，没有别的伤痕。
在下水道泡了几天也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死者的社会关系复杂，看起来是个学生，但又和镇上的二流子团体交往密切，死者生前经常逃课，所以谁也说不清死者到底是哪天失踪的。
偏偏死者的父亲又坚决不同意尸检。
调查只能停留在盘时间和动机上。
进度开始停摆。
刘警官却开始频繁出没于襄陵高中。
借由一次又一次或必要或不必要的谈话，刘警官逐渐和季笙熟悉起来，还帮她逃脱过几次霸凌和勒索事件。
然而，刘警官对季笙的偏袒，并没有让她的生活好起来。
反而触动了某些人内心隐藏的恶。
于是，襄陵高中开始流传起季笙勾引刘警官逃脱杀人罪责的传言。
这个传言没有让死者身为教导主任的父亲怀疑季笙，反而引来了季笙的继兄的注意。
于是，在某一天刘警官来学校找季笙，却从她的同学口中得知，季笙请了病假在家休息。
若是半个月前的刘警官，可能只会在心里记挂一下，然后就此放下。
然而经过半个月的相处，刘警官难以控制自己听到“病”这个字眼时的下意识反应。
他第一次庆幸当初问询过季笙，所以手里才有季笙的家庭住址。
他车上大包小包，心里还记挂着季笙不知道是什么病，一路驱车开往季家。
季笙的继父和继兄经营着一家汽修店。
楼下是店面，一家人就住在楼上。
刘警官到店里的时候，店还没完全开门，卷闸门开到一半。
门内却传出几声激烈的撞击声。
间或伴随着几声痛苦的呻吟声。
刘警官猛地从对季笙的记挂中回过神来，身为多年警察的敏锐直觉上线。
他屏住了呼吸，从汽修店门口的抽了一根拖把棍，脚步放轻却没有放慢速度。
一步，一步，向着门面房靠近。
69書吧
越是靠近，里头的声音就越是清晰明显。
而其中细微却又不容忽视的，季笙的惊呼声和求饶声，瞬间让刘警官提起了心脏。
他抿了抿唇，一弯腰，轻巧又快速地穿过卷闸门。
循着声音一路穿过汽修店，直往店面后的休息室去。
“碰”的一声。
休息间简单的门被踹开。
屋内的场景让刘警官目眦欲裂。
不大的单人床上，季笙被一个身体健壮的男人压在身下。
她身上的衣裙凌乱，在挣扎间，一片白生生晃人眼。
她的脸上是鲜红的掌印，嘴角破皮沁出血色。
手上抓着一个保温杯，上面浸满了鲜血。
男人的头上往下滴血，鲜红的血液落在季笙白生生的胸前，刺人眼。
季笙明明背对着门口，但在挣扎时，嘴里却喊着：“刘叔叔！刘叔叔！救命！”
不知道是被那抹白生生上的红色刺激到了，还是被那一声声“刘叔叔”刺激到了。
刘警官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挥舞着手上的金属棍，朝着季笙身上的男人挥了过去。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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