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先生为穿什么样的装束见Paul而烦恼。穿风衣戴帽子看上去帅气，但帽子会遮光，使得脸上有沉沉的阴影，容易让许久不见的Paul以为自己变得阴郁，甚至有爱耍阴谋诡计的感觉。应该装扮得阳光一点，但就带了两套衣服过来，另一套是长袍大衫，显得太过随意，毕竟是分离多年才相见的家人，算是隆重正式的场合。等到工作人员给他演示能量衣时，他自我解嘲自己想多了，有能量衣蓝白光芒的“保护”，穿什么不重要，形象自然高大上。
他在保安人员的陪同下到中间地带寻找Paul。在太空中心与爱迪尔成之间有一块小山坡，承接太空中心所在岛屿的地势而下，延伸连接到开阔的平地，两边临近大海。有一间孤零零的小石屋突兀在其上，在稀疏的小树丛中特别显眼，那就是Paul家。L先生到那里时，石屋里没有人。四处望去，只见海边围着许多人，他让保安人员留在石屋边，自己走过去。
海滩上，有十几个人围在一起，他们皆穿黑色长袍，面朝大海，背对石屋，都低着头默不作声，灰黑的背影辨认不出男女和身份。中间有一人戴着硕大的、形象恐怖的面罩，缀挂着数百条彩色的丝带的麻衣罩身，分不清男人还是女人。那人一手拿圆鼓，一手拿鼓槌，抖动的手不时敲打两下，声音沉闷，疯狂地跳着舞，两脚成八字形夸张地张开，一会儿似胆怯的小媳妇蹭着地面左右来回移动，一会儿似摔跤的勇士前后迈着大幅的步伐，脑袋每时每刻都在拼命晃动，彩色的丝带在身体周围扬起来，落下来，又扬起落下，有一种颓然神秘之气。L先生猜测那人应该是巫师。
海浪翻滚，波涛声清晰可辨。一片木筏在海水中摇篮般晃悠，从高处可以看出，上面绿色的是草，黄色的是花，四角压着褐色的大块圆石，中间躺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尼灵死了！L先生伤心地想，他在黑衣服的人群里寻找，暂时看不出谁是Paul。
他走近时，巫师刚好停止了疯狂的舞蹈。他看到恐怖面具的图案是鸟兽鱼的混合体，鸟首兽身鱼尾，想必代表天地和海洋的图腾。人们分成两排踏入海水，推着木筏往海里走，竹筏在水浪的拍打下轻轻颠簸，海水没过人们的脚踝，又淹没膝盖，直至齐胸口，木筏在波浪中摇摆。他看到尼灵脸色安详，冰冷的肌肤雪白，没有一丝血色，两只手交叉放在肚子上，溅起的海水浸湿了衣服，她好像睡着了。他听到一个男孩子凄厉可怜的哭声，肯定是Paul的孩子。在岸边，巫师用缓慢的节奏敲着鼓，“咚，咚”……高声唱着歌谣。他用学过的一点古老星球语言，大概听出巫师话的意思，巫师在唱“生亦何欢，死亦何哀”。人们一起用力推，木筏加速向海中飘去，如疾驰的小舟，激起阵阵浪花。随波而去的木筏载着尼灵飘向大海深处，化作蓝色海洋里白色的小点，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人们慢慢散去，只留下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站在岸边。
L先生迎着Paul走过去，他依然高大健壮，只是棱角分明的脸苍老了许多，灰褐色的皮肤上细密的皱纹里写满风霜，红红的眼睛含着泪水。Paul抬起头看到了L先生，先是发愣，再就放声大哭，跑上前紧紧地拥抱他。他一直压抑着的痛苦、悲伤、无奈，此刻终于迸发出来。L先生热泪盈眶，心潮澎湃，用力地拍打他的后背，海风呼啸，吹得他的眼睛迷蒙。
量子纠缠共生共灭。“此刻”，在H星球上，米路正在产房门口来回踱步，Mary十月怀胎临盆，他怀着焦灼期待的心情等待他们爱情结晶的降生，他听从Mary的意见，没有进行基因改造和编辑，他们是自然生育。“哇！”孩子的第一声啼哭打破了产房的宁静，这是米路听到的人世间最美妙的声音，他激动地往门口走去，护士打开了门，“恭喜，是个千金，你进来吧！”
米路从护士手中接过婴儿，他用两只手托着，有点不知所措，护士掩嘴笑，“别激动，抱稳了。”他看着小宝贝，花瓣一般粉红的皮肤里还有些潮湿的褶皱，眼睛闭着，刚刚啼哭过，眼睑处有晶莹的泪花，鼻翼微微地扇动，两片小嘴唇鲜红鲜红的，在米路眼里她就是天使，神眷顾他赐给他小天使。
Mary说：“把孩子放回来吧！”米路醒过神来，把小宝贝小心翼翼地放到她的枕旁。“你录下来，把这个好消息发给L先生”，Mary幸福地说。“好咧！”米路使劲地拍手掌，“要让他知道，要请他做小宝贝的亚父。”
“尼灵死了！”Paul哭着对L先生说。
“我知道，你节哀顺变。”
“玉奇，快叫叔叔”，Paul拉着小男孩，“尼玉奇，我和尼灵的孩子，长得像尼灵吧！”他心情由衷地激动，L先生是他的亲人，在遥远的古老星球上见到H星球的亲人。在痛失爱人之际，在灵魂又一次走到徘徊的十字路口时，见到亲人。
“叔叔，你好！”尼玉奇怯生生地喊，一只手用力地拽着Paul，两个眼睛大大的，长长的眼睫毛“扑闪扑闪”的。
“他会说H星球的语言，我与他平常都讲H星球的话。”
L先生仔细观察玉奇，他长得和刚刚归入大海的尼灵很像，漂亮有灵气，头发乌黑拳曲，大大的眼睛透着可爱，脸型窄长，棱角分明中多了几分刚毅，这点随Paul，他继承了父母两人的优点。“叫我L先生就行。”他低下身和蔼地说。
玉奇看到长辈一样和善的L先生，又哭起来，“妈妈去天国了！”“妈妈是去天国，她的归宿之地，去天国的人平和安详。”
他看到玉奇的脸颊潮红，胸口起伏喘着气，就问Paul玉奇是不是生病了？Paul一脸担忧，玉奇跟妈妈一样的症状，呼吸不顺畅，持续发低烧，他用求助的眼神望着L先生。
“我带他到太空中心用医疗仓治疗。”
“太空中心规程规定医疗仓不能对留守人类使用”，Paul叹气，“为了尼灵，我去找过他们，连门都进不了，也不能怪他们，太空中心的人类对爱迪尔城邦留守人类的病毒不免疫。”
“玉奇不能完全算留守人类，他有你的血统，他可以算太空中心的人，我去找他们。”L先生大声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说着就起身去太空中心。尼玉奇盯着他看，眼神里有了亲近之意。
“你怎么来古老星球？我们还没叙叙旧，就要让你奔波帮忙。”Paul拉住他。
“给孩子治病重要，其它事我们慢慢再聊。”说完，L先生就去找保安人员一起回太空中心，心情迫切，跑得飞快。
L先生找到莫洛多斯，向他说明情况，请求他让尼玉奇使用医疗仓，莫洛多斯征询童飞宇意见，“让小孩用一下医疗仓，可以吗？”
“按照规程，留守人类是不能使用医疗仓的。”
“他有一半H星球人的血统。”L先生理由充分地强调。
“这种情况以前没有遇到过”，童飞宇皱着眉头，“很久以前，留守人类中流行的一种病毒感染了太空中心人员，继而随着飞船传播到殖民星球，造成了不小的灾难。所以星球邦联后来在规程里加了这条规定。”
莫洛多斯大手一挥，语气决断地说，“我看这样，让医生远程给小孩诊断，给他配点药，这样既不违反规程，又能治好小孩的病。”
童飞宇心中佩服莫洛多斯的善谋敢断，行动上积极配合，他让L先生去Paul家，他来找医生，到时相互连线。
L先生对莫洛多斯和童飞宇深深鞠躬道谢，莫洛多斯一双大手有力地将他扶起，让他不要这么客气。时过境迁，现在的情况与当初制定规程时大不一样，病毒已不能对星球联邦人类造成伤害，并且，太空中心的能量衣能隔绝几乎所有病毒，莫洛多斯决心既要遵守规程，也要给留守人类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毕竟不管何处的人类都同根同祖，本是同根生。L先生感叹他思想开明有大家风范，不愧是自己的知己。事情紧急，容不得他多想、多说，他穿上能量衣，再次赶往Paul家。
Paul家的小石屋不大，里面隔成三间房，四壁粗犷，陈设简陋，看得出他们生活条件艰苦。Paul在卧室里，正倒了热水给玉奇喝，玉奇躺在床上咳嗽得厉害。L先生来不及与他细说，点开虚拟屏与童飞宇连线。
医生向L先生讲解操作方法，指导他给玉奇全身扫描，接着，全息影像投进医疗仓进行分析。很快，结果就显示在虚拟屏上：病毒感染了肺部。对于医疗水平高度发达的太空中心，这是小病，医生开出药方——喷剂。
L先生马不停蹄，又急急忙忙赶回太空中心拿药，他像神行太保草上飞，飞一般地来回于太空中心和Paul家，脚底带风，草儿被吹得东倒西歪，小树丛被吹得“簌簌”响，小鸟儿跟在脚步后面跳舞欢叫，地上的土拨鼠跑出来探头探脑，向四周观察，要看看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它们的巢穴感到地动山摇。太空中心的保安用奇怪的眼神看他，这个从H星球来旅游的人像只勤劳的蜜蜂不知疲倦地往返于蜂巢和花丛。
L先生拿到药回到Paul家。给玉奇喷完药，他和Paul目不转睛地盯着玉奇看，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到什么奇迹似的。奇迹真的发生了，不一会儿，玉奇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Paul用干毛巾轻柔擦拭，又过了一小会儿，他呼吸逐渐平缓，脸上的潮红慢慢褪去。他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玉奇看着两张热切的脸笑了，坐起来低声说，“我肚子饿了。”
L先生和Paul相视一笑，小孩觉得饿，病便是好了。这时，他们才注意到天色已晚，小石屋里光线暗淡，不觉间L先生来回折腾了大半天。Paul把电灯打开，L先生的额头汗涔涔，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油光，他笑着用毛巾帮他擦汗，然后去弄吃的。L先生在H星球是大厨，Paul是古老星球的大厨。
饭菜上桌，三个人围坐在餐桌边。L先生一看，就是烤肉串，还有一个涮锅，想着留守人类饮食也退化了吗？Paul看出他的心思，苦笑着说，“爱迪尔城邦的饮食比较简单，烧烤和涮锅，其实，现在古老星球上动植物种群恢复了很多，但烹饪方法并没有随着进步。”
“可是，我们都习惯烧烤和涮锅，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啊！”玉奇狼吞虎咽咬着肉串说。他病好了，吃了食物有精神，主动和L先生说起话来。因为有厨艺好的爸爸，加之太空中心的照顾，他从小吃烧烤和涮锅，在爱迪尔城邦算是饮食比较好的，城邦里的人吃得粗糙，面饼为主，偶尔涮锅也是清汤蔬菜，长老高官才能经常吃烧烤。
“烹饪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在人类的发展过程中起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它作为一种亚文化与人类其它文化互动，作用和反作用。”L先生不自觉地掉书袋，玉奇眨着眼睛看他。
“他还是个孩子，不懂这些的。”Paul笑道。心想，许久不见L先生，他变成了老学究，说话文绉绉的。
L先生拍了拍脑袋，笑了起来，“我当自己还在学院上课呢！”他换了种口气，“玉奇啊！这样，我给你讲个故事，叫做烹小鲜如治大国。很久以前，有个人叫伊尹，他小时候是奴隶，在一个厨师的家中跟着厨师学习烹饪，他天资聪慧，又勤奋好学，不断创新改良，‘以鼎调羹’、‘调和五味’，最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被认为是厨师之祖。”
玉奇好奇地问，“伊尹也许擅长烹饪，但做菜做得好跟治国有关系吗？爱迪尔城邦也有许多奴隶做厨师，他们都很普通。”
“伊尹被商王聘为右相，他辅佐商王打败了夏，建立商朝，担任尹，他用烹饪的思想治理国家，使得商朝繁荣兴盛”，L先生又给玉奇详细阐述，“烹饪首先要认识原材料特性，要有合适的烹饪工具，这些都是跟生产水平息息相关；烹饪时要把不同特性的食材融合起来，将五味调和，做到不腥、不臊、不膻，还要激发出香味，这些就像将不同的人组织到一起治理国家，让各人的特长充分发挥，而又不互相倾轧争斗；烹饪的时候，要时时关注锅中的变化，调节合适的火候，需要用心去体会那微妙的变化，这又像人在思考，在创作，潜移默化间人的思想艺术水平提升。”
玉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转头问Paul，“爸爸，外公厨艺好吗？”
Paul看看L先生，尴尬地笑，“他的厨艺不行。”
“爸爸，你的厨艺很好，妈妈经常夸你。”
玉奇提起了妈妈，Paul心中哀伤，L先生要早一点到古老星球尼灵也许会有救，人的命运就这样让人难以把握。
“我几天前到古老星球就好了”，L先生与他心灵相通，也这么想，他感慨说，“飞船本来应两天前到古老星球，但是，在火星附近为了营救另外一艘飞船耽搁了，世间的事情有情又无意，一切皆有定数。”
“就这样吧，这是命运。”Paul抹了抹眼泪，“L先生你总算是见着了尼灵，她美丽善良。”他对玉奇说，“妈妈很漂亮吧。”
L先生和玉奇都点点头。L先生想，玉奇是他家人中的第一个后代，他当仁不让地要关心爱护好，“玉奇，以后我们一起学习，我也要跟着你学习古老星球的语言。”
“学习烹饪吗？”玉奇用他的大眼睛看他，嘴上手上油光闪亮。
“烹饪也学，要学的东西多着呢！”L先生和Paul莞尔。
吃完晚饭，他们到山坡上散步。初夏的夜晚，天气不是很热，微风里含着湿润的空气，吹拂在人身上清爽舒服。草长到人的小腿那么高，草丛中有虫子叫，不同的虫子发出不同的声音，大小长短高低都不同，有点竞赛的意思，“演奏”出一曲夏日昆虫狂想曲；小树丛结出一些红色的小果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高一点的树上有鸟儿的窝，不过，现在它们好像都睡觉了，安安静静的毫无动静。
阴沉的天空中没有月亮，也看不到星星，漂浮厚重的云。Paul说：“怕是要下雨了，爱迪尔城邦经常下雨。”
L先生和玉奇跑着追逐萤火虫，它们成群结队在草丛里飞舞，忽上忽下，一会儿东一会儿西，黑暗的天空反而衬托出它们的明亮，它们是凡尘的星星。杂草似乎有所感应，伴着它们飞舞的节奏舞动。他们挥舞着手想把萤火虫抓到，它们像飞行的神毯卷曲翻转躲避，嗖地一下飞到树上，立刻，树丛就像节日的火树银花。玉奇飞快地奔跑到树下，双手合拢抓住几只萤火虫，白色微黄的光亮从他指间溢出，照得他的脸上有了跳动的光影，乌黑的大眼睛闪着光。
L先生点开虚拟屏，啪啪地给他拍几张照片。“你在干什么？”玉奇问，双手在他面前张开，萤火虫获得自由，“忽闪，忽闪”地向着同伴飞去。
L先生把照片投到虚拟屏上，玉奇看着这神奇的画面，脸上充满了好奇和惊喜，“这是太空神山上的神术吗？”
“这是照相，不是什么神术，这本来就是人类的一种小发明，只不过留守人类把它遗忘了。”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被遗忘呢？”
L先生一下子给问住了，是啊！怎么就被遗忘了呢？人类总是容易遗忘，用宇宙的时间计算的话，人类相当于只有几秒记忆的鱼，吐出两个泡泡后前几秒的爱或悲融于不可分割的水中不见。在H星球，人们的记忆力相比古老星球的留守人类算是超级的，但也不断将过去遗忘。有很发达的即时保存方法，有超级容量的存储器，但过去飞逝如不可倒流的流水，如此，保存有意义吗？L先生想不出答案。
“人就是这样子的，为了甩开包袱轻松前行，就会将过去遗忘。”Paul回答道。
“那为什么单单将照相给遗忘掉呢？”
69書吧
L先生出神地望着玉奇，他的大眼睛清亮透彻，在火树银花的照耀下，眼珠里倒映周围的景色，仔细看下去，里面好像不仅仅是火树银花的倒影，还有深邃的遥不可及的世界。他现在就是海绵，渴望着吸收一切，他也是黑洞，能将周围的一切都吸收
“小孩子就是好奇。”Paul拍拍玉奇的脑袋。
经过一天的折腾，玉奇犯困了，躺在Paul的手上睡着，Paul将他抱回屋放到床上，盖上被子让他睡觉。
天色暗沉，笼罩在雾气中爱迪尔城显得朦胧神秘，居民区里亮起万家灯火——昏黄的灯光里炊烟袅袅，人影绰绰，街上似乎有人走动，不时听到“梆梆”的声音，有人在敲着木梆。古老星球没有钟表，计时靠打更。
L先生和Paul坐在石屋外面一块大石头上看爱迪尔城的夜景，聊起他们分别后的种种往事。
Paul用奇异的眼光看L先生，像看失散多年容颜和性情都变得难以相认的家人，说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味道，他肯定与原来做机器人保姆时不同，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有一点温文尔雅，有一点天真，还像……他抿紧嘴巴思索一下。长久的风吹日晒和连日的忧伤将他的脸色折磨成枯树干一样的灰褐色，嘴角的细纹密集，但眉宇之间重见亲人的喜悦之情飞扬。他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个比喻来，说L先生像一只拥有九条命的猫。L先生对这个比喻并不反感，但也说不上受用。他第一次听人用猫来形容他，还是最亲的亲人。他见过猫的图片，生活中见过吴俏俏的机器猫，长相乖巧可爱，性格温顺绵柔。他想不通自己怎么跟乖巧可爱联系在一起。但Paul说得一本正经又语气亲切，眼神中关切之意明显。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用形容他在温和外表下面藏着一颗躁动不安、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心，平凡的身体中蕴藏的创造性光彩如同保护衣一般透射光芒。可能Paul理科男脑袋里乏味的词汇无法生动形容，只能用猫来对照。
L先生从在博物馆后街流浪讲起，到用Paul的财产买房，到申请确认为人，进行三轮答辩，再到在H星球学院做老师，事无巨细都讲给他听。他将心中积压的情绪一股脑儿随着往事倒出来，既是讲给久别重逢的故人听，也是一种不自觉的反思，能够把情感充盈的故事一一陈述，本身就是一种解脱，对困顿情绪的又一次释放，他原本认为自己是在追寻古老星球人类的初心借口下从H星球仓皇出逃，当故事讲完后，这种感觉荡然无存，他要好好做人，在古老星球探究人的灵魂世界。
“怪不得给玉奇讲话如同上课，原来你是老师。”Paul笑道。
L先生脸红了，“可能讲习惯了，把玉奇当做学生了。”
“每五年，太空中心会从古老星球留守人类中选择一些优秀的小孩进行培训，把他们送到星球邦联各个星球去留学。我也问过太空中心的人，他们说可以带玉奇走，我没同意，因为被送到各个星球留学的孩子没有一个回到古老星球，我不想失去玉奇。”
“我知道，我原来的学生中有古老星球的留学生，我就是跟他们学了一点古老星球的语言。每个人不能选择他的出生，但可以选择他的归宿，玉奇生在古老星球，虽然这边退化了，但这就是他的生活，你不是也选择留在古老星球嘛。”
人生如戏，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悲欢离合，人生如梦，酸甜苦辣终将随风而去，他们感叹命运的多变、生活的跌宕起伏。他们也提及Mary，她现在和米路在一起。当然，时空转换，他们还不知道Mary和米路已经步入婚姻殿堂，诞生了爱情结晶。
Paul讲述古老星球人间世事，其中大多数情节L先生已知晓。Paul内心的挣扎、平静、神往、痴情、幸福和忧伤犹如既平静又汹涌大海之水，时而沉静如镜，时而激荡如潮，时而在漩涡里纠缠缠绵。共情的L先生与他同喜同悲，不禁感怀情伤，满腹惆怅。他抬头向着爱迪尔城望去，城里冒起阵阵青烟，东一处，西一处的，空气里烟尘弥漫烟火味扑鼻，城的边缘地带可见熊熊火光，隐隐约约有许多人影围着火堆转圈，鬼魅般跳动，有一些奇怪的声音飘荡，像人低沉压抑的呜咽声，也似动物凄凉的鸣叫，一派末日景象。
“城邦里许多人都染病了，城邦的人们以火为图腾，用火来驱魔辟邪救人治病。”Paul向他解释。
“应该是传染病，尼灵可能也是感染的这种病毒。”L先生话一出口就后悔，他一不小心又勾起Paul的伤心事。
果然，Paul叹息，“我和她本来过着牛郎织女般的生活，玉奇聪明活泼，一家三口自得其乐，远离城邦的纷纷扰扰，像生活在世外桃源，却遇上此等变故，尼灵先到天国去了，要不是有玉奇要照顾，我也是生无可恋。”他高声吟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L先生潸然泪下，与他一起高声唱，“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夜已深，冷风阵阵吹，吹得草丛低下头，小树枝“嘎嘎”作响，树上的鸟巢摇摇欲坠。月亮也困倦了，落到海的上面，海边的渔船还亮着暗黄的灯火。L先生触景生情，“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孤独寂寞像幽灵穿越在千万年间，随着时空的折叠，穿越黑洞、星系直抵灵魂的最深处。”
L先生与Paul告辞回太空中心，考虑到他放弃了星球邦联的ID，不能与太空中心连线，就给他留一只联系器以备应急，有事可以直接连线他。
半夜，L先生被风雨声惊醒。他起床走到窗口，呼啸的狂风裹挟着暴雨拼命击打太空中心大楼，电闪雷鸣中大楼似乎在颤抖，发出抵抗的轰鸣声。大海上波涛汹涌，十数米的大浪一个接着一个，将海面堆成一座座浪的山峰，如海洋深处张牙舞爪的怪兽猖狂地扑上山顶，张口血盆大口要吞没大楼。天边白色的闪电像狂暴的巨龙扭曲翻转，如地狱之光恐怖地裂变，刺眼的光芒划破天际，摄人心魄。对比之下，接踵而至的雷声就显平淡，气势虽盛却无震撼之感，轰隆隆的一波又一波，此起彼伏，潮汐般起落。他坐在窗边，喝着太空水，感受古老星球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大自然力量。
上午，L先生还在睡觉，大拇指剧烈振动，Paul连线他。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点开虚拟屏，“L先生，快来救玉奇，他们把玉奇给抓走了。”Paul鼻青脸肿，右手臂如断树枝般垂悬，可能骨折了，他挥舞着左臂，高声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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