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y上班刚要进办公室,米路带着一个小伙子走过来,语气殷勤地介绍说有人找她,特别强调他帮她先接待了一会儿。
Mary将他们请进办公室,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明小姐给每个人倒一杯太空水。Mary问米路是否是法律业务上的事。米路连连摆手,调侃她说:“不是,关于你的事,确切地说是关于你的L先生的事。”Mary瞪米路一眼,他装作没看见,转过身,拍拍小伙子肩膀,向她介绍说这位是流媒体的廖武元记者,接着,他又向小伙子介绍Mary,说她律师事务所最优秀的大律师。
小伙子站了起来,欠身弯腰向Mary点头致意,口中说久仰大名之类的客套话,一边说,一边点触控屏,把自己的电子名片发给Mary:廖武元,流媒体记者。
“你请坐”,Mary对廖武元点点头。流媒体是H星球的主流综合媒体,是新闻、视频和宣传的合成平台,过着平淡生活的H星球人依赖Chatverse社交,流媒体则是主要的信息来源渠道。不过,她平时基本不与流媒体打交道,不知道这位不速之客今天上门为了何事,不过从米路故作幽默的话听来应该与L先生有关,还不一定是好事。这样想着,她喝一口太空水不说话,眼睛似笑非笑地端详这位流媒体记者。
廖武元被盯得发怵,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容易紧张的人,坐在沙发上局促不安,拉了拉有点发皱的休闲西装,似乎在整理形象,挪动一下屁股,仿佛在寻找最佳、最舒服的位置,两条腿并拢,脚靠在一起,一双大头皮鞋很醒目地突出在前面,这种姿势不仅不舒服还使肌肉更紧张。他用手挪了挪眼镜,似乎准备商讨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调整一下情绪,从厚厚镜片后面冒出的眼光向上仰视Mary。
米路在旁边看得着急,这个记者太磨叽了,好像被Mary的气势压制,话未出口已然输了。在刚才“接待”过程中,他律师的精明头脑将记者的来访目的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就先说话,“廖记者听说L先生要买房的事,过来采访,这可是H星球头一遭的新鲜事,机器人买房”,说到“机器人买房”几个字时,他特意加重语气。
Mary不搭理米路,语气生硬地对廖武元说,“是吗?这算什么新闻!?”
廖武元似乎酝酿好了情绪,他坐正身子说话,来了一通长篇大论,“Mary你好!我这次来访的目的是想采访一下关于机器人L先生买房的事情。不瞒你说,我从F社区获得的信息,那里的人当做大事情,他们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有褒有贬,这里我就不详细描述了。作为媒体人,我们只相信可靠可信的信息,绝不道听途说,听风就是雨。嗯,这个与你们律师的职业操守一样,我们都是严谨负责的职业。我过来想跟你聊聊,了解事情的原委,辨别传言的真伪,从而确定机器人L先生买房这件事有没有新闻价值。”
Mary没想到他的开场白是这么一长串很正式的叙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稍许发愣。廖武元眼睛直直地看她,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反应,自己挪动一下身体,咳咳两声,他转头看一下米路,“刚才听米路介绍,从法律角度分析,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古老星球上,好多人把遗产、房产赠送给自己的宠物。”
Mary正考虑如何接话,听到这句话,气恼地瞪一眼米路,他又跟记者胡说八道了。米路慌忙站起来,“廖记者,我只是举例子,没有做什么评论,具体你们聊,一切要听Mary的,她是权威。”说着话,他开门离开,走得飞快,仿佛走慢了Mary的眼神能够杀死他,身后带起一阵风,刮得百叶窗飘起来,又“啪”地落在玻璃上。
Mary转回头仔细观察廖武元。小伙子瘦瘦小小的,皮肤有点暗黄,戴厚厚的近视眼镜,眼镜架有点宽松,看人时,会耷拉下来落在鼻尖。他身体缺陷蛮多,应该不是基因改造和编辑人,她对米路“凶狠”的神态似乎吓着了他,他屁股半抬,似乎要起身送米路,又似乎紧张得手足无措。他紧张兮兮的神情让她暗笑,觉得此人不是做记者的料,为了不显得故意刁难老实人,她简洁地解释说前夫Paul在古老星球流放,他将财产留给L先生,其中包括买房送给L先生住。
廖武元想了想,用确认的口吻问:“你的意思是Paul买房送给L先生住?”不容她回答,他接着说:“如果是这样,也算个新闻吧,但估计大家会当寻常的琐事听听,不会以为稀奇,也没有多大的轰动效应。因为本质上是有ID的人类买房,不是机器人买房”,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倒想认识认识这位L先生,虽未谋面,但我有一种神奇的感觉,有时侯人要相信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的,与众不同的他可能与不同于众的我会有共同语言。”
“你算明白人,本来就不是什么事,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Mary说话的语气有点严厉,“认识L先生可以,如果是做新闻就不必了。”
69書吧
廖武元连连点头称是,身子像在小池子中跳跃的虾米,头努力往前探,屁股随着稍稍抬起,大头鞋轻微抖动,双手先背在身后,但弓腰的姿态不适合背手。手转到前头,在大腿上摩挲两下后支撑在膝盖上,这种奇怪姿态的好处在于巧妙地遮掩几乎要埋到膝盖里脸上的神情。
Mary笑了笑缓和气氛,“不是说你,说的是F社区的人大惊小怪。”
“没事,我们的职业就是这样,哪里有新闻哪里就有我们的身影,那怕是鸡毛蒜皮的事,说不定也能发掘出价值”,廖武元顿了顿,问:“房子买到了吗?”
“没有买,虽然联系房产公司看中了一幢房子,但F社区业主群不同意备案”,提到F社区Mary就一肚子的火。
“F社区居民大部分是早期殖民者的后代,他们没有经过基因改造和编辑,比较保守,对于新的事物接受度比较低”,廖武元推了推眼镜,“我就和机器人生活在一起,对机器人比较了解。”
听他的话,Mary觉得蹊跷,看廖武元长相身材不像基因改造和编辑人,但听他说话的口气,他觉得自己是。
廖武元看出了Mary的疑惑,用肯定的语气说:“我是基因改造和编辑人”,他想了想,“千代子小姐虽然是我买过来的,但我把她当家人看待。”
廖武元快速切换话题,Mary思维一下子没跟上,稍许思索,她理清他在说与他生活在一起的机器人,她名叫千代子小姐。他提到她时语气那么亲切,怕就像自己和Paul对L先生一样好吧,怪不得他对L先生买房这件事感兴趣。
廖武元见Mary不说话,继续说道,“我想着,我对千代子小姐就像你对L先生一样”,他这样说有点解释的意思,虽然Mary没有说什么。
话说到这里,就与寻找新闻线索的意图扯远了。
“对呀!”,突然,廖武元猛地一拍大腿,“我现在在高档社区租的房子,房东蛮开明的,他倒是正好要卖房。”
Mary给他冒失的举动吓一跳,但听到有房子还是蛮开心,就竖耳耐心听。廖武元又说,“不过,我和千代子小姐还得租住在那里,房子好,价格也实惠,其它地方很难找,只是不知道L先生喜欢不喜欢与人合住。”
廖武元思维太跳跃,自顾自地一句接着一句说话。对Mary来说,这送上门的信息不用白不用,就与他说她和L先生商量商量,也请他做个中介与房东联系。
“太好了,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还帮L先生找到房源了,看来我与L先生蛮有缘分的”,廖武元乐得合不拢嘴,仿佛他已认识L先生,并且已帮他买了房。他像驾驶一辆没有轨道的火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兔子般跳跃的语言依然无法跟上幽灵一般变幻莫测的情绪,总是在意想不到的街角拐弯,在人群汹涌的狭窄道路上加速,让人猝不及防。
Mary连线“长河如烟”,可爱的L先生出现在虚拟屏上。他向她招招手,“Mary,又好长时间不见。”他歪了歪脑袋,用手托着两腮,做想你的表情。他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烦恼的事都是大人的,他只管沉浸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他快乐的(虽然看上去呆板不生动)脸庞充满正能量,也感染了Mary,给她带来好心情。一向严肃的她与他开玩笑,说他学习历史和诗歌是幌子,私下里偷偷学调皮的表情。
“真的,我在认真的学习”,L先生摆出严肃的表情,一本正经地吟唱诗歌: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这是我看到的一首诗歌,非常深情优美,唱起来更动听,原本讲述对佛祖的膜拜之意,后来被人用作表达情人间的相思感情,一点也不违和,爱是个神秘的东西,既神秘又私密,具有普遍的价值和意义,信仰佛祖是爱,执着于爱情也是爱,两者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本质上相通,至少,目前我是这么想的。”L先生说学习的感悟,调皮地做想念的表情,“当思念一个人的时候,时间总过得很慢,就像飞船超过光速飞行,飞船里的时间就会停滞,我每次想着与你见面,都度日如年。”
Mary像家长对聪明伶俐的孩子,嘴上说“嫌弃”实则内心欢喜,嗔道:“学着学着,倒变成话头精了。”L先生的学习精进不休,似乎以光速在前行,对于情感的体悟竿头日上,他在探索“非理性因素”的道路上策马狂奔。L先生吐了吐舌头,表示调皮。
Mary告诉L先生意外的惊喜!一位名叫廖武元的记者租住房子的房东想出售房子,而且在高档社区,思想开化的社区群大概率能够接受他买房。L先生做激动的表情,“太好了,在F社区买不着房,到高档社区反而能买着,真是东边不亮西边亮,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笑话他,说话调调儿倒是跟那位廖武元有点像。
“是吗?”,L先生好奇地说:“有这样的事情,有机会可以认识认识他,不过高档社区的房子价格贵吗?”
“价格倒不是问题,应该能承受,因为房子是公寓楼,不是排屋”,Mary笑了,L先生竟然关心起价格来,以前,他按照指示买东西从来不问价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知道房子的价格有贵有便宜。她提醒他,如果买下这个房子,他可能要与廖武元合住,他现在是租客,从法律上讲,房屋交易要优先保障现有租客的权利。
L先生略加思考,托着下巴说:“这应该不是问题,问题是离你远了。”“没事,我经常去看你就是了。”“好吧,你尽快联系房东吧,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习惯了流浪生活的L先生开始对房子有了期待。
L先生开心活泼,Mary眼笑眉舒。这段时间,她和L先生聊天就像上一节放松精神的课程,心情自在舒畅。有时,没有小孩的她有和一个童真的孩子说话的感觉。原来她和Paul在一起时聊天不多,说话总是一板一眼,正式得像公事公办,可能与两人在公司都是高管有关,将工作上的雷厉风行风格带到家里,混进日常生活中。有一刹那她想到他是机器人,像神仙一样可以随时切换身份,睿智的老者、调皮的儿童、成熟的男人,这种想法一闪而过。她又想到Paul,他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呢,能从可爱的L先生身上一窥全豹吗?自己认识Paul时,他年龄已经很大,对他以前的事了解不多。
临下线前,Mary想起来一件事,告诉L先生廖武元与一个机器人一起住,她的名字好像叫千代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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