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个工作日，Mary接上L先生去1713房子，正式入住。
廖武元和千代子小姐对于即将入住的房东兼合租L先生热切期待，早已把房间安排好。他不厌其烦地领着L先生把房子又仔仔细细“巡视”一遍，详详细细介绍日常的生活：厨房的电器怎么用，冰箱里一般放什么食品，两个洗手间，廖武元用一个，L先生用一个。廖武元身形灵巧，说话语速快，像爆豆子一样“啪啪”响，事无巨细一一讲解，不知情的人会误以为他是房东，L先生是租客。
L先生的房间最大，里面家具简单，一张床、两个床头柜、一张书桌、一把舒服的悬浮躺椅，一组步入式衣柜连着卫生间。Mary帮L先生把他买的衣服分门别类放进衣柜。他虽然现在街头流浪，但他对日常生活细节了如指掌，毕竟他和Paul、Mary在一起生活很多个周期，做的是家政保姆的工作。他心中挂念虚拟背景，就直奔露台而去。Mary知道他的想法，跟过去，廖武元和千代子小姐一道前往。
她点开虚拟产品商店界面让L先生选择，他快速在虚拟屏上点划，其他人只见页面刷刷地飞，眼睛根本来不及看清具体内容，Mary见识过他的能力，对此不以为怪。廖武元第一次见，目瞪口呆，L先生的超级能力在他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L先生快速浏览一遍，有了选择。他征求Mary的意见，一个是森林系列，一个是鲸鱼系列。Mary相信他的眼光，他选择的不会差，让他点开看看。
光影闪烁几下，他们置身于奇妙的森林世界。参天大树环抱四周，郁郁葱葱的绿叶形成天然的帐幕，阳光透过枝丫的空隙、越过层层交错的树叶照在草地上，照射出散落的斑驳光点，它们是神奇的小精灵，在风的吹拂下变幻多样的形态，落在绿油油的青草上的像墨绿的祖母绿，落在沧桑黄叶上的像岁月积淀的黄色琥珀，斑点在枯树枝上轻轻摇摆，朽木似乎有了生气，如同蟒蛇的身体风吹织布般蠕动。近处是灌木丛，主体成圆形，夹杂几簇小草、几朵小花，青草随风摇曳，花朵娇艳欲滴，花瓣上晶莹的露珠摇摇欲坠，让人爱怜。在电子波的刺激下，大家挤了挤鼻头，深吸一口气来呼吸森林清新的气息，空气中弥漫青草和花的香气，细品还有淡淡的泥土味道。L先生和Mary嗅觉灵敏，可以品出露珠的清润。调皮的松鼠在树木间穿梭，发出“啾啾”的叫声，它不怕人，会停下来好奇地盯着人看，当大家走近，它害羞似的扭头跑，嗖嗖躲藏到灌木丛中。几只小鸟在空中轻快地飞，东飞飞、西跳跳，游手好闲的模样，有一只胆大的落到他肩上，把这里当作栖息之地，神态自若地悠然站立，小脑袋四处张望一会儿，用尖尖的小嘴轻轻梳理翅膀上的羽毛，好不惬意。他伸手轻柔地把小鸟拿下，托在手掌心上，小鸟儿一点也不害怕，移动小脚爪，扇扇小翅膀站稳脚步。他盯着小鸟看，一动不动，眼神里充满好奇和关切，小鸟也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他，就这样过了许久，他和小鸟用眼神静静地交流。蓦地，小鸟用小嘴巴啄一下他的手心，他啁啾地学起鸟儿叫，小鸟拍拍翅膀飞走，尾巴后面留下一行字“小鸟每只100点电子货币”。
L先生让Mary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到对面。他双手枕在脑后，慵懒的身体成葛优躺的姿势，双目微闭，嘴角泛出笑意，演示在虚拟森林里如回归大自然的怀抱的自然舒适状态。“享受”片刻后，睁开眼说要请她喝饮料、喝酒，他在悬浮茶几上用手比划几下，示意将来上面放饮料和酒。她学他的样子仰靠在椅子上，笑吟吟说一声“惬意，回归大自然了。”
“要请我们啊！”被L先生晾在一边的廖武元插话说，他时刻不忘千代子小姐，“也要请千代子小姐，她能喝酒和水的”，他转头对她说，“是吧。”千代子小姐点头，眼睛巴巴地盯着L先生。
“那是当然的。”L先生俨然有主人的架势。
既然L先生真心喜欢，Mary点虚拟屏确认购买，细心的她看刚才他和小鸟挺投缘，又加买四只小鸟。所有信息确认好，虚拟屏上跳出一句“感谢购买森林系列产品，本店特赠送5只蝴蝶”。立刻，五颜六色的蝴蝶在森林里飞舞。气氛和谐，千代子小姐摆脱第一次见面时的拘束腼腆，像活泼的孩子欢跳着追蝴蝶。
L先生点开鲸鱼系列虚拟背景，森林消失，大海登场，他们进入一个巨型球形水族箱。他们在球中央，大海在四面八方，隔着玻璃看去，上下左右、前前后后都是清澈透亮的湛蓝海水。一条巨型抹香鲸游弋在汪洋大海里，它硕大的嘴巴贴着玻璃，乌黑的眼珠在海水的映照下闪着亮光。Mary举起右手，伸出食指贴在玻璃上，似乎要触摸它厚厚的嘴唇，感受它传递的心灵信息。鲸鱼尾巴拍打海水，水花四溅，巨轮一样的庞大身躯从她面前游过。它浮向水面，十数米高的海水喷泉从鼻腔喷涌而出，水声隆隆、水浪哗哗。片刻后，强有力的尾巴如飞机机翼摇摆，脑袋转向。一头扎向海洋深处，海水太空般幽远深邃，巨型身影消失得了无踪迹，空余几声让人涌动忧思、深沉悠远的呜呜声。
L先生像抹香鲸一样将脸贴在玻璃上，默默注视远去的鲸鱼，久久不愿将目光移开。也许苍凉的呜呜声引起他的悲悯之怀，他蹲下身来，左手搭在弯曲的左腿上，右手肘支撑在蹲立的右腿上，右手掌张开托起下巴，低着头，脑袋向右稍稍倾斜。他保持这种姿势一动也不动。
“思想者！”廖武元对Mary说，细声细语，生怕惊动L先生，打扰他的“思想”。Mary点点头，她在博物馆看到过雕像的图片。她吃惊于L先生光速发展的“思想”，他在美容院时像一个刚上学的儿童，刚才在森林里又像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少年，现在在大海前则像一位睿智的智者，他在以飞一般的速度成长。她深深怀疑他脑海里还有没有Paul的记忆，因为在他身上她很难找寻到一丝Paul的影子。他“雕塑”的身体虽然近在眼前，但思想仿佛随鲸鱼远去，渐行渐远，越来越模糊。
L先生“思想”一会儿后站起来，逐个冲着Mary、廖武元、千代子小姐笑笑打招呼，好像离开大家远行一段时间，终于回来了。虚拟屏上显示“现在购买金枪鱼、乌龟、海豚可以半价”，L先生对Mary说，“这些就不要了，就要这纯粹的大海和鲸鱼。”Mary点击确认，买下鲸鱼海洋虚拟背景。
虚拟背景买好，廖武元招呼大家坐下，千代子小姐送来太空水。Mary招手让千代子小姐也坐，她向Mary甜甜地笑，她对Mary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略显害羞地坐到她旁边。
L先生坐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向后靠了靠，要找到舒适的姿态。Mary关心他说，现在独立生活，所有一切要自己逐步适应。说这话时，她脸有点发烫，发自内心的话脱口而出，语气关切，恍如无限牵挂的母亲在对即将远行的孩子细细叮嘱，有临行密密缝的意味。可是，自己还没有孩子，L先生也没有远行，他也不是孩子，自己跟L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她迷惑了。
此时此景，受到关切情绪感染的廖武元情绪激昂，拍胸脯说：“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这里有我呢，我会照顾他”，他恨不得每句话都要带着千代子小姐，“当然还有千代子小姐。”千代子小姐微微欠身表示附议。L先生向他们抱拳感谢。Mary提到一个现实问题，L先生没有ID，而在H星球乘坐交通工具需要扫描ID，拜托他多照应。“没问题，那是必须的，他是我的房东嘛！其实，早就想认识L先生了，现在能够住在一起，我很荣幸！”
闲聊得空，廖武元仔细端详L先生，眼前一亮，“你跟前几天比大变样，真是日新月异，令人耳目一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L先生听着受用，拉拉风衣的领子竖立起来，下巴高高抬起做出酷酷的神情。Mary看看L先生幼稚的动作，再看看正拉扯衣服下摆使衣服紧紧贴在瘦小身体上的廖武元，哑然失笑，两个人的调调儿倒挺像。L先生站起来握住廖武元的手，可劲地摇晃，“同志！”，廖武元也站起来，与他一起晃手，“同志！”，估计他也看过古老星球电影里这种桥段，配合默契，动作自然流畅。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L先生朗诵起古文，“1713虽是陋室，但我们志行高洁，安贫乐道，何陋之有？”“对，惟吾德馨”，廖武元附和着。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投缘的人热烈谈论电影、历史、艺术，如同在文化沙龙里高谈阔论，声音高亢，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演示，他们全身心投入到空谈中，完全把Mary和千代子小姐晾在一边。
Mary不去掺和两个家伙热乎劲儿的聊天，感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天生注定要做租友，她与千代子小姐没有多少话题可以聊，干坐着喝了点太空水就先回去。
晚上，L先生没有睡好。他人（机器人）生第一次睡在柔软舒适的太空纤维棉床上。他出厂后以站立为主，辅以少量坐姿（等候和坐车时需要坐在椅子上），间或的充电时段可以看作睡眠休息，因为有无线高压充电技术，只需靠近电源站立就行。现在，经过数不清次数的升级改造，他所有仿生器官功能全部开通，高能量电池和人体功能保证他长时间“新陈代谢”不用充电，时间如此之长，完全可以忽略或者忘记充电这件事。他感慨，床，人的安乐窝、梦的天堂，贴着肌肤的舒适透着母亲怀抱的温暖（他没有体验过，但从无数文字中想象体味了无数次）。他翻过来，又覆过去，学着人类数了十万次的羊，他精确地计数，确切的数字是十万零八次，第十万零八次的声音刚落，他惊醒了，他超级容量的大脑绝不会数几个数字就困顿和迷糊，只会越来越清醒。后来，他终究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左侧卧睡。他说了声“晚安”，房间的灯光逐步变暗直至熄灭，只在靠门的地方亮微黄的小夜光，他启动冥想模式，在空灵的境界中慢慢沉入梦乡。
L先生的梦混沌不清，混乱的景象如同杂乱的家具填塞他的大脑，鲸鱼、椭圆仓、小鸟、大树、蝴蝶还有大海，这些景象都可以解释，日有所见，夜有所思，新鲜事物是强烈刺激信号，持续挑逗他新鲜的脑神经。接下来的景象就近乎荒诞，完全不是他所见，海边的沙滩上一个光着脚丫的小孩在奔跑，海水时时冲上沙滩，他身后留下歪歪扭扭的两串脚印，脚后跟上沾满潮湿的细沙。他腾跃而起时，浪花细沙齐飞。似乎是黄昏时刻，圆盘状的太阳落在海洋与地平线交汇的上方，光线黄亮柔和，照在他健康的小米色的皮肤上，在汗水里反射金色的光亮。他穿短裤、背心，张开双臂面朝大海奔去，迎着扑面而来的浪花。小孩猝然回头冲他大笑——童年的Paul！他惊醒，擦擦额头，有点潮湿，似乎出汗了。
69書吧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