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Mary乘坐无人驾驶飞行汽车去律师事务所。汽车的速度飞快,窗外的景象快速闪过,她心情难以平复,感觉许多话要讲,却又讲不出来,确切地说是没有合适的对象、合适的时机,就像有个心结,想解开它,但纠缠如乱麻,无从下手。车到大厦,她下车通过旋转门进大堂,旋转门里没人,但她却感到空间局促,令人不安。她想不通,为什么大厦要采用这么古老的旋转门,毕竟在H星球几乎没有其它大厦还在用它,显得大厦像一个不合时宜的老古董。事务所在99层,Mary到极速电梯口先扫描脸部,然后说,律所,99层。电梯门打开,一个富有磁性但程序化的声音告诉她,“欢迎乘坐极速电梯,我们将在5秒内到达目的地”。虽然是每个工作日必经程序,但她平时一点都不留意电梯的话,今天好似神经过敏,对身边的事物特别敏感,对无关紧要的细节特别留意。到办公室,她处理手头的案卷,效率并不高。Paul和L先生的形象总在眼前盘旋,他们一个选择流放古老星球,一个选择流浪H星球,曾经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一个人、一个机器人都离她而去。事情可以归因于L先生太过于优秀,他超级大的内存、超级强的计算能力用在不该用地方。不过,要论到罪魁祸首还是Paul无法压制脑中的贪念。Paul非常优秀,他和自己原本处在H星球人生金字塔的顶端,生活条件优渥,对于财富本不需要更高的追求,他们已经赚得够多了!L先生的超级能力将Paul对成功的贪婪诱发出来,贪念反客为主占领他理智的阵地,他迷失在事业和赌场编织的虚幻成功里,直至被残酷的现实无情击败。站得越高摔得越重,虚幻破灭后,原本高高在上的Paul走得太远了,他选择流放古老星球永不回头;L先生在不断的升级和过度融入人生大起大落的悲剧性故事中迷失了,他的理性无法解释他时刻纠结的人类非理性因素问题,他像青春期的孩子一样选择流浪。理性离他们远去,他们被她暂时无法理解的情感牵着鼻子走。说到情感,Paul素来深沉理性,即使两人热恋、新婚时期也表现得像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两人在爱情中相敬如宾,深爱但不热烈,即使热吻时姿态也标准程式化,间或冒出的如同鲜花热烈开放、烟花灿烂绽放的念头,即刻会被理性的想法扑灭。
她直奔会议室,其他几个合伙人已经在那里了。会议室不大,靠门的地方放茶水柜,对面的落地玻璃窗宽大透亮,站在窗前可以俯瞰半个N市的景象,玻璃窗前呈弧形摆放几张长沙发,上面坐着四位合伙人,确切地描述是这样的:他们斜靠在沙发上,每个人都显得慵懒随意,沙发前面有一张漂浮着的悬浮椅子,那是主持会议或者要发言的人坐的。现在,椅子上坐着合伙人米路,他一边用手在虚拟屏幕上点划,一边做例行的陈述,语气平缓,悬浮椅子随着他的点划,轻柔地移动,他显然处于舒缓惬意的状态。
她与沙发上的合伙人点头致意,坐到边上的沙发上。今天是周期工作例会,按照惯例大家会讨论律所手头比较重要的单子,商讨工作策略。她刚坐定,米路就无声无息地漂移过来,虽然距离有一米远,她却有一丝压迫感,就仰起头往沙发靠背上靠了靠。
“Mary,你难得迟到啊!”,米路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反而透着关心,他对机器人明小姐说,“请给Mary来杯太空水。”
明小姐在茶水柜里调配太空水,倒进圆口的宽杯里,淡蓝色的水,上面飘着香叶,里面放了透明的冰块,聪明的明小姐知道这是Mary喜欢的喝法。
米路继续他的“主持”,刚刚,他讲到恒天公司,律所负责该公司搬迁F地块的法务工作,现在F社区的人都已搬进新的住宅区居住(Mary现在住的小区),恒天公司的钛金属矿开发也正步入正轨,该案处于扫尾阶段,要尽快拿出详实完备的法务工作报告。
69書吧
“这个事一直是你负责的,对整个过程,我没有异议”,Mary知道米路工作能力强,做事认真负责。所以,她不想在这个单子上多费心思。更主要的原因Paul原本是恒天公司的高管,他被流放与F地块搬迁有关,这是她心中的痛。
米路的悬浮座椅沿着弧形沙发的方向转动半圈又飘到她面前,“听说你要为机器人买房子?”
Mary不愿理会他,一招手,漂来一张悬浮面板,她把手中的杯子放到上面。米路盯着Mary看,显得很认真,“这不仅是你的私事,也涉及法律问题,我们可以讨论讨论的。”她往沙发上斜靠一点,找到舒适的姿态,不说话。
略显尴尬的米路将悬浮座椅转向明小姐,“哈哈!照这种说法,我们明小姐也可以买个房子了!”
“在呢!”,明小姐听到说她的名字,转过头,想听清有什么指示,要做什么事?却没有听到要做什么,就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其他合伙人都不说话,像看热闹一样笑嘻嘻地望着他们,有人微微点着脑袋,不知道要赞许Mary给机器人买房,还是赞许米路说的明小姐也可以买个房子。也或许,他仅仅是太过惬意而下意识地晃脑袋。
Mary回到办公室,坐到悬浮座椅上,背紧紧地靠在扇形椅背上,头往后仰,弧形的头枕自动往前移了移,将她一头长发托住。她有些气恼,米路对自己有爱慕之意,原来,她对此倒也不反感,虽然是结了婚的女人,有人倾慕总是好的,她有时还会享受这种感觉。但自从她与Paul离婚后,米路就表现得过于热情,主动关心她的事情,不光业务上的事情,还有生活上的事情,追求她的意图太明显,这让她感到一种压迫感,还有一丝厌烦,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她扬起手拨动悬浮在桌上的克莱因瓶,让里面的太极球转起来,太极球在瓶子里快速转动,转到瓶颈,转到瓶口……。她注视瓶子许久,太极球还在原来的位置,就好像这么长时间,它就在那里一动都没动,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到下班时间,Mary准时回家。无人驾驶汽车在空中飞行,窗外高楼霓虹闪烁,各种光亮浮光掠影地飞舞,披上了光的衣裳,平庸的H市的夜色变得像妩媚的女郎。空中悬浮房屋亮起温馨的灯光,下班的人们如退潮的海浪回到各自的家,又像白天出去觅食的鸟儿,在外飞行觅食一天,收获满满又有些疲累地归巢。美妙的景象从她眼前一闪而过,掠起一道道丝光。萤火虫一般的无人机载着美味快餐穿行于车流,一会儿飞落到悬浮房屋,一会儿飞落到餐馆旁。巨幅虚拟广告也来凑热闹,高挑的模特踩高跟鞋,俏丽的脸上化着浓妆,紫色的口红分外醒目,她来回踱步,扭动腰肢,一只手用奇怪的姿势夹着三支口红,一只手竖起涂满红艳指甲油的食指放到嘴唇上,再往前送出一个大大的爱心,爱心中间菱形窗口弹出广告词,“ESSE化妆品,时尚女人的最爱”。每天下班都穿过这些广告,她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她想到前几天看到Chatverse的广告,可以给L先生申请一个账号,方便联系。
无人驾驶飞行汽车减速时就到了F社区的排屋区。房子四间一排相连在一起,相互间隔不大,门前都有单独的院子,院子小巧,但各家都精心布置,装饰各式各样的灯和小雕塑,有栽树木,有种植藤蔓蔓延的瓜果,出于节水需要,H星球不允许铺设草坪。飞行汽车降落家门口,她扫一下天窗上的虚拟屏幕,车门向两边自动打开,“Mary你好,已经到达目的地,请下车时带好随身物品,感谢你乘坐飞行的士。”
Mary拿好包下车,走到院子门口,扫门口的虚拟屏,院门移动,院子里的灯、门厅、客厅的灯依次亮起来,有欢迎回家的仪式感。门旁边放着保温外卖盒,她回家前点了外卖,无人机按照设定的时间已经准时送达。L先生离开后,她嫌烧菜麻烦,就经常点外卖,虽然没有他做的菜美味可口,但胜在省心省力、准点准时。
邻居吴俏俏家的门打开,花枝招展的她穿着臃肿睡衣,手指甲上涂蓝色的指甲油,三个指甲涂好了,第四个指甲涂了一半,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把圆头小刷子,看得出一听到Mary回来的声音,她就匆匆忙忙走出来,身后跟着一条机器狗,满身卷卷的黄毛,摇头摆尾地走路。
吴俏俏热络地打招呼,“Mary回来了,今天好早的”,她一边说话,一边点头,耳朵下面两串金属耳环“叮叮”作响。Mary客气地笑了笑,懒得说话。吴俏俏是F社区的搬迁户,通过搬迁,不仅分到一幢排屋,还得了一笔不菲的电子货币,日子过得滋润。她的老公在别的殖民星球做生意,不怎么回来,她不上班,没有固定的事情做,平时特别热衷于社区事务,对Mary也很热切、关心。
吴俏俏看到外卖盒,撇了撇嘴,“今天又吃外卖!吃外卖对身体不好,可以到我家一起吃,我也是一个人,不要客气的。”
“谢谢!有机会尝尝你的手艺”,说着话,Mary拿起外卖盒进屋,不想与她多啰嗦。她知道吴俏俏对她的关心有点过界,热情的言行里隐藏她隐秘的小心思:对Mary表示出“同情、关心”使她有成就感、优越感。Mary,一个基因改造和编辑人,一个原来住在高档社区别墅里的“高端人士”,丈夫被流放古老星球,现在“沦落”到与她做邻居。她的生活幸福指数大幅度提升,同情心如同腌制过头的咸鸭蛋油脂富余旺盛。Mary对此看得清清楚楚,心里坦然,她搬到F社区就是为了探索这些困扰Paul和L先生的“非理性因素”,况且,孤独寂静的生活里有些“叮叮”的声音也不是什么坏事情。
外卖是披萨,Mary想到L先生对披萨的“成见”。好学的他看到一个电影画面:一对感冒的恋人裹在一张毛绒毯子里吃披萨,可能是感冒的缘故,也可能对毛絮过敏,在大快朵颐前,两人一齐用手捂住口鼻打喷嚏,然后相互甜蜜又俏皮地深情对视后才拿起披萨吃。唯美的画面震撼了他天真好学的心灵。有一次Mary吃披萨时,他睁大眼睛看,在她狼吞虎咽时,他做出惊讶的表情,Mary没有按程序先捂住嘴巴打喷嚏,直接上手吃了!
Mary坐在餐椅上,喝了点太空水,打开外卖盒拿出海鲜披萨,用圆轮慢慢切开,一下、两下、三下,切成了均匀的六份。她把圆轮轻轻放到盒子里,用叉子叉住一小份披萨的一角,叉子带着披萨边儿轻巧地移动到另外的一角,将叉子往下一压,披萨的两边就夹在一起,她抬起手,将卷在一起的披萨送到嘴里。屋子的灯光调到淡黄柔和的色调,显得餐厅很大,一个人吃饭餐桌也显得大。周围很安静,只听见她轻柔而有节奏咀嚼的声音,时间在这里似乎流淌得很慢,屋子里的景象就像一帧一帧的投影图片。
晚餐后,Mary点开虚拟屏,打开Chatverse的注册界面,为L先生申请社交账号,她想给他起一个比较好的昵称,她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平素对丰富想象的事物不热衷。她纠结于冷酷风与动漫风之间,想到Paul原来用的昵称“仗剑书生”,是一种酷酷的风格,就仿照他,给L先生起昵称“长河如烟”。
Mary将注册信息发送给L先生。过一会儿,她手指震动,“长河如烟”请求视频连接。她点开虚拟屏,L先生惊奇新鲜的表情出现,“谢谢你,太好了,你给我申请社交账号,这名字取得也不错,‘长河如烟’是不是取自诗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Mary笑了,她没有想那么多,就是觉得酷而已,L先生接受的信息太多,竟然还想到古诗,她没有回答他,向他挥挥手打招呼。她指着桌上的披萨盒,“你看,我今天吃的海鲜披萨。”
L先生吐舌头扮鬼脸,他也想起他对披萨的“成见”。他指了指旁边的无线充电桩,“我在充电,等于在吃饭补充能量。”他心情大好,第一次以自己的Chatverse账号与Mary对话让他既新奇又兴奋,之前他与她联系通过绑定的网络连接,那还是出厂设置的网络,虽然可以同样密切联系,但性质似乎不同,如何不同,他说不上。以前她想要安排采购或者清扫之类任务时会发送信息给他,他接受后会按照指令执行。对,那是一种命令或者指令,现在他们是一种(隔空)面对面的交流对话,就如Paul联系她。
“你也吃饱了”,Mary难得幽默,这样说着,先把自己给逗乐了,“呵呵”笑起来。
L先生点点头,做调皮的表情,虽然内心觉得很好笑,但局促的仿生皮肤限制了他的表达能力,他的笑容不灿烂。Mary又与他说起买房子的事情,她对此很上心,她今天已经向个人财产专员提交了申请,约定三个工作日后再联系。L先生对财产不感冒,对房子也没有概念,他随口应答说不着急,看情况办吧。他有他的兴趣点,他最近在学习历史、神话和诗歌,都是古老星球浩瀚知识海洋中的精彩浪花。
Mary静静地看一会儿院子里的灯光,那是屋子原主人安装的,散散落落的漂浮着七八个灯,像被风吹起的一朵朵绒绒的蒲公英花朵,中间穿插两条灯带,看上去像彗星的尾巴扫过留下的几抹流光溢彩。H星球人类生活其实挺简洁的,几个表象的灯就构成每日观赏的院子景观。不觉间,时间晚了,她要睡觉,“关院子灯”,她轻声说道,流光溢彩的灯就熄灭了。吴俏俏家警觉的机器狗觉察到灯光熄灭,“汪汪”地叫两声,在宁静的夜中有点扰人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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