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先生和廖武元、千代子小姐早早儿地来到饭店，客人来得早了，乔安娜还没到，他们就在下面等。闲着无事，欣赏眼前璀璨辉煌的莫道晚饭店，果然是N市最时尚的饭店，空中银色的光影模拟出银河般辽阔的水面，眼睛转动一百八十度看不到湖水的头和尾，水浪翻涌动摇承托着一艘宏大的“船”，这艘船就是莫道晚饭店。船通体透金黄色的光，船头和船尾各悬挂四串红灯笼，看上去流光溢彩、绚丽华贵，从船头射出一道白光，在天空模拟出一轮明月，清冷的月光又返照下来，给饭店披上柔和的薄纱，船的周围飘荡七八艘摇橹船，像灵巧飞舞着的萤火虫，它们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把顾客从地面接上饭店，起到电梯的作用。
乔安娜从一辆无人驾驶飞行汽车下来，一路小跑过来，“不好意思，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是我们来早了”，L先生看到乔安娜心里就暖洋洋，眼神中都蕴含着迷恋的笑意，经过醉醺醺的一顿家宴，他觉得与乔安娜亲密的关系更上一层楼。
他们坐一条摇橹船上到饭店正门，门两边的楹联写着“前菜、主菜、甜点，盛宴终有时；亲情、友情、爱情，缘分才无期”，门上有一幅匾额金色大字写着“莫道晚饭店”。看得出饭店老板颇有巧思。
大家进饭店，乔安娜走到迎宾机器人处，“乔安娜预订的8号桌，四个人。”
“好的，请跟我来”，机器人说着就要带乔安娜往里面走，蓦地，她愣在那里，对L先生说，“按照规定，机器人不得入内。”
“我是人！”L先生没好气地说，“看，这是我的ID”，他打开虚拟屏显示出他的ID。“啊！对不起”，机器人有点疑惑地看看他的ID，不再阻拦他。她走到千代子小姐面前，“请出示你的ID。”
“我……我没有ID。”千代子小姐紧张得结巴。廖武元上前挡在她的前面，他要用瘦小的身体来保护她。
“没有ID！对不起，按照规程的规定机器人不得进入餐厅。”机器人迎宾用坚定的语气说。
“这是什么规定？”廖武元高声问道。上次在小海想下海去冲浪吃了闭门羹，现在上楼吃饭又遇到阻拦，怎不叫人气愤。
“根据星球管理委员会的要求，恒天公司和星球餐饮协会制定了规程，里面规定，出于对机器人健康的考虑，禁止机器人进入餐厅，防止因为不适当的饮食伤害机器人。”
“这项规定太不合理，伤害了机器人的权利，伤害了机器人的感情。”乔安娜大声抗议。“是的，我们不同意这项不合理的规定。”L先生也高声说。“我们就要进去。”廖武元像着了火的刺猬，浑身刺棱着，眼睛往外冒火，吼叫着说，他搂着怯生生的千代子小姐肩膀安慰她。
“就是，我们进去又咋的。”霸气的乔安娜一把推开机器人迎宾，带着大家找到八号桌坐下。八号桌是一张靠着落地玻璃窗的小圆桌，往窗外可以看到N市的夜景，夜色下的城市光彩艳丽、亮丽多彩，高楼光亮闪烁、五彩缤纷，路、街、道上的路灯串成一条条明亮网格线，将N市画成一个大棋盘。虚拟月亮皎洁明亮，如银盘倒映在空中的“河流”中，“莫道晚”大船和着月亮的影子在波光粼粼的“天河”中荡漾，摇橹船就像可爱的、发光的小天使，张开翅膀围绕在四周飞舞。
L先生不由得赞叹，“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在N市看不到太阳和月亮，而他学到的古老星球关于婵娟的优美诗句数不胜数，有N市棋盘一样的街、道、路上的路灯那么多。好似人世间的景色莫能与清幽的月色相媲美。今日，月色朦胧佳人作伴，不吟诵一句简直说不过去。
众人齐声叫好，“景美，词更好。”
这时，饭店主管走过来，语气强硬地说，“对不起，根据规程的规定，机器人不得进入餐厅用餐。”“迎宾不是机器人吗？她不就在饭店里吗？”乔安娜指着迎宾与主管抬杠。
“它是我们的服务员，不是顾客。”
“所以这项规定不合理嘛！”
“这项规定指的是机器人不得进入餐厅就餐，没有规定机器人不能到餐厅服务。”
“我们就在这里吃了，你拿我们咋的，我还要曝光你们。”廖武元好像吃了火药脸上冒火光，声音越来越高亢。
千代子小姐拉拉他的衣服，小声劝他，“要不，算了，我不在这里吃。”
“不行，就在这里吃。”廖武元梗着脖子嚷，他犟驴的脾气犯了，干瘦的两颊剧烈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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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如果你们不遵守这项规定，我就要呼叫保安警察。”饭店主管态度坚决，一步不让。
饭店里其他客人都被八号桌的吵闹声吸引，有的在餐桌旁指指点点议论，有的围过来帮着说话，就在大家嘁嘁喳喳吵闹不休的时候，两名保安警察走进来，他们径直走到千代子小姐跟前，语气威严地说，“由于你违反了机器人安全规程第284条，机器人不能进入餐厅的规定，现在，我们受权拘留你。”
保安警察代表权威的制服、严峻的脸色、生硬的口气吓得千代子小姐花容失色，两个小手紧紧拉着廖武元，身体瑟瑟发抖。他挡到保安警察与千代子小姐中间，仰头对身材高大的警察大声说，“要带走她，就把我也一起带走。”L先生和乔安娜也站起来，“对，我们也一起去！”勇敢的他们毫不畏惧。
两个保安警察在前面走，廖武元挽着千代子小姐在后,再后面是乔安娜拉着L先生跟着走。他们一路走过，来饭店就餐的人都站起来鼓掌，廖武元高仰着头，步伐坚定有力，像一个坚强不屈的勇士。每每遇到千代子小姐受到欺负时，他瘦小的身躯都能迸发出令人惊讶的能量。
到了保安所，四人被关进拘留室。廖武元要求联系律师，保安警察同意他的要求，他们就联系Mary。不一会儿，Mary先赶到，米路紧跟着也过来。L先生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经过告诉他们。Mary到拘留所办公区向保安所主管出示电子律师执业证，正式发出律师函，声明拘留L先生四人是不合法的，要求立即释放，并且赔礼道歉。主管接受电子律师函，报总部法规部，Mary和米路连线法规部的律师进行交涉。
一番唇枪舌战之后，主管领着Mary和米路回来，保安警察把拘留室的门打开，告诉他们，“现在，根据律师交涉，你们被有担保地释放，请在文书上签名。”他打开虚拟电子屏，向他们展示文书，L先生把文书看一遍，看Mary，征询她的意见。
“签吧，我们已经与法规部的律师谈好了。”Mary面无表情，语气冷淡地说。
他们一一签名确认，手续履行完毕后一起回1713。在回家的路上，Mary一句话也不说，故意不看L先生。他几次想说话，她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架势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他把想说的话吞到肚子里去，心中发慌，知道做错事惹她生气。束手无策的他扭头四处看，看看廖武元，又看看乔安娜、千代子小姐，他们都低着头默不作声，他就看米路，米路把手指放到嘴唇间，示意他不要说话，又举起手里的外卖给他看。外卖的香味热气扑鼻而来，刺激的麻辣味道刺痛他的心，米路多么善解人意、考虑周详、成熟稳重，知道他们去饭店没吃着饭，提前带了外卖过来，他其实与Mary蛮般配的。这样想着，他心里又有点酸溜溜的，似乎外卖里还有泡在醋缸里发酵的老泡菜。他用眼睛的余光瞄Mary，她好像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也不留意米路给他们买的外卖。
回到1713，大家坐下来休息，只有Mary笔直地站着，表情严肃，抿着嘴巴，嘴角绷得紧紧的。千代子小姐给他们端上太空水，一番折腾，尽吃气没吃饭，他们狼吞虎咽地享用米路带的外卖。
“这件事不怪L先生，是饭店不讲道理，不让千代子小姐进饭店。”廖武元首先说话，打破沉默，虽然像对着大家说，眼睛却看着Mary。米路想说话，看看Mary就欲言又止。
“你倒是开心，长能耐了，有什么事非要去‘莫道晚’，还要带着大家去拘留所。”Mary没有回答廖武元，对着L先生说。
L先生看看乔安娜，思考着如何回答。
“要怪就怪我，我请他们吃饭的。”乔安娜抢着说道，语气充满不服和不平，头昂得高高的有意不看Mary，“我们去吃饭有什么错，要拘留就让他们拘留吧！”
Mary哼一声不讲话，米路怕起冲突，赶紧说，“餐厅执行餐饮协会的规程，他们也不是专门要为难千代子小姐，不过你们几个主动去拘留所，确实违反法律了。不过，与保安警察总部法规部交涉，你们的行为事出有因，并且没有主观恶意，他们同意和解，有担保释放，不会有任何不良记录。”
L先生终于憋出来一句，“Mary，谢谢你！辛苦了，让你和米路辛苦去保安所，还要跟他们交涉。”
“大家没事就好”，Mary脸色缓和一点，“你们其实也没有什么错，餐饮协会的这项规定可能不一定合法。”她对米路说。
“我也觉得不一定合法”，米路同意她的看法，“不过，合不合法需要经法院裁定。”
“我明天就在流媒体上呼吁，抵制这项规定。”廖武元拉着千代子小姐的手，一边安慰她，一边大声说。
“对，在流媒体上去揭露抨击莫道晚饭店和餐饮协会。”乔安娜也高声说。
“对，我也号召粉丝们去抵制这项规定，维护机器人的权利，机器人也是有情感的。”L先生看看乔安娜，又看看Mary，今天他像一只胆小的老鼠，在她们两人的脸色间发憷。本来想说乔安娜在写机器人情感的书，终于忍着没说，心中打鼓，不要节外生枝再引起新的话题。
“你们抵制你们的”，Mary淡淡地说，“米路你想办法呈请法院对这项规定进行裁定。”
“对，我们两条腿走路，大家共同努力，一定能废除这些歧视机器人的规定”，廖武元高兴起来，轻轻拍着千代子小姐的手，“是吧！让他们欺负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她低着头不说话，两个眼圈红红的，两颊泛起两片红晕。
大家吃完，事情刚好也说完，遭遇这档子事，心情都不好，就各自回家，Mary与大家草草打了一声招呼先走，米路屁颠屁颠地跟着，乔安娜看出Mary的有意忽视，她冷冷地看她出门，转身对L先生说，“老师，没想到第一次请你吃饭，就给你惹麻烦了。”她给L先生深深鞠躬。说完她就出门，虽然有意遮掩，但L先生还是看到她眼眶里含着泪水，想要宽慰她，还没想到要怎么说，已经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他站在那里茫然失措、失魂落魄，心疼头痛。
经历了这么个不愉快的事，折腾了这么久，他们也很累，不再聊天，各自回房间休息。L先生躺在床上，却怎么也调整不到最佳的睡觉姿势，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不断闪现乔安娜眼含泪水、楚楚动人的娇容，又不时浮现Mary生气的脸，两种景象交替出现，反反复复，像舞台上打擂的角色，围着出将、入相的门循环转圈，循环往复。他就起床，走到窗户前，窗帘自动移开。他遥望远方，N市是不夜城，灯光总是璀璨，空中永远有飞行的汽车。有那么多人不睡觉，他是因为白天发生的事睡不着，他们是什么原因不睡觉呢，他胡乱猜想着，目光投向最远处，Casino巨大的、咄咄逼人的招牌在夜色中格外闪亮刺眼。
第二天，廖武元和乔安娜在流媒体发表置顶文章，详细描述发生在莫道晚饭店的事，呼吁大家抵制餐饮协会禁止机器人进入餐厅的不合理规定，共同维护机器人的权利，乔安娜还详细描述机器人丰富的情感，表明机器人与人一样需要同情和帮助。他们被保安警察带走的照片在流媒体各个栏目广泛流传，两个保安警察高大威猛，凸显出千代子小姐的柔弱娇小，她花容失色地跟在后面，好像快要站不稳，身材瘦小的廖武元戴近视眼镜，但眼神坚定，他有力地挽着千代子小姐，给她以力量。L先生和乔安娜昂首挺胸，有股勇往直前、无所畏惧的气势。Mary和米路奔走呼吁，发动律师协会的人联署申请星球法院对餐饮协会的规程进行裁定。
数量众多的N市的居民对机器人表示同情，他们中有早期殖民者后代，也有基因改造和编辑人，有的家里用着机器人，有的家里没有，但他们都积极联络起来，用实际行动来支持机器人，抵制餐饮协会的规定；餐饮协会也有他们的支持者，数量也可观，他们中有早期殖民者后代，也有基因改造和编辑人，有的家里用着机器人，有的家里没有，餐饮协会发挥他们的能量，施展手段联络支持者，共同维护禁止机器人进入餐厅的规定。
就这样，N市又为了机器人而热闹起来，人们自觉不自觉地分化成两个阵营，为了捍卫自己的观点而串联，为了坚守自己的信念而奔走，就连机器人也参与进来，有保守、循规蹈矩的机器人，也有激进、态度踊跃的机器人。N市山雨欲来风满楼、乌云压城城欲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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