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瑾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叫来了刚在太后那挨完训的元祁。
元祁一听到皇兄找他,心下放松,毫不犹豫地去了。没想到一踏进门,就看到他一向表情温和从未黑过脸的温柔兄长,也同他露出了不赞同的目光。
“……皇兄?”元祁脚步一顿,试探性地喊道。
“阿祁,事情为兄都听阿昭姑娘说了。”元瑾淡淡说道。
元祁脸色大变:“皇兄,你怎么会认识阿昭?!”
见到他的反应,元瑾有些失望。
“阿祁,为兄虽不太了解你们之间的事,但为兄知晓你的为人……咳咳咳……”元瑾脸色苍白,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也相信,你不许阿昭姑娘独自出门,一定存在你自己的考虑。”
“可是,你也要知道,阿昭姑娘是活生生的人。即便你救了她,也无权监管和掌控她的自由。”
元瑾清亮的眼睛静静地落在他的身上,仿佛世间的一切污秽都会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无所遁形,包括元祁那些在深处藏污纳垢、见不得光的心绪:“你自以为为她考虑,却不愿顾及她的意愿……为兄认识的阿祁,绝不是这样的人。”
最后一问,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元祁身上——
“阿祁,你也被私欲蒙蔽了么?”
“轰!”地一下,元祁的脸蓦地涨红。
这几乎是从小到大,元瑾以兄长的身份,对弟弟说过的最不留情面的话。即便他始终语调平稳,依旧把元祁训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皇、皇兄,我知道错了。”
被光风霁月的兄长用平静的语调剖析内心深处的阴暗面,比被母后骂得狗血淋头更令元祁难堪。元瑾看着底下少年逐渐惨白的脸色,略微叹了口气:“你再回去,好好想想。”
元瑾静静看着元祁失魂落魄的背影。
他一定会想通的。对于这点,元瑾比任何人都要笃定。
作为兄长,元瑾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弟弟的为人,相信他的正直,也因此,无比坚定地笃定他一定会迷途知返。
可莫名的,他的脑海中,又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那张颠倒众生的、美丽得令人不敢直视的脸。
……一定会的。
元瑾垂下眼睛,轻轻摩挲着案上的梅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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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是京城!”
一句高亢的惊叹声在人群之中响起,循声望去,是名容貌平凡、衣着质朴,在人群中毫不起眼还有些灰扑扑的少年。
又是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众人眼里不自觉流露出轻蔑之色,不着痕迹地拉开与他的距离。目光下意识地朝少年的身后看去,顿时眼前一亮。
这书生……模样倒是生得格外俊俏。
阿狸仿佛没有注意到周围异样的注视,依旧兴致勃勃地左顾右视,平凡到几乎毫无特征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出奇:“果然和师父说的一样繁荣!”
因为春节将至,街上的建筑都挂上了灯笼彩绸,四处都是红通通的一片,人群熙熙攘攘,显得格外喜庆热闹。阿狸爱极这样的氛围,他一贯是爱热闹的性子,在山谷内憋闷许久,见此情景,几乎整颗心都雀跃了起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阿狸原本正兴致盎然地站在一处杂货摊前,闻声好奇地回过头,发现原本拥挤的人群竟有序地让出了一条道。
他不解道:“这是?”
身后的摊主是名热心的中年男子,主动为他解答:“这是给哪家达官贵人的马车让道呢。”
果然,不多时,便见有两人骑马开道,目不斜视,拉着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马车周围环绕着数名亲卫,皆是腰胯大刀、目光凛然,透出一股肃穆庄严之气。
“是景王府的马车!”围观之人一眼便将其认了出来。
“真是好大的阵仗!”不知想到什么,阿狸嘴角不自觉溢出冷笑。
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转身离去。
云琅却不知为何忽然没了动静,站在原地愣怔了好一段时间,目送马车渐行渐远。
阿昭就坐在马车之中。
莺莺掀起窗幔看了一眼,兴奋地说:“快了快了!就快到了!”
倚翠看着她的举动微微蹙眉,细心道:“姑娘可要记得把帷帽戴好。”
“好——”阿昭懒懒地应着,任由倚翠为她戴上帷帽。
或许是元瑾的话起到了作用,那日之后,元祁就不会再像之前一样阻止她出门了。只是仍然很不放心,每次都要再三提示她把帷帽戴好,甚至夸张地派出十几名亲卫随车保护,搞出很大阵仗。
唉……阿昭叹了口气。若不是元祁对她有救命之恩,又实在对她好得没话说……不然按照她的脾气,早就与他翻脸了。
况且元祁这小子,明明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要替自己找回记忆,每次问起又总是一副支支吾吾隐瞒着什么的样子,一看就不是真心想帮她记起来。秉承着所有人都靠不住,求人不如求己的原则,阿昭决定想办法自己亲自调查。
届时凭靠她的演技,骗几个冤大头来给自己干活还不是手到擒来?
越想越觉得有戏,仗着帷幕遮掩,阿昭笑得愈发得意。
至于元祁的恩情嘛……就等她恢复记忆之后再想办法报答吧!阿昭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毕竟她可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坏女人!
回府之后,看着第一时间奔向自己的少年,阿昭决定最后再给他一个机会。
“小祁啊,”阿昭坐在堂屋正中,恨铁不成钢般地说,“过了这么久了,还没查到我的身世吗?”
元祁站在她面前,分明才是这座宅邸的主人,却莫名有种正在被主人堂审的错觉。他吓得赶紧闭上嘴,方才还欢快摇着的尾巴立马夹了起来,晶亮的眼睛透出一股心虚劲儿,显然又想像之前一样搪塞过去。
阿昭却不打算再饶过他了:“我这次找你谈话,是为了向你告别的。”
“胡闹!”元祁都顾不上心虚,立即驳斥道,“你没有记忆,连认识的人都没有,还能走到哪去?”
这话把阿昭气得柳眉倒竖:“难道我就一定要龟缩在你这里才行吗?说白了,我的脚是我的,想走到哪里都是我的自由,你无权置喙!不要以为你对我有恩我就不敢和你翻脸!”
元祁惊愕地看着她,似是不敢置信会听到这样的话,眼眶渐渐红了:“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一辈子都被爱包围着的小王爷何时听过这样的话,更甚至是从第一次心仪的女子口中吐出,对他来说何其残忍。
第一次体会到心如刀绞的感受,煞白了脸,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
阿昭被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你……”
好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把人家惹哭是不是显得太狼心狗肺了一点?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啊,她好像也没说什么重话吧?
阿昭觉得迷惑极了,但更多的是不自在。她算是明白了,无论是失忆前后,她肯定都很不擅长与这种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人相处。
要她哄人是不可能的,斟酌半天,仅能硬邦邦地挤出一句:“你别哭了。”
元祁却越哭越凶,好似要把这段时间积攒的所有委屈不安统统通过这种方式宣泄出来。他生得鲜眉亮眼,唇若涂朱,五官依稀可以看出类似兄长的轮廓,却是与之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景。此时稠密的睫毛湿漉漉地簇在一起,无言落泪,每颗泪都像砸在人的心上。
哭得确实挺好看的……阿昭咽了咽口水,竟有种被勾引的错觉。
好可怕的男人,居然妄想用眼泪来迷惑她的心智——阿昭的眼神渐渐坚毅,情绪复杂地看了少年一眼,似是没想到他藏在清纯外表下的真面目竟是如此的诡计多端:“我去意已决,你不必阻拦。”
闹这一出,反倒更加坚定了阿昭一定要走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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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不改色,最后还没忘记给他画个大饼:“等我恢复记忆,一定想办法报答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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