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你倒是好兴致。”
“你也不赖啦!”
此时的鬼弥子已全然不是平常的小童模样,而是变成了一个少年,看起来就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就连声音也都没有了先前的沙哑稚嫩。
若有外人见到,大抵就会认为此人是鬼弥子的兄长。
二人沉默片刻,鬼弥子向后一躺,以绝佳的姿势和视角赏月。
他突然道:“这个点来陪我赏月,是来找我商讨大人的事吗?”
“差不多。”薛池转过头看着他。
鬼弥子只好又坐起身来,迎上他的目光:“你可以先看看当时在矢野发生的事。虽然记忆已经洗净,但留下来的东西总还是有点影响。”
她不愿告知任何人的,两年与半盏茶的时间。只有尘秋与鬼火知晓的那段记忆。
容瑶不知何时出现,坐在了二人身旁。“大人的心脏,是潘元的。”
“啊啊,我想也是——”鬼弥子摇摇头,叹了口气。
容瑶没再说话,她也看向了薛池。
他似乎有些犹豫,因为那是月归安不愿告知任何人的过往。
但鬼弥子却并不打算让他轻易退却。手中多出一柄细剑,但借着月光就会发现,这并非是剑,而是刀。剑有双刃,且直,而刀仅单刃。
“这是大人的剑,但实际上它是一把刀,叫做鬼弥子。以往只是以剑的形态出现,但消去这层禁制,它便是刀——啊,说错了。它本来就是刀,只是加了一层禁制,变成了剑的模样。”
刀身泛着阴冷的光。
“为什么要给它加禁制?明明是把好刀啊——”容瑶不解。
鬼弥子没有看她,只淡然答道:“是好刀,只是太锋利了,成了妖刀。因为我就是这把刀。”
鬼弥子是一把过于锋利的好刀,但妖气太重难以控制,轻一挥便阴火四起,将一切燃烧殆尽。于是月归安便给鬼弥子上了一道禁制,将原身与刀分离,封入剑中。那禁制便是剑形,因而将鬼弥子的原身封为剑灵,名为鬼弥子。
剑境便是他的心境。
然而月归安却似乎忘记了这件事。
69書吧
不等谁再开口,视野一下子变得扭曲,陷入黑暗,眨眼之后已是别的一番天地。
一片虚无和白茫之景,唯脚下清澈如水,三人的身影倒映在脚下。每走一步,都会漾起一圈波纹。
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虚无,目光所能到达的最远处只有雾气缭绕,整个世界没有半点声响,没有一丝气息。
关于某个人的记忆一下子窜入脑海——血红的夕阳,血红的襦裙,深可见骨的伤口,大大小小的血窟窿,残破的身体,千万人,满城火海,痛哭哀号,满院尸首。
一幕幕清晰浮现,片刻不曾间断。
“大人可知为何梦魇教人充满希望又使人绝望如死灰?”
“一切存在过的东西……终会归于寂灭……”
容瑶已经跌坐地上,身下倒映出她惊惧神色,大滴汗珠落下,再漾起圈圈波纹。
而一旁的薛池神色平静如常。他在思考别的事情。
月归安的戾气,并非完全源于这段记忆,也不仅是她所经历的、亲眼目睹的那些事,而应当还有旁的理由……他看向了鬼弥子,目光依旧平静:“三年,你杀了多少人?”
“……薛池。”
“阴间没了阎王,三年来事务繁多到完全忙不过来,你所负责的是纪本,从未出过问题。因为出了问题的都空了。”
薛池的语气极其平静,听起来对这事完全无所谓,却让鬼弥子心中升起不安。
“我……”
“你要庆幸,你还没背叛她。”
心境略一波动,三人又回到了屋顶上。
鬼火低着头,低声道:“我也不想给大人带来戾气,但是我……我讨厌那些人,一个个贪婪自利自以为是,根本就是一群蠢货!一看到那样的人我就火大,就不受控制地想杀光他们……”
还不到无可救药,只是想法过于离道和极端。薛池摸了摸他的头。
恍惚间,鬼弥子淡去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
想起来猎罚的荒芜,那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卫灵儿。那个从来不听他话的小姑娘,以及有她陪伴的那三年,还有她那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最后还有,姜安,同他那腐烂的头颅。
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这段尘封的记忆……还真是无趣。
薛池言:“人只要活着便会有源源不断的情感,人性本恶,多的是贪嗔痴欲,而这些情感存在之处,任何争斗都是一种战乱,不论明暗。”
容瑶在一旁不说话。她千年万年都是孤身一人,待在那冷清死寂的鬼地方,没见过什么人,没接触过什么人,也不懂人。
于她而言,人太复杂了。
所以她也讨厌人。
“要天下太平,那真的只能成为愿望。”
“想通了。”
“想通了。”
哪来的什么想不想通。薛池心想。鬼弥子打从一开始就想得很通透,只是他自己没发觉。
但只要刀的戾气消减,月归安自然也会平和许多。
只是剩下的……
“薛池,我对大人的了解远比你多得多。你可知大人如今最缺少、最需要的是什么?”鬼弥子忽然转变了话题,很认真地盯着薛池。
薛池只是摇摇头。
他与月归安之间隔的,是那双眼睛。互相看不见对方的过去,互相看不见对方的内心。但鬼弥子不一样,鬼弥子能看见月归安看不见的一切。
然而鬼弥子却说:“我也不知道。”
停顿之后才又接着道:“首先当唤醒她三世为人的情感。就以此回的事件为契机,给她找更多的麻烦。”
“嗯。”
空气静默片刻,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淡漠无情。“几位是井鬼司?”
三人抬头看去,是一位面容俊逸的男子,只不过表情和声音一样淡漠。
鬼弥子低声道:“真像你欸。”
“不像。”薛池低声反驳。
“有事?”容瑶是看着来人说的。
对方一怔,很快又道:“没什么。在下玄武司卿,斗宿滕原。玄武司危宿康季今日冒犯了诸位,实在……抱歉。”
“噢,还以为你会先说小康季不懂事呢。”薛池笑。
“不敢。本就是我们的错,岂能借口开脱。”滕原终于有了点表情,只是看起来不太自然。
“什么敢不敢的,井鬼司有那么可怕吗?尤其鬼司,连同为井鬼司的其他六司都避而远之,井鬼没对你们做过什么吧?”鬼弥子抱着刀,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滕原不答。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给人接的。说有吧,冒犯人家的就要多一个他,说没有吧……还是感觉会完蛋。但是现在人家发问,不回答也不太礼貌……真是左右为难。
谁让他是玄武司长官,他也是逼不得已才硬着头皮来找他们的,他连接位人都选好了,拟了文书就等上呈皇宫了。
但是这么一想,井鬼司好像确实没对他们做过什么。大家怕也都是因为鬼司把整个井鬼七宿的名声搞成这样,再仔细一想,鬼司其实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只是远远地看着就给人一种“生人勿近”之类的感觉,还有就是死气,尤其是杀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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