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有一佛堂。
每逢特殊的节日、重要的生意,或家里出现重大的事件时,沈应中都会要求沈西去佛堂敬香。
此时月上枝头,檀香味萦绕,丝丝缕缕地飘散在空气中。
沈家父子置身于庄严的氛围中,先后磕头敬香。
半分钟后,沈应中开口了:“众生没资格更改因果,因为这是连神佛都不能完全决定的事。但却可以通过行善举、起善念来促成善因,最终获得善果。”
沈西安静地听着,并未反驳,但他心里已经猜测到父亲欲提点什么。
沈应中缓缓踱步,“你也是众生中的一个,要尊重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局限性。你想为盈盈凭空建造一个她臆想的世界,可知要多么劳民伤财?”
“我沈家的确不缺这点钱,能办到。”沈应中锐利的眸直视着自己的儿子,“但我不认为这么做有实际意义。”
“你的起心动念全是为了私欲,强占小森林就要驱赶在里面经营和耕种的人,短短两个月内就要建成一座临时的沈宅,可谓是异想天开;你甚至还规划了大片彼岸花的种植,你可知现在是什么季节,移栽彼岸花就必须空运种子和泥土,这将是多浩大的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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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应中说:“一念之私,给别人带来巨大的麻烦,最后还得自食恶果。”
沈西的身形笔直,在偌大的佛堂中,烛火将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长影,挺拔耸立。他静立其中,竟然与高大的慈蔼佛像平分秋色。
“我想帮她。”沈西说。
短短几个字,表明了态度。
沈应中道:“她本是臆想,待眼伤恢复后就能回归真实,虽然过程可能痛苦,但让她承认并接纳现实才是正确的引导方式。假若你造出来个假的‘鬼域’或者什么别的,她睁眼看到的世界和臆想中一样,那往后就真假难辨了。”
一旦假的意象变成了肉眼可见的真实,再想挣脱出来,难上加难。
沈西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可让他眼睁睁看着楚盈盈以后难以接受现实的痛苦模样,他又怎么做得到?
望着儿子冷峻的神色,沈应中无奈叹了口气,“我已经拦下了正在帮你找人的南安霖,你私下派人去谈小森林的项目,我也暂时压下来了。”
沈西抬眸,就算对面站着自己的父亲,他眼眸中依旧射出锋利的冷光。
沈应中深知儿子脾性,故不与他计较,“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孩子,你再思量思量。”
“今晚就罚你跪在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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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心有所爱,所以会产生忧愁与恐惧,担忧所爱之人或所爱之物不能为自己长久占有,害怕失去,继而殚精竭虑、关心则乱。
《心经》中有一句话: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楚盈盈被佣人搀扶到佛堂时,已是深夜。
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圈纱布,什么都看不到,但今晚很幸运,她仿佛在这里隐隐约约瞧见了跃动的光。
她还听到了交谈声,什么...挂碍,恐怖?
一圈一圈红亮的光晕在眼前随风摇晃,她不知道这是烛光。黑暗中骤然渗进来细微的亮,已让人非常兴奋。
女孩轻灵的嗓音响在佛堂里,“沈西?”
交谈声随之停止,楚盈盈歪了歪头,侧耳倾听,“沈西,你在和谁说话?”
跪了太久,沈西起身时用手掌撑了一下地面,膝盖酸痛不已,但他只无声皱了皱眉。
沈应中先开口道:“盈盈,是我。”
楚盈盈怔了一会,不太确定地问:“...爸爸?”
鼻端有经常出现在沈西外套上的淡淡檀香味,楚盈盈猜到自己是在佛堂了,“爸爸,沈西是不是又惹您生气了,刚才佣人说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我在卧室没找到沈西,他是不是又被您罚跪了?”
佛堂前的罚跪算是沈家家规。
沈应中的表情有些意外惊喜,抬眼看向沈西,发现儿子眼中的震惊要比自己更甚。
沈西几乎是刚站起来就大步朝楚盈盈这里走来,步调很急,一过来就抓住了她的胳膊,“盈盈,你刚才叫他爸爸了,是吗?”
这个称呼是楚盈盈从小叫到大的。
因为从三岁开始就养在沈家了,所以把沈应中和韩桑叶直接叫爸爸妈妈,后来和沈西结婚,这称呼就更不用改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一次楚盈盈醒来后,并未被那些光怪陆离的梦给魇住,而是以清醒的楚盈盈的身份,站在这里,和他们对话。
喜悦无以复加,又怕是昙花一现,所以沈西紧张地又问道:“盈盈,你还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吗?”
楚盈盈虽然看不见,但从沈西急促的语气里也能听出他的焦虑,心里对他的态度有不解,但仍然温声回应:“我又没有失忆,当然记得。”
“我那天在家里看到一只拉布拉多犬,觉得好奇,就一路跟着它,却没想到它不小心掉到了泳池里。”楚盈盈回忆着那天的奇遇,“我以为狗狗都会游泳呢,却看到它刨了半天都没游起来,我怕它淹死,就跳下去救它了,只是后来不小心伤到了自己的眼睛...怎么啦沈西,你别慌张。”
跪了几个小时,沈西以为自己的心早就静下来了,但楚盈盈三言两语就调动起了他所有的心神,此刻的惊喜很难用语言形容,一股巨大的狂喜淹没了沈西。
太好了,太好了。
沈应中虽觉得此事奇怪,但当下这一秒自然是感到欣慰的。儿媳妇身体无恙,儿子就不用劳民伤财行奇葩之举,善哉善哉。
“盈盈,爸爸先回去了,但今晚沈西的罚跪还没结束,你可不许替他求情。”
楚盈盈委屈地张了张口,“不要...您别总是罚他......”
沈应中爽朗一笑,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要上家法,干脆转身离开了,顺便也把佣人叫走,将清净的佛堂留给小辈。
人一走空,沈西立刻就把楚盈盈拥进怀里。
“啊--”楚盈盈吓得娇呼一声,“你、你干什么呀沈西,疼啊...别这么紧......”
沈西依然紧紧抱着她,生怕一个松手就把人放跑了,“不。”
“到底怎么了,你今天好奇怪啊?”楚盈盈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细胳膊细腿实在挣不开,也就放弃了。
女孩像只温顺柔软的小猫,乖乖地把自己靠在男人胸膛。
他哑着声,“你做了很久的噩梦,在噩梦里,你总想离开我,我怕你沉浸其中,真的不要我了......”
沈西从未说过这么丧气的话,他就像是被折断了傲骨,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素来矜贵的男人骤热服软,听得楚盈盈神经麻麻的。
她迷茫地停顿了片刻,然后葱白玉手轻拍沈西的后背,软声道:“我不会丢下你的。”
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朝夕相处。
从哥哥与妹妹,自然而然过渡到了丈夫与妻子,楚盈盈一直被他呵护着、保护着,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任何一个男人超越沈西在她心里的地位。
如果非要有,那也只剩下沈应中了。
她知道自己的父母很早很早就不幸去世了,幸好有沈叔叔和韩阿姨领养自己。
幸好有沈西哥哥陪伴自己。
楚盈盈细声细语,轻轻笑道:“我看你是傻了,我不过就是做了噩梦而已,你怎么会吓成这样呢?”
被她一直劝说哄慰着,沈西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是啊,不过是个噩梦而已,怎就扰乱了心神呢?
“盈盈,你还记得自己的噩梦吗?”沈西把头埋在她颈窝,嗅着来自她身上的馨香,“你说你怕我,想逃跑,甚至用性命威胁我,你不想要我。”
楚盈盈长长地“嗯--”了一声,在思考,然后老实地说:“其实不记得了,如果不是你刚才告诉我噩梦的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做梦,我最近一直睡得很好。”
不,你睡得并不好。
沈西更紧地桎梏她。
楚盈盈实在是喘不上气了,“我们是在佛堂呢,你注意行为,不要让佛祖看了笑话好不好?”
“就算是噩梦里我想离开你,难道你就能允准了?”
对于沈西那偏执刻骨的脾性,楚盈盈太有话语权了,不禁调侃道:“我看你就算是逆天改命,都不会让人抢走我的,对不对?”
被爱的人就是有恃无恐,楚盈盈敢说这样的话,因为她笃信沈西对自己的爱。
沈西终于也闷声笑了,滚烫的气息喷在她光滑如玉的雪白颈间,喟叹道:“你知道就好。”
楚盈盈没说的是---
我虽然不记得你口中的噩梦,但你永远让我...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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