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话音刚落,他身后便出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自虚空中来,仿佛把眼前的空气撕破了一个无形的口子。
高大的身影自带风度与倜傥,贝蒂曾一直认为这是王者身上才有的傲然与威严。
可此刻,当她看着鬼王那张脸,心头涌出说不出的复杂。
---池中倒影,俨然一盏幽蓝渔灯。
沈西淡然地转身,仿佛对眼前景象并不意外,“父王。”他教养极好。
沈君冷眼看着沈西,那眼神毫无父子间的温情,反倒像是在与对手对峙,“怎么猜出来的?”
沈西侧目给了贝蒂一个眼神,贝蒂便瞬间领会精神,扶着后腰化作火烧云顷刻间飘走。她可没忘了,自己的主要任务是保护花姬。
鬼王竟露出些微笑意,“现在才去找她,不觉得为时已晚么?”他傲然的神情仿佛胜券在握。
兵家有言,出其不意。
隐藏实力并隐藏身份,待对手放松警惕之时诱其入局,这是最容易大获全胜的逻辑。
鬼王说:“这么多年了,你只顾着对付人间的渔灯会,还将大把的心思放在男欢女爱上,你怎么能斗得过我?”
沈西一直没说话,他从鬼王现身之时就默然地看着他,平静的眼神里流淌过淡淡的困惑,但很快就消逝不见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需要求证。”沈西说:“既然已经识破您的身份,鬼族与渔灯会之间必有一战,我想您应该愿意在死期之前有所坦白,否则精心的布局没有让后辈瞻仰,多可惜呢?”
他垂下眸,左手抬起,轻轻抚弄右手腕骨处的藤蔓手环,像是想到了楚盈盈沉睡前粉红的脸颊,于是唇角勾起魅惑的弧度。
沈君向岸边走了两步,于是渔灯的倒影便更加清晰了。他瞧着自己的影子,眼神放空,“在你的死期前,我乐意为你答疑解惑。”
沈西也靠近岸边,两人之间隔着大约两米的距离。
顷刻间,池水中也浮现出银蛇的身影。
渔灯忽明忽暗,蛇眼轻眨轻合;刚才扑进水中的杳杳已被贝蒂幻化成云形时一并带走了。
幽幽深谷,水汽微凉。
“您从一开始就是渔灯会首领,对吗?”沈西问道。
“这重要吗?”沈君缓缓道。
“这关乎到您的死法。”水中银蛇吐了吐信子,贪婪地瞧着幽蓝渔灯。
“您若从始至终都是鬼王,后受到渔灯会的蛊惑,因此将自己的身体和身份借给渔灯会当做傀儡,那我想...我或许会手下留情。”沈西已经很久没这么有耐心的跟人说过话了,但今日势必有个决断,反倒升起一丝难得的悲悯,“但若是现在的您,本就是渔灯,从始至终不过是在冒充鬼王,那我就不必顾忌父子之情了。”
鬼王背着手,微微侧身,成熟的五官不容许他表现出过于强烈的情绪。
沈西却没变姿势,依旧心无旁骛的抚弄着藤蔓手环,情绪稳定的程度可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
仿佛杀掉鬼王这件事并不值得太花心思,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可是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池水中的渔灯闪烁了两下,鬼王也正好在此刻启唇:“孩子,人间的日子是不是充满了温情,以至于你在这种时候竟对我产生了可悲的犹豫?”
沈西指尖动作微顿。
人间,温情么?
每一张人脸下都写着蠢蠢欲动的贪婪和嫉妒,每一个看似礼貌的肢体动作背后实则藏着作恶的动机;他们心口不一,自诩伟大,过着自欺欺人的良善日子。
就是这样的人间,沈西一呆就是很多年,沉迷其中,不愿回到鬼域。
“如果人间不值得,鬼王也不必着急抢夺花姬来进入轮回了。”沈西说:“这天道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给人希望,哪怕是鬼族也不例外。”
鬼王合上眼,享受着凉凉的清风自耳畔飘过,享受着此刻难得的宁静安好。
69書吧
“是啊...”他低叹,“倘若鬼族一辈子都是鬼族,不用去遵守那千年一次的轮回规则,我们自然不会对没见过的人间抱有任何期待。”
“可就是这不可逆的规则,将人间的温情、圣地的纯善和鬼域的肮脏形成了叫人心碎的对比,它让我们仰望,让我们垂涎,还给了我们去往摆脱泥沼的机会。”鬼王喟叹道:“多折磨的天道?”
话已至此,答案明了。
鬼王自始至终都是鬼王,是沈君,是天生就该掌握鬼域大权的那个天命之灵魂,是沈宴和沈西从一而终的父王,没有被侵占灵魂,他就是他自己。
简言之,他甘愿成为渔灯会的领袖。
他既是鬼王,也是渔灯会,所以鬼域中的无数恶灵才能在权力的庇护下逃匿人间。
那些恶灵的势力逐渐庞大,有一小部分渗透进了沈氏庄园,另有一个潜藏在小森林的沈宅中,他们监视着沈西。在此过程中,慢慢地发现了楚盈盈的花姬身份,禀报给鬼王后,此后的一切才缓缓拉开序幕。
一阵微风拂过,水面闪烁了波光粼粼。
三言两语就解开了心照不宣的权谋。
很单纯的谋略。
与渔灯会合作,看似对鬼王百利而无一害。
“我对渔灯会一开始不过是利用,希望他们能在人间监督你,你的任务是寻找花姬,若你将花姬带回给我,我便能顺利轮回,待我以新身份降临人间时,鬼族血脉的余力便能将人间的渔灯会肃清。毕竟作为鬼王,天命不可违逆。”沈君说:“可你偏偏要违反这个既定的规则,你偏偏爱上了一个牺牲品。”
沈西像是对这真相失去了兴趣,他不再抚摸手环了,而是将视线移到了池中银蛇的眼睛上。
“我拒绝将花姬献祭给您,相当于断了您的路;而那时的渔灯会竟在不知不觉间发展壮大,已经到了脱离您掌控的地步,他们便提出了更得寸进尺的要求,对吗?”
“他们给了您另一条路,一条看起来更宏大,更有野心,甚至是更可怕的路---”沈西说:“若您甘愿成为渔灯会的领袖,同时消灭掉鬼族和彼岸军,那么...”
“我将成为这世界的主宰,唯一的造物主。”沈君语气平稳的接过话,但情绪中掩藏着难以克制的亢奋,“你们都消失了,没有人跟我作对,我来制定规则,一切都以我为尊......”
不必臣服于天道。
任何灵魂都渴望成为天道。
这是一份可怕的诱惑,谁也别想自以为是的清高。
得到了答案,沈西便不做它想。
深谷中的微风似乎随着沈君的话音发生了停滞,紧接着,一阵狂烈的幽暗蓝火从池中升腾而起!
与此同时,池中巨蛇瞬间冲破水镜的限制,蛇尾拍起巨大的水花。
“哗---!”
幽蓝火光将巨蛇身上的鳞片照出了璀璨的色泽,蛇身覆盖,几乎盖住了天际的所有亮光,仿佛要将深谷一口吞下。
沈西抽出利刃刺向沈君,沈君反应极快,巧妙地侧身躲闪,父子二人的眼底均暴露出杀气。
一个是猩红的眸,一个是蓝色的瞳孔。
鬼族的血脉,最不缺的就是嗜血杀戮。
沈西第一次没有刺中,便立刻发动了第二次攻击,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向沈君的心脏位置!
与此同时,沈君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手枪,“砰---!”子弹从弹道内冲出,对准了沈西的眉心。
幽蓝渔灯正在燃烧,银色巨蛇不顾它的灼烫而拼命撕咬。
不知是刀尖更快还是子弹更快,这场战斗来得猝不及防。
利刃刺破空气,沈西是不留余地的,哪怕即将被瞄准自己的那颗子弹先一步杀死。
就在沈君露出胜券在握般的怜悯微笑时,深谷的上空骤然绽放出迤逦的光泽:
视线中变得黑暗,但有一簇刺眼的瑰丽色彩在天际炸开,宛若烟花,却无声无息。
一道无形的力量阻挡了子弹的轨迹,也阻挡了刀尖的速度,沈西和沈君纷纷被这道力量给推倒了。
紧接着,光芒的形状聚拢,聚拢成一朵盛放的彼岸花。
花瓣的颜色一半血红,一半纯白,诱使人不自觉地窥探其中秘密。
花蕊里,楚盈盈正立身其中。
在尚未消退的光芒中,她的口中轻飘飘地吐出一个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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