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禾比大拇指的小动作,只有坐在上首,对所有桌几一览无余的玄臻看见。
他表情微微古怪。
丽娘还没退下去,笑盈盈的对白禾福身,“能让各位公子小姐喜欢,是丽娘的荣幸。”
她拍拍手,“姑娘们,都进来吧!”
两队挽着飘带薄纱覆面的年轻姑娘从众人身后轻巧的绕过,鱼贯而入,队伍最后跟着两个抱琴的姑娘。
丽娘笑着说,“第一支清波舞,献给王爷和各位贵宾。”
白禾挺直的腰背又放松下来,颇有兴趣的捻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
她能看出这些姑娘长得不是都绝色,但常年跳舞的身段儿都是一等一的好。
乐师拨弄琴弦,姑娘们裙袖婉转,跃动间节奏明快轻巧。
两队姑娘熟练的变换阵型,身上青绿的衣衫舞动间当真仿佛湖上清波,一圈一圈漾进观众心里。
舞到白禾面前的姑娘对着客人笑眼拂袖,迎面而来一股芬芳气息,让人刚想伸手去抓,就迅速的消失在眼前。
厉害啊!
白禾擦擦手就想鼓掌,四下一看,大家都被姑娘们都舞姿吸引。
有几位年轻公子眼睛放光,盯人家姑娘的柔美的舞姿都目不转睛了!
再看看坐在自已旁边的薛景。
不愧是太傅长女,坐在软垫上也不倚不靠,敛眉垂眼背如青松。
薛景看起来不太自在,她是女子,对女子舞乐的场合感到有些尴尬。
倒是另一个坐的远的姑娘,样貌清秀,表情十分专注。
白禾仔细望了两眼,那姑娘应当也是有舞艺,观察舞蹈动作的眼神看着就很专业,好像节目评委!
哦不对,应该说好像看完就能复刻个八九不离十出来一样!
白禾右手按左手,把自已差点鼓掌的手按下去。
带头鼓掌还叫好也太不雅了,好像对着美女吹口哨的油腻猥琐人,而且还会打扰大家的雅兴。
白禾收回目光,又捻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乐呵呵的等着舞池里,姑娘们香喷喷的袖子再甩过来。
旁边薛景正在反省自已的座位,顺便替白禾担忧一秒。
王爷坐上首是应该的,但王爷右边第一位就是白禾,这显然不合适啊!
王爷叫坐,白禾也不谦让就这么坐了。
这位置就看表演来说,自然是除了上首之外最好的,跟左一位平齐,但白禾的身份在场的人大概都摸清了。
瞧下面那谦让的人这时候假装高兴的脸。
按身份地位,白禾坐最末还差不多。
她薛景是女子,平日里坐在尾端,方才跟着白禾做显眼包,现在又顺着白禾坐在右二。
但论身份,她作为太傅长女,哪怕左一位都没什么可非议的。
王爷把白禾架在众矢之的……
薛景想捏眉心,王爷看起来就是觉得有趣,没什么目的,对白禾,对白家,可都不太好。
“姐妹,这个好吃……”旁边不安分的白二小姐又凑过来了,捏着一块粉粉的点心在她边上晃,十分小声的对她说话。
薛景,“…………”
天真快乐有时候也是一种福气。
她从善如流,顺着白禾的指示,从自已面前的盘子里拿了一块同样的糕点,掩袖放进口中。
一股水果清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散开,皮酥软糯。
确实好吃,薛景看见白禾一脸“是吧是吧!”的表情,不禁莞尔,神色也略微放松下来。
在场的琢磨白禾的人不止薛景一个。
态度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三王爷玄臻便是其中之一。
白禾打量了所有人,唯独没看王爷。
玄臻却又看到了白禾的小动作。
于是他代替白禾举起手,啪,啪……
白禾诧异的扭头,不愧是王爷,鼓掌都拍的好像不辨喜怒,这节奏听着就没有特别喜欢。
姑娘们收了飘带列队,福身行礼。
这清波舞没有C位,就是花团锦簇的一圈,但站在队列前面的还是更漂亮一些,转圈时也会舞到位置靠前的客人面前。
右一右二坐的是白禾和薛景,白禾看到了姑娘漂亮动人的双眼才会忍不住想鼓掌。
“丽娘有心了,”玄臻微笑着说。
丽娘对王爷的态度也很习以为常,领着姑娘们下去,将宴会厅留给客人们。
白禾给自已倒杯茶,身后伺候的姑娘立即递上帕子,她高兴的谢过,抹抹嘴。
节目肯定不止一个,刚听王爷的意思,还有重磅压轴的在后面。
这会儿他们应该要聊聊天,也是节目准备的间隙。
白禾不上道,左一位的公子先倒了一杯清酒站起来,对三王爷举杯,由衷的赞叹道,“平日里我也会与三五朋友来画舫游玩,却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开场舞,一定是丽娘为了王爷特意精心准备的,真真让我等开了眼界。”
他身后几桌公子也连忙站起来举杯附和。
眼看着一圈人像是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影像回放似的,都要跟着被迫站起来,玄臻抬起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诸位请坐,不用如此客气。”
他状若随意的说,“今日本就是邀大家来游玩,这里既没有父辈也没有师长,来这的都是自已人,本王喜欢随性的,便不要讲那么多礼数了。”
薛景抿了抿嘴,端坐着没动弹。
白禾眨眨眼,明目张胆的偷瞟一圈,眼神灵动实在不像做贼。
这些年轻人神色各异,有的高兴有的谨慎。
但显然都听懂了玄臻的话。
来的都是被划入势力范围的人,无论是因为害怕得罪玄臻被迫来的,还是主动想追随三王爷党的,他们都逃不开被刻上标签的命运。
在场的都是年轻人,领了家里的吩咐。
各家吩咐各不相同。
可这种稍显安静的时候,总有令人惊异的傻缺跳出来活跃气氛。
“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大家都不要拘谨啦,”赵佳栩满面红光的站起来,“今日春光正好,本就是游湖的诗酒会,来的又都是年轻才俊,上次赏春宴上王爷给的春光题刚好可以延用,大家一起饮酒作赋岂不快哉!”
白禾惊呆了,毫不掩饰的伸头望过去,方才就觉得这家伙对她有敌意,但她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
这一箩筐话撂下来,她死去的记忆都复活了。
姓赵的!?
我靠,原来他赏春宴上接三王爷话是因为他要拍马屁!
白禾瞪着那深绿锦袍的年轻人,她可没忘记这人针对薛景。
在场的,被惊到的不止白禾。
梁晋文扭头看赵佳栩的表情好像看外星人,屁股都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
京兆尹虽然不是什么聪明绝顶的人,但绝对不蠢啊!
家里娶了个多傻的夫人才能生出这样脑仁儿的儿子?
薛景眼观鼻鼻观心。
被cue的三王爷玄臻也是无语莫名。
他本就不喜做这些,碰见愚蠢者如赵佳栩更是心烦气躁。
但玄臻看到白禾惊掉下巴的模样,差点笑出声。
他悠悠的摇着手指,嗯了一声,十分干脆的炮轰白禾,“白二小姐有何高见?”
玄臻对赵佳栩点点手指,示意他坐下。
赵佳栩兴奋的脸都红了,看,王爷也认可了他的话!
方才下滑的气氛一下子不就被带动起来了吗,还能一箭双雕,惩治白禾!
白禾惊愕,她指指自已。
我?
有何,高见!?
您还没发话呢,就嗯一声,捉弄人也不是这样说话的吧!
我一个白家庶女敢让您称高见!?
其他人也都好奇的望向白禾,这被王爷钦点坐在右手下的姑娘。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王爷待白禾特殊,就是不知道这特殊到底是荣宠还是欺压了。
“哟呵,”梁晋文一副有热闹看的模样,难怪白二小姐能让赵兄如此记恨。
敢情王爷待她不一般啊!
王爷对白禾说话那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白家小姐无妄之灾,被王爷盯上了故意找茬。
连薛景都暗自着急,在心里复盘是不是赏春宴上白禾驳斥赵佳栩时,也驳了三王爷的面子。
一席人都在观望,另一个世家小姐害怕这种事落在自已头上,躲在后座看着,眼神怯生生的。
白禾咬牙切齿。
但凡是私底下,她都可以舔着脸说,我就是来凑数玩儿的,王爷您大人大量,能不能把我当个屁放了。
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这种狗腿话就一个字都不能说。
白禾深吸一口气,终于放弃了似的,拎着裙摆站起身,挺直了脊背对着玄臻一揖到底,正色道,“还请王爷收回这句话,民女受不起。”
玄臻微微皱眉,逗趣儿给自已找不快活了。
看来是自已失言,白禾虽然活泼跳脱,但不是什么不上道如赵佳栩之流,不会说话不分场合,甚至不卑不亢果敢硬气。
不过白禾没等玄臻回应就自顾自的直起身,转向赵佳栩,微微抬起精致的下巴,眼神不善的睨着他道,“赵公子的提议,既然王爷嗯了,民女自是认为极好,所以,这游戏怎么玩,赵公子可有建议?”
玄臻刚降下去的心情又被提起来,嘴角弯起一个微笑。
本王嗯了,哈哈。
对,本王就是嗯了!
本王高兴,白禾反客为主说了本王该说的话,也不计较了,反正这些官话早就说够了。
玄臻学着白禾之前的模样,饶有兴味的捻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往身后的软垫上一靠,等着看好戏。
这形势瞬间反转,谁也没想到区区白家庶女竟敢如此嚣张。
对王爷说话礼貌有余恭敬不足,虽是王爷故意在先,但哪有不小心着赔笑反省自已,反而冲向之前跳出来的傻缺的?
梁晋文满眼佩服,分外同情的看看旁边的赵佳栩。
他开始后悔坐这小子旁边了,王爷或许不会连坐他,但那白二小姐的气势太足,平等炮轰所有所有人。
看这样子,无论赵佳栩说什么,后话他们在坐的都跑不了。
两人唇齿交锋一回合,赏春宴怎么结下的梁子他都能想象的到了。
剩下的人也是一边狐疑不敢揣测王爷意思,噤若寒蝉,一边腹诽白禾的胆大妄为。
赵佳栩被王爷一指头点坐下,本来等着白禾遭殃,结果他居然被白禾点名了!?
“你算!……”什么东西,王爷还没发话呢,这里哪轮得到你一个白家的庶女,无知的丫头片子大放厥词!
赵佳栩瞬间生成一肚子骂人的话,差点指着白禾鼻子说出来。
旁边梁晋文心里一抖,眼疾手快,狠狠把赵佳栩胳膊拉了一下。
赵佳栩手上的酒杯都洒了,话也被打断憋了回去。
“别作死!”梁晋文弯腰捡地上滚落的酒杯,用只有他俩听见的声音说道。
赵佳栩怒意翻涌,好像一个出膛的炮弹被塞回炮筒里,脸都憋红了。
他恨恨的瞪着白禾,看见王爷饶有兴趣的眼神,迟钝的反应过来,这该死的丫头有王爷撑腰!
“在,在下认为……”赵佳栩咬着牙,“击鼓传花或许就不错,花落谁家谁作诗。”
容不得他不低头,这不是他可以仗势欺人的场合。
白禾对他说话的语气好像王孙贵族,看他的眼神又冷又不屑,让赵佳栩恨不得冲上去撕了她的嘴。
一个商贾庶女也敢对他京兆尹的独子这种态度,白家生意是不想做了!
赵佳栩表情难看,心里已经阴暗开始思考如何干掉白家。
自古民不与官斗。
白家生意做得再大,也不过一介平民。
得罪了京兆尹,白家算是完了。
白禾不在乎这纨绔公子哥怎么想,她只踩着王爷的容忍度说话做事。
以王爷非要逗她玩儿的态度,她稍微随便那么一点,问题不大。
“太老套了,”白禾煞有其事的皱眉道,“这游戏赵公子还没玩腻吗,方才的清波舞那么好看,赵公子看了就没什么感想?画舫的姑娘们都会跳漂亮的新舞,赵公子玩个游戏就没点新花样?”
薛景缓缓扭过头,眼神惊异。
她以为白禾是个善良开朗的小白花儿,没想到一开口战斗力如此惊人。
哦,忘了白禾前日如何替她解围的了。
都是白禾乐呵的模样让她有了错觉,看来上回白禾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有故意针对赵佳栩。
其他人也神色各异,惊讶为主,好奇的观望。
玄臻表情又变得古怪,他想笑,但不合适,把这辈子悲伤的事都回想了一遍才狠狠压下了自已上扬的嘴角。
他差点又说,那白二小姐有何高见。
想到白禾那与他上纲上线的模样,就默默的闭上了嘴巴。
梁晋文深表同情,旁桌的朋友但凡有点武功都能把手里瓷杯捏碎了。
估计赵公子自出生来,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看他那不佳的才学便知道,学堂也是气了先生没吃过苦,不然怎么能叫纨绔。
白禾又睨了赵纨绔一眼,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她悠悠的说,“击鼓传花,轮流作诗,未免太过紧张,几轮下来也得不出多少好句子,不如民女提一个轻松愉快又公平的玩法。”
“怎么玩?”玄臻笑着问。
他等这句话等半天了。
“飞花令,”白禾微笑,并不卖关子,“我们玩的简单一点,王爷大可随意取一个字或词,大家便以此吟出一句诗,轮流来一人一句,格律一致便可。”
“未吟诗者喝酒?”玄臻接话道。
“是也,”白禾笑眯眯的说,“诗酒会,只做诗不喝酒怎么可以呢,民女总要找个借口品一品北淀画舫的美酒。”
玄臻对她摇摇手指,“偷奸耍滑可不行,这酒尝着味道清淡,后劲可不小,白二小姐应该不会想在画舫玩儿游戏,喝的不省人事吧?”
“自是不会,”白禾微笑,礼数有佳。
玄臻哈哈一笑,来了兴致,“好啊,那便依佳栩所说,再以春字为题,从白二小姐开始吧!”
毕竟是王爷,白禾让京兆尹的公子太难看,他便给赵佳栩挽回一点颜面。
蠢的是儿子不是老子,要拉拢的是老子不是儿子。
69書吧
逗乐这种事,真的玩出纰漏就不好了。
赵佳栩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缓和,感激的对玄臻遥遥拱手。
白禾无所谓的耸肩,她唱白脸让王爷捡漏个红脸也没什么。
“春日草暖碧蝶摇……”
旁边薛景小小声的说与白禾听。
白禾愣了下,领了姐妹好意,朗声道,“那民女便献丑了,春日草暖碧蝶摇。”
“白小姐好文采!”
众人纷纷夸赞,句子确实还不错,一个商贾庶女能临场作出这样的诗,相当不易。
玄臻挑挑眉,他离得近,看见了薛景嗫喏翕动的嘴唇。
不过他也不戳破,反正十几个人,一人一句很快就又会轮到白禾。
这么一想,飞花令还真挺有趣。
薛景跟在白禾后面,文雅的点点头,“早春江清锦鲤肥。”
她说罢,对右手的公子有礼道,“请。”
“春……渐行春雨洒白堤……”右边的公子也对下一位点点头,将句子接了下去。
白禾惊异,她差点春江水暖鸭先知,开背唐诗宋词三百首。
穿越这种剧本,宴会背诗的剧情简直要被演烂了,白禾一万个不想苟同。
没想到姐妹如此好心,避免了她抄袭唐宋大家的名诗。
但,这些古人莫不是知道飞花令?
她没把规则说的太清楚,第一句春字为首,第二句春字第二位,第三句春字便要在第三位。
其实还挺难的,手上无度娘,她自已也背不出这么多符合的诗句,才降低了难度。
没想到薛景竟然主动提高难度,后面那位哥还瞧出了规律,应和上了!
真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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