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开口的是父亲,他像是在母亲晕过去的那刻忽然找到了自已作为一个男人的威严,哭过的眼睛狠狠瞪向顾枝洲:“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怪你妈说你没良心,就你这样的死一百次也不嫌多。”
紧接着是反应过来的外公外婆还有小姨和顾别。
顾别看向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你滚,你滚出我家。”
外公外婆这辈子没有对她这样严厉过:“你这么多年书都白读了,十七八岁的人了不会说话呢,一点儿也不懂事。”
好像一直夸她乖巧懂事,刚才一副势必要在母亲面前帮她讨回公道的人不是他们。
然后是一直宣称心疼她的小姨:“顾枝洲,你那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不是?你快给你妈道歉,你要气死你妈吗?”
像是都在运行统一的程序,每一个骂过她的人都冲到母亲身边,掐人中,揉手揉腿,他们对这些事熟练的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
可没人注意到不知何时躲到角落里的顾枝洲,没人记得她有和母亲一样的心脏病,而现在她已经快要窒息了。胸腔处像是有一条越来越紧的绷带,她感觉到自已的肋骨收缩了又收缩,快要把心脏挤破了,头上也是,可她动不了,甚至无法发出声音来求救。
开门的声音响起又落下,她听见了脚步声,紧接着是大堂哥和大堂嫂焦急的问询声和交谈声。
“小洲,小洲,你咋了,还能动吗?”
是大堂嫂的声音,是今天第一个在母亲和她之间选择了她的人。
然后是大堂哥的声音,顾枝洲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他高大的身躯矮下来挤进这小小角落:“小洲,你能动吗?能说话吗?你哪儿难受。”
他们两口子的声音不算小,在\"抢救\"母亲的那群人是一定听得到的。顾枝洲觉得自已真是有病,这时候了还在想他们会不会分一点目光给自已。
晕过去的前一秒,顾枝洲听见堂嫂在吩咐堂哥:“你快别让小洲在那蹲着了,你慢点给她抱到她房间让她平躺一会,顺顺气。”
后面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再醒来的时候嘴里有救心丸呛人的味道,爷爷奶奶坐在一边,大伯大伯母和大堂哥大堂嫂站在地上。
爷爷听不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一遍一遍叫她的小名。
奶奶握着她的手,关切:“好点了不,还有哪难受吗?”
她摇头,有些委屈地抱住奶奶的胳膊:“奶,他们都不要我。”
奶奶眼睛也红了,搂着她安慰:“不要我要,谁也不能欺负我大孙女,不哭了啊。”
地上的大伯母似乎是气不过,冲着大屋大声的讲话:“都什么人,孩子都这样了也没说过来看一眼,我呸。”
父亲这时终于现身了,他走过来,看向顾枝洲:“醒了?好了就赶紧去给你妈道个歉,看你都给你妈气成啥样了。”
“道什么歉道歉,给她妈气成啥样了?你们给孩子逼成啥样了你们不知道?今天这是小深两口子来了,他们要不来,你闺女死屋里你都不知道。有你这么当爹的吗?亲闺女都要背过气去了你一句不问,好不容易哄回来了你不来看看就算了,还来气她?你要脸吗?”
这是大伯,他一向话少,也从不与人生气,这次似乎是真的被父亲气到了。他口中的小深是大堂哥顾深,确实,今天是堂哥来救了她一命。
父亲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未待开口就被奶奶赶走了。顾枝洲并不想听他们讲了什么,她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地方。问大堂哥要了手机,她打给了表姐。
孟旸似乎是已经知道了家里的这场闹剧,接电话的时候语气里有一点担心:“小妹,你咋样了?”
顾枝洲本来是不想哭的,但还是没忍住,她说:“姐,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待在这儿了。”
那边静了一瞬,是短到几乎难以捕捉的一个瞬间,然后孟旸的声音又响起来:“姐已经在路上了,你在家等着就行,不哭了啊。”
一直到孟旸来接顾枝洲,大屋的那些人都没有露面。
孟旸也没进屋,只是把车停在大门口,给顾枝洲发微信让她出去。
不想和大屋的人打招呼,顾枝洲拿了手机就出去了,奶奶一行人把她送到孟旸的车上就也回自已家了。
也许是知道顾枝洲情绪不好,一直到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孟旸才问起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大堂哥告诉她顾枝洲和家里有矛盾,情绪不大好,说奶奶想让孟旸来接顾枝洲去她家散散心,但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顾枝洲对表姐向来毫无隐瞒,就把当时的事一五一十的和表姐讲了。
“我不明白,是他们要我说,是他们要给我作主,也是他们要让我们解开心结.可我说了实话,骂我的还是他们。可是不说实话怎么能解开心结呢?\"顾枝洲讲完了故事,最后问孟旸。
孟旸递给她一杯酸奶,坐在她身边缓缓开口:“如果站在你的立场,我觉得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但如果站在你姥姥他们的立场,我又会觉得你讲的话确实欠妥。其实这件事根本没有谁对谁错,是你理解不了大人们复杂的思维,也是大人们没法像你那样讲实话了。小妹,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委屈的是你,但大家立场不同,我们真切的心疼你,因为你是我们家的孩子,但你姥姥她们也心疼她们家的孩子。”
孟旸的声音断了一下,又重新开口:“站在她们的立场,她们会想,你还是一个孩子,你可能对一些事的感知力不是那么敏锐,所以一切都会紧着你妈的感受来。他们也并不是真的想让你讲实话,只是希望你可以转移你妈的注意力。”
顾枝洲明白了:“简而言之,就是用我和我妈之间的矛盾来覆盖我妈和我爸之间的矛盾,是吧。”
69書吧
孟旸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顾枝洲却又不懂了:“可这种事情不更应该找顾别吗?他比我会讨我妈欢心多了。”
孟旸却摇头:“这种事当然是越不会讨欢心矛盾才越大,而且相比之下,你才是更懂事更乖顺,更好掌握的那一个。”
“真是可笑\",顾枝洲说:“所以我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事他们才会生气,因为我超出了他们的掌控,对吧。”
孟旸看她的眼神里有心疼:“准确的说是他们没想到那么懂事的你会不懂他们的用意。”
顾枝洲明白了。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不说这个了。姐,我过一两天就回去,在你这待久了,我妈又要觉得是你教我什么了。”
因为孟旸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加上她从很早就外出打工,所以顾枝洲的母亲一直觉得孟旸的钱是不正当渠道赚来的,即使她明知道孟旸几乎全年不休息的每天打几份工,可人的成见是没理由的。她反对顾枝洲和孟旸接触过多,怕顾枝洲会学坏,可却在顾枝洲上了高中后又把自已的女儿全权交给孟旸照顾。
孟旸没有和她一般计较,她就以为孟旸是傻子。
这次也一如往常,孟旸握着顾枝洲的手,开口:“你如果不想回,可以在这住,住多久都没关系,你妈说什么我也不在意。但你不能躲一辈子,你们以后还要在一起过日子,还要相处,你躲起来总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顾枝洲是知道的,但她并不想像大家期待的那样做。
如果周贺在的话,他应该会是唯一一个支持自已理解自已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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