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府,马院长的小院里。
宋玉此时正打量着这间院落,同前世自已长大的地方相差无几。
低矮的院墙,普通的瓦房,菜园里种的各种蔬菜瓜果,青石板上晾晒着一些鱼干虾干。一棵杏树立在庭院角落,已是过了杏子成熟的季节,树上只有一些光秃秃的叶子。
此时马院长正在躺椅上小睡,盖着的毯子露出一角,一条胳膊微微垂下,其下方的地面上掉落了几张宣纸。
宋玉没有出声提醒,轻轻上前将马院长的胳臂放入毯子之中,又弯腰将地上的纸捡起放在桌子上。
宋玉这才看清那纸上的文字,《奉天塔序》。
宋玉继续往下浏览,几乎每一段文字都用在旁边写了注释,也有好几处用朱笔画圈,旁边写着自已的见解和疑问。
宋玉今日受邀前来,本打算探探马院长的虚实,看看他是不是同自已一样是一个穿越者,可如今看着纸上的标记,当下已经知道了答案,马院长只是思维跳脱,善于创新罢了。。
不知何时马院长已经醒了,看着眼前正在翻看试卷的宋玉。马院长轻声说道
“你来了,老头子年纪大了,这太阳一晒就容易犯困,倒是让小友好等”。
宋玉后退两步,微微躬身,行礼道
“学生也是刚来,见这试卷掉在地上,想捡起来放好,倒是打扰院长休息了”
马院长摆了摆手:
“不碍事,本来也该挪位置了,这奉天塔影子要过来了”
宋玉望向不远的高塔,再看了看院子里的影子,确实已经盖住了这小院的一半。估计没有多久,整个小院就会被阴影吞噬。
马院长缓缓起身,宋玉赶忙上前搀扶。
“走吧,你我到屋内去谈”,一老一小向屋内走去。
将马院长搀扶着坐在桌子上,宋玉便准备烧壶热水沏壶茶。
这时马院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今日心情好,便不喝茶了。我床下暗阁里有个坛子,你帮我把它取出来。
宋玉称是,俯下身去寻找暗阁,光线昏暗,他只能靠手去四处摸索。
很快,宋玉就摸到一个小铜环,将小铜环轻轻往旁边一拉,一个黑乎乎的坛子就显露出来。
宋玉合上暗阁,将坛子抱到院子里吹了了吹。一阵烟尘消散,这才看清这坛子的本来面貌。
坛子不大,单手便能提起。坛口的泥封已有不少脱落,但都是偏下部位,并不影响坛子的密封性。
泥封之下是一块褪色的红布,上面墨迹十不存一,只能隐隐的看到‘贺’,‘师’,‘元年’等字样。
宋玉回到房内桌旁,将坛子小心的放在上面。马院长开口说道:
“这坛酒是开图登基那年和你父亲一起送给我的生辰贺礼,如今已经过去30年了。本打算老头子快死的时候拿出来喝的。如今你来了,便提前起封吧”。
宋玉点头称是,将坛口封泥褪去,将两只小碗放到桌子上,倒了两杯。
宋玉并不是那犹犹豫豫之人,对方是自已父亲的老师,如今也是自已的老师。
这坛酒是马院长留着死前喝的,可见其对于自已有着特殊意义。
如今提前起封是给了你莫大的面子,也是把你当至亲之人对待了,你若是推辞那才真是矫情。
一瞬间,满屋酒香浓郁,还没入口便让人醉了三分。马院长先是拿起碗放在眼前看了看,淡淡的琥珀色,清澈没有一丝杂质。
马院长满意的点头,朝着宋玉说道:
“老头子一生桃李无数,青志算是为数不多我看得上的学生了,他这一生虽然并不波澜壮阔,但始终走在自已坚信的道路上,想必他直到最后也没有后悔吧,这边足够了。来,你我第一杯就敬他的无怨无悔、勇往直前”。
马院长说罢将酒举过头顶,又缓缓放下,将这一碗在地面画出一条酒线。
宋玉同样将酒撒在地上,他不知道父亲最后一刻在想什么,但若是得知自已的老师认可自已所选择的路,想必父亲也会十分开心吧。
宋玉马上又为彼此斟满一碗。马院长笑着说:
“这第二碗就庆祝我大晋又出了一位未来‘文圣’,也祝青志后继有人”。
宋玉赶忙抬起酒碗,摇着头说:
“马院长谬赞了,‘文圣’什么的谈不上,只是恰逢其时,有感而发罢了”。
马院长听到宋玉说自已是有感而发,也是将一直困扰自已的问题提了出来:
“小友不必谦虚,我自认我在你这个年纪,可做不出此等文章诗词。只是老头子读小友所作那篇《奉天塔序》,对“梁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这句有所疑问,小友难道不是我大晋之人,为何有如此感慨?”
宋玉在当时写《奉天塔序》时,将原本王勃先生的《滕王阁序》删删减减,去掉了很多不符合他年龄的段落。
但这一句是前世流传度很高的徍句。他也不忍心舍弃。加之先前看到马院长在这句上标注的红圈,宋玉知道早有此问,有所准备,开口回答道:
“回马院长,家父离去刚满一月,玉如同重活一世,背井离乡的浪子一般,这以往熟悉大晋变得如此陌生,周围的亲朋好友形同陌路。故有感而发”。
马院长了然,宋家二郎传闻他也听过,当时也道是虎父犬子,可惜可惜。
可如今宋玉经历家庭变故,浪子回头,可不就如同重生?也算是一桩好事。
马院长念及此处,哈哈一笑说
“原来如此,多谢小友解惑。”说罢一饮而尽。
“好酒!那两小子打小就调皮,经常恶作剧我这老头子,没想到这酒倒是没偷工减料,没枉我一直躲着刘胖子,刻意在床下开了个暗阁”。
宋玉问道:
“院长口中的刘...刘胖子也是咱们学院的教习?”
院长又滋溜了一口,随意答道:
“没错,他是太学府的总教习,就是监考你们数理的那位,他可是出了名的爱吃爱喝,我这院子刚入秋来可谓是硕果累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一个月不到,都快被刘胖子吃完了。要是让他知道我床下有坛好酒,你今日怕是喝不上喽”。
宋玉哑然,原来那位胖乎乎的老者是学院的总教习,还好当时在考场上没有有不敬的举动,不然以后不得给自已穿小鞋?
马院长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
“宋玉,如今你也通过了太学府的考核,成为太学府的学生,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宋玉一时愣住,这位马院长是太学府的话事人,又是当代文圣。
曾教过自已的爹和赵开图。这要我拜他为师,那我师兄岂不是我爹和当朝圣上。
我爹是我师兄,我是我爹儿,这关系有点乱吧。
马院长一看宋玉在那里犹豫不言,就知道他在思虑什么,说道:
“学问一道本就是达者为先,不论辈分。你婆婆妈妈干什么,大不了以后各论各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玉也不再拒绝,当下以酒代茶,给马院长磕了三个响头。给马院长看的直乐。
宋玉拜师礼毕,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道:
“身为老师弟子,岂能不知道老师名讳,请老师告知。”
马院长闻言面色一变,含糊其辞道:
“为师名讳晦涩难记,你不必知道,你只需知道为师姓马就可以了”。
就在此时,小院里突然传来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小子你记着,这老家伙叫马有财,我俩一个村的,从小撒尿和泥的矫情,我撒尿,他和泥。我叫刘福全,以后是你的数理老师!”。
宋玉微微一愣,是那个胖胖的教习。马院长此刻脸色涨红,胡子被吹的一上一下的,显然是被气的不轻
“他娘的腿,刘福全你个老登给我进来,前几日的账老子还没和你算呢,你如今还敢教唆我徒弟!”
刘福全早就习惯了马有财的语言攻击,掏掏耳朵道: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还有嗷,这宋玉数理考试也是满分,老夫打算收他为徒,说起来这三十年的好酒有我一碗”。不过我今日还有事,就不喝了,好徒儿改日来找我,记得带上好酒好菜。”
“哎,这院里的鱼干虾干不错,我去也~”
宋玉看着自已老师气的都快翻白眼了,连忙上去给其拍背顺气。原来老师全名叫马有财,怪不得一直也没听到过类似的八卦。想来都被他师父封杀了。
刘全福,马有财,倒像是一个村里的。
马有财缓了好一会,才开口道:
“你小子别听这刘胖子瞎说,这老登就会和我对着干,今天的事绝对不能外传,流言止于智者,知道吗?”
宋玉憋着笑答应下来保证不外传,只内传。
马有财不一会又说道:
“刘胖子虽然为老不尊,但数理方面却有几分真本事的,你可以没事多向他请教,但决不能学习他的陋习!”
宋玉一一称是,莫有不从,想着自已算是迈出了计划的第一步,默默松了口气。
时间过得很快,加上喝了点酒,马院长有了些倦意。宋玉也识相的起身告辞。
马有财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意气风发,如烈火骄阳。
一如多年前送宋青志和赵开图去政变的那日,两位少年郎也是这般,视死如归,一往无前。
马有财微微摇了摇头,用袖口擦了擦眼。
这酒,真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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