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振兴作为大队的一把手,每隔两年就要接待一批下乡的知青,什么样的刺头都见过。
偏偏面前这个小姑娘又算不上正经的知青,人家只是待个短期。
公社那边专门打电话交代过了,这是市里某个大人物家的宝贝闺女,跟家里闹了点别扭,被罚到这里来忆苦思甜。
户口虽然转过来了,但人家只要给安排个工作就能转回城里。
加上一来就捐赠物资,着实不好把关系搞得太僵。
他的笑容僵了僵,很快就接上了话茬。
“这个通电,会有的哈。等市里和县里把款项批下来,建了水电站,咱们就能用上电啦。”
话是说得轻松。
但他心里苦啊。
社员们的温饱都没完全解决,还谈什么电哟.....
钟弈把人送到了,任务也就基本完成。
他伸手点了一下姜瑶的头顶,“我得回县里了,你老实待在这,有急事打电话。夏收过后就来接你,嗯?”
姜瑶委屈巴巴地仰着脸看他,“你真的不带我回去?”
钟弈跟何朝辉和袁振兴分别握手,弯腰拍拍她的头,“乖一点。”
“哼!”姜瑶气哼哼地转过身子,连再见都不想说。
摩托车排气声浪很快就远去,两个大队干部也没时间干站在这,毕竟还要安排工作。
乌塘大队有六个生产队,几个生产队长陆续赶来。
和大队干部的体面打扮不同,他们压根没心思捯饬自已。
69書吧
头上戴着脏兮兮的草帽,穿的是下地用的粗布衣裳,长袖褂子补丁摞补丁,袖口高高挽起。
有的好像刚从田里赶过来,裤腿和鞋子上还裹着泥巴。
老中青年龄不一,最后来的是个年轻妇女。
前面的五个生产队长挑挑拣拣,尽量把男知青抢到自已生产队,态度颇有些嫌弃。
自从有知青下乡以来,生产队长们一开始还是很欢迎的。
后来态度就慢慢变了。
从城市里来的学生娃,没有一个会干农活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生产队的田地就那些,亩产不变的情况下,交了公粮,剩下的就是社员们的口粮。
这些学生娃干农活不行,拖生产任务进度,永远挣不到满工分,还要分社员们的口粮。
有那些得到回城指标的知青离开,他们恨不得敲锣打鼓欢送。
一队长是个长得干瘪的老汉,见方小兰过来,阴阳怪气地高喊一声。
“六队长不来,让自已婆娘来大队,是不是看不起大队的工作哟!”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队长立刻帮腔。
“我们这些老干部早早地来了,他一个资历浅的后生,谱还摆得不小咧!”
“这可是你们六队自已来得晚,到时候可别说我们合起伙来欺负人。”
“开会的时候跟大队要物资像头恶狼似的,今天怎么不积极啦?”
大队每年都要评一次先进生产队,名额只有一个,会有一些物资上的奖励。
生产队长们暗地里都在较劲,为各自生产队争取好处的时候,谁也不让着谁,逮到个机会就落井下石。
方小兰一路跑着过来的,被人奚落也不气恼,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走到大队长面前解释。
“我们有个社员养的牛病了,我男人昨天下午牵去兽医站治牛,今天早上才回来。我看他困得不行,接到大队通知,我就替他过来接知青了。”
在没有农用机械的农村,耕牛是生产队非常重要的劳动力,也是很重要的集体资产。
生产队的耕牛分到社员家里代养,年底按健康程度评级,这是有工分的。
有时候,牛的命比人还金贵。
农忙时节和产崽的母牛要喂精料,人都不舍得吃的黄豆和鸡蛋,得拿去给牛补充营养。
大队长看着斯文,其实是个暴脾气。
看那些生产队长聚到一起就互掐,恼火得很,一通怒骂,让他们领着人赶紧滚蛋。
他扫了一圈被挑剩下的几个女知青,对方小兰和缓了脸色。
“小兰呐,这几个知青,你带回去好好指导生活和生产上的事。很快就要夏收了,你们六队可别再拖后腿了,让六队长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提高亩产。”
三个知青,个个长得白白净净,指甲跟水葱似的。
那边还蹲着个最漂亮最难搞的刺头。
庄稼人靠天吃饭,靠力气做活。
长得好看是养眼,关键不顶用啊。
有经验的生产队长,看一下手就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干农活的料。
一颗老茧都没有,还能指望她们干点啥?
亩产就那么多,现在多了四张嘴,就要把原本属于社员的口粮分出去一百多斤。
那些男知青一个都没给留,他这个大队长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都挑完了,方小兰才来。
他把方小兰叫到一旁,小声地介绍了一下姜瑶的特殊情况,交代了几句便回办公室了。
方小兰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岁,和他男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前年结的婚。
看到这些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心里有些遗憾没分到更适合劳动的男知青,脸上却没表露一分。
她走到三个女知青面前温柔笑笑。
“大家好,我是第六生产队长的媳妇,你们叫我小兰就行,今天由我来接应你们。”
她瞧了瞧蹲在地上一脸郁闷的姜瑶,热情地招招手。
“那个同志,来,拿上行李,我领你们去生产队。”
姜瑶绷着脸望过去,方小兰淳朴真诚的笑容很容易给人好感,纵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站起身。
一手拎行李箱,一手拎桶,慢慢吞吞走过去。
桶里插着一卷凉席,一个铁皮热水瓶,里面还有一些洗漱用品和衣架。
她的行李算是最少的。
其他的知青背上还背着厚厚的被褥。
走出大队禾坪,几个知青的表情和姜瑶差不多,实在兴奋不起来。
她们清楚地知道,自已被人嫌弃,也看不起。
她们来自城市,有自已的骄傲和自尊,现在被打击得差不多了。
方小兰很热心,看几个知青提行李有些吃力,便帮忙分担一些。
生产队没有休息日,每天都有生产任务安排。
这个时间,正是社员们上工的时间。
她领着知青们往自已生产队走,路上介绍了一些队里的基本情况。
看她们顶着大太阳走了没多久就吃不消,连忙招手喊了几个小伙子过来帮忙。
几个知青长得又白净好看,身上有着文化人的书卷气,美的事物总是让人赏心悦目。
小伙子们眼里瞧着欢喜,面上却有些羞涩。
抠着手上的泥巴,有些不好意思地来回打量。
”小兰,这是新来的知青啊?”
“对,她们大老远过来,路上很辛苦,你们帮忙拎一下行李。”
小伙子们应得痛快,连忙上前要接行李。
早上六点上工,在大太阳底下干了半个上午的农活,身上脏,汗味也重。
他们一靠近,熏得知青们下意识往后小退半步,飞快把东西递过去,客气道谢。
姜瑶是几个人里最抢眼的,身上穿着背带牛仔中裤,这种布料在国内的供销社和百货商店买不到。
脚上的白色高帮帆布鞋也是不常见的款式。
人长得漂亮又张扬,说话也不懂委婉。
一身汗臭夹杂着牛粪气味的小伙子上前,她立刻皱着鼻子往后退,“你身上好臭,不用帮忙,我自已来。”
“啊,不好意思啊。”小伙子难为情地挠挠头,憨笑着说:“我今天分到的活是追肥,是有点臭哈。要不然你把东西放地上,我去水沟洗洗再过来提。你放心,不会粘到的。”
姜瑶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从兜里掏出钱包,抽了一张票给他。
“那就麻烦你了,多谢。”
小伙子看着递到面前的票,眼睛都瞪大了,“这,这.....”
五两的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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