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心无旁骛的时候往往除了自已的目标,会顾不得关心其他,如今被放了假轻松下来的砚书,也终于有了闲心去关心斜风谷的景色。
时间真快,自已已经进谷大半个年头了,一晃从初春已经到了暮秋,可是砚书总觉得谷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怪异,尤其是山下有悖时节的繁盛与山上顺应天时的萧瑟之间形成的巨大反差,使砚书的心里越发觉得矛盾。
无处可去的砚书在房中躺了一个下午,索性继续练起了睡梦经,任谁看起来这孩子都像是在偷懒,偏偏他还就是在练功,实在是无处讲理。
傍晚时分,砚书一觉醒来感到神清气爽周身顺畅,现在的他不但不会疲惫,反而在每次醒来时都舒服得想喝上两口。
砚书自已不懂,其实自已的功夫尚未学成,酒量酒瘾都已经被渠行之给灌成了。
起身来到正屋,砚书发现大师兄不见踪影,等了多时仍然不见回来,就知道她老人家顺便也给自已放了个假。于是他到厨房简单给自已弄了些吃食,虽然算不上太擅长,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成长,砚书现在填饱自已肚子的手艺还是有的。
吃饱喝足之后,无聊又一次占据了砚书的内心,就在他烦闷不已的时候,一个新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多日来自已跟随大师兄练功,从未离开过院子。以往师父给自已开蒙的时候,自已多次上北山桃林,只是每次都被不祸师叔给带走。
自已还从来没有穿过桃林,去看看山顶深处的景色,正好闲来无事,趁着太阳还没下山不如去转上一转,散散心的同时还能消消食。
说走就走,砚书认准了这个想法一个鲤鱼打挺从草席上起来,收拾一下关好了院门便向院后桃林走去。
从前在山下看,以为北山顶没多大地方,砚书在桃林转了半天才知道原来这里如此广阔,以至于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自已才走到桃林尽头。
此时的夕阳已经大半个身子没入了西山,因此山顶上的天色也渐渐昏暗了起来。
就在即将走出桃林的时候,砚书仔细向林外看了看,突然发现远处有一块十余丈高的巨大山石,仿佛是座小山一般亘在那里。
在巨石和桃林之间是一片乱石滩,遍地各式各样的怪石,而在乱石滩的中央有一处潭水,即使此时的天色比较昏暗,依然不难看出这汪潭水清澈秀丽,只是在靠近之后,砚书发现湖面萦结着水气,一股寒意扑面而来直透人心脉。
砚书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一连后退了几步才略感到舒适了些。
砚书不免又开始好奇,这里怎么会有寒性如此之大的一汪潭水,父亲从小用药为自已调理身体,来到斜风谷又饮了几十坛师父所酿的秘酒,按道理自已的体质之强已属罕见,饶是如此也受不得这寒性,实在是奇哉怪也。
正想着,小鬼心头一颤,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从身后袭来!他猛然转身去看,却又发现空无一人,刚才被威压的不适也消失不见。
莫非是自已出现了幻觉?诧异之余,砚书又看到了巨石之侧有条小路似乎通往后面更深处,于是又顺着小路向更深处探索。小路上都是碎石,却是铺排紧密并不难走,砚书悠哉悠哉一边鸟瞰谷中风景一边向前,完全没顾及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斜月悄悄爬上了夜空。
借着月光打量一番,砚书发现这后面便是北山崖的尽头,以巨石相隔的前后俱是一样的乱石滩,而且同样的,在此处石滩的中间也有一汪潭水,水面上氤氳着许多水气。
砚书不自觉向前,来到潭水附近才发现这一处竟是升腾着热气,与前滩不同的是,这里的温热不使人难受,烘得砚书很是惬意。
然而不等砚书仔细品味这种惬意,他就发觉在不远处的温潭里好像有什么动静,霎时间就把孩子吓了个不轻,连忙在一块怪石后面掩住了身体,缓缓探出半个脑袋向潭中望去。
等到砚书清清楚楚看到了不远处的情形,他的小脸当时就臊得通红,原来在这温潭中有位小姑娘,一边咿呀着小曲一边沐浴,十四五岁的年纪,可爱俊秀的侧脸,不是妙月姐姐又是何人!
饶是砚书这样一个懵懂的少年,此刻的心也仿佛被什么人狠狠拧了一把。
夜色,月色,山色,丝毫不及这潭中绝色。
妙月似乎突然察觉到什么动静,猛然回头,仔细环顾了几遭,发现没什么异常,这才继续唱继续洗。
水面上丰郁水气阻碍了视线,再加之岸上地势较高,妙月什么都没能看到,她哪里会想到,不远处的一块怪石后面,有个小鬼吓得把头死死埋在了石滩上。
一直等到又听见歌声响起,砚书这才敢长长出了口气,紧张的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些,可是仍然不敢抬头,借怪石影住身子,蹑手蹑脚向后倒爬。
明明来的时候三步两步的路程,离开的时候小鬼却感觉仿佛爬了一年的时间!等回到小路上之后,砚书确认温潭中已经看不到自已了,这才起身撒丫子就跑。
一直等跑回到自已的房间,反手把门关上,砚书才敢停下,靠在门后大口喘着粗气,倒不是因为跑累了,更多还是因为对刚才发生的事心有余悸,万一被妙月姐姐发现了自已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不是故意也成了故意,如果事情传到师父那里,岂不是要丢死人了,砚书越想脸越红,同时也更加庆幸自已逃过一劫。
缓了多时砚书的心情才平静下来,出门一看大师兄仍然没有回来,这倒是让他有些好奇老太太究竟去了哪里。
夜深了,砚书本是想等师兄回来再休息,可是自从修炼了《睡梦经》以后,他的睡眠质量在特别好的基础上又有了很大进步,明明下午已经睡过一觉,小鬼还是等着等着就不自觉进入了睡梦之中。
与此同时的前谷,小楼上,天音与师父相对而坐,渠行在身旁的竹简堆里找了不多时,取出一篇交给了自已大徒弟:“天音,就这个吧。把这个传授于你合秬师弟,再让洞里的小崽子出来活动活动,这两件事做好,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那要不要先和流风妙月打个招呼?”
“不必了,我正要流风童儿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姐姐她……”
“不必讲了!”渠行之不待大徒弟说完,沉着脸打断了她:“只要能完成你太师父的遗命,牺牲谷内任何人都是值得的,也包括我!又何况你姐姐做事自有分寸,你无需担心。”
天音不再多说,只是低声轻声喃喃:“你对所有人都可以残忍,唯独对合师弟是个例外,有时候我真的在想,如果我能是他就好了。”
哪怕是以别的方式得到你的心,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只有一次,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心痛半生。
……
与此同时,前院两个童子的房间里,流风妙月正说着夜话。
她二人同住在一厢房,只不过分榻而眠,其实院子里许多闲房足够她们有独属自已的闺房,可是妙月从小习惯了与流风姐姐一起睡,一直到如今十几岁仍是如此。
“风姐姐,我今天去大师兄那里洗了温泉,现在身上还是香香的呢~”
“丫头真是臭美,不过你今天回来的挺早,怎么样,是不是身体又承受不住了?”
“那倒不是,我现在已经可以承受体内的刺痛了,似乎已经没什么大碍。只是今天感觉很奇怪,我在洗澡的时候好像听到什么动静却什么都没有发现,起初我以为是小白,可是又感觉不像,他已经很久没出现了,又何况如果是他怎么可能躲着我呢。”
流风听完妙月所说,又想到妹妹今天下山来找师父,当时就明白了八分,心里暗想有机会一定要问个清楚,嘴上却还安慰妙月:“也许是你听错了,又可能是小白故意捉弄你,下次姐姐和你一同去把他找出来问个清楚。”
“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说砚书弟弟现在在跟着大师兄练功,也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怎么样了,怎么都顾不上回来看看我们……”
流风心里有些好奇,仔细听着妙月倾诉,那边却渐渐没了声音,再一听,不知不觉小丫头已经沉沉睡去。
流风心里不免好笑,想着妙月方才所说,又想想自已的心事,不多时也进入了梦乡。
次日,无论谷前还是谷后,所有人都是一如既往的寻常一天。
砚书今天仍旧没有等到大师兄回来,知道在谷内她出不了事,也没有多想自顾自练功,虽然师兄给自已放了两天假,奈何自已实在是无事可做,用练功来消磨时间倒成了砚书的一种乐趣。
很快一天又结束了,天色黑下来之后天音终于回来了,砚书听到动静终于不再无聊,起身迎了出来。
然而还不等他询问师兄什么,天音抢先说道:“合师弟,我不在的这两天,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砚书不是很能理解他说的“出事”是指什么,这山顶上平静安逸能出什么事,可转念想到昨晚后山发生的事情,小鬼有些做贼心虚,红着脸不知所措。
见他这番模样,天音也有些纳闷,又追问到:“怎么了?挨了欺负了吗?”
砚书同样纳闷,好端端的连个鬼影都没有的北山顶,自已能受什么欺负呢,不过也从不知所措中反应过来,回答师兄说:“没有没有,一切都很正常,师兄不在的时候我无非继续练功排解寂寞~”
天音满意地笑了:“要不怎么说你是师父的宝贝疙瘩呢,让你休息还要用功,这种徒弟谁会不喜欢~”
“宝贝疙瘩?我怎么没看出来,我跟师父学了半年,仅仅和师兄共处了几天,相比之下我觉得与师兄您更亲切一些,那个老爷子总给我种距离感。”
“咯咯咯咯~以后你就会明白的,不过师弟,别的事先放下,师父让你现在过去一趟,越快越好!”
“哎?师兄知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是个好消息,外面有人来看望你了。”
“看望我,是什么人?!”
“别问我,自已下去看看就知道了,总之是你想见的人~”天音故意卖关子,笑呵呵回答道。
砚书心里无奈嘴上还是恭恭敬敬谢过师兄,而后脚下加紧向山下赶去。
会是谁呢,知道自已所在而且是自已想见的人,莫非是小娥,半年过去陆姨姨又带着她回来了吗?想到这里砚书心里感到很是温暖,对即将到来的会面满怀期待。
人逢喜事精神爽,脚下自然更加有力,这次只用了约半个时辰,砚书就从山顶“飞”到了山下,一溜烟便来至在前院,远远就看到妙月已经等待多时了。
“合师弟,你来的好快呀,功力又长进了不少嘛~”
砚书根本不敢看妙月的眼睛,只是红着脸低着头回话“这个嘛,妙月姐姐过奖了,听大师兄说有人进谷看望我,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妙月并没有认真听到砚书所问,自然而然回答道:“师父就在楼上,你直接上去就好。”
答应一声,砚书飞奔小楼而去,完全没注意到自已决绝的背影让妙月心里很不是滋味。
砚书是个机灵的小鬼,然而在某些时刻某些问题上,他却表现的没有那么细腻。
来到了楼上,推开门走进屋内,砚书却并没有看到有客人,只有渠行之一个人手拿着竹简,边品茶边研读那些蝌蚪一样的文字。
“来了?”听到动静老爷子甚至都没有抬头,又呷了口茶继续说:“来看望你的人还真不少嘛~不疾小子早些时候送了消息来,那人现在还在谷口等待,并非老夫不给面子,是他自已说没见到你之前不愿进来。不必耽搁了,速速去同客人见上一面吧。”
砚书颇感不解,半年前陆姨姨和义父他们不是来过吗,怎么这次不愿进来呢,当下遵从师父的指示,施礼之后快步下楼便向谷口去了。
说来也怪,砚书三次过松林都是在夜里,不同的是越发轻车熟路,心里也不会再觉得恐惧。砚书别的能耐没学许多,脚下功夫现在是越来越精进,不多时便来到松林尽头,停在了那片空地之上。
拢目光观瞧,不疾师叔并不在这里,不过砚书心里明白那个怪胎此时肯定在不远的角落里看着谷口的一切。
向前看,今夜清朗的月光下,谷外石碑旁站着一个约四十岁左右的半大老人,中等身材体型偏瘦,正急切等待着谷内来人。
砚书看清了来人心情简直不能更加复杂了,一是来人并非小娥,让砚书既失望又惭愧;二是自已对来人朝思暮想,却没想到今天他真的出现在自已面前。
砚书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落双颊,孩子颤抖着声音开口道:
“爹爹,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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