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次的内山选拔,就是整个蛊山最有人情味的时候。
我坐在小夜山顶最大的那棵榕树上,俯瞰着山下人不断的忙碌,他们进进出出,临阵磨枪的挥舞着刀剑,叫喊声响彻了整座山脉。
我的手机在这时候不合时宜的响起,拿起手机点开语音贴上耳朵:
“吴晚舟,选拔要开始了,赶紧过来,不然长老不会给好果子吃。”
我从树上一跃而下,随手拍干净身上的尘土,腰间的瓶瓶罐罐就像腰链一样叮叮当当的挂满了全身,手上带的青玉玛瑙串上也串着一颗青面狐的铜铃,举手投足间的细微动作都会产生各种清脆的叮当声。
树下有一张青面狐的三彩面具,戴上它,径直的就往山下去。
从小夜山的小路下来的,一路上没费什么时间力气就到了外山的族内主道。一年来一次,也许换做其他人是记不住路的,外山不比内山一尘不变,这些年随着外山四族的壮大,几乎已经发展的和外面世界的民宿村落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外山通向内山三座山的大路以及去往内山选拔广场的路,至少在我出生以来,从没有被改变过。
69書吧
当踏进三命广场的那刻,不用观察都能感知得到,周围人的气压都被凝固了。我并不在意他们是谁,有什么本事,他们和我们一样,不过也是被困住而心甘情愿保护秘密的可怜人们。而我,不过比他们,多一份枷锁,有这样一张面具示人。
我从人群中穿过,他们立刻抱着敬畏的心纷纷退开,在看到我面具上青绿色的青面狐时,人群中开始有了我能听见的惊呼和讨论。
“小夜山的钥匙青面狐的笑,大荒山的锁下九头蛇的腰,不知山的暗桩千眼蝶的角。这位戴的是青面狐,那大概就是小夜山吴家的掌山者了吧。”
“内山如今的当家,都是谁?”
“你是近两年才进的外山吧,这也难怪你不清楚,内山从有蛊山以来就只有三家人,吴、陈、云,这其中又分主脉和旁支血脉,内山的三座山,由主要血脉的子孙后代管控,他们都可被称作掌山者。只是如今正经在做决策和管理内外山的,三家各有其人。陈家由长女陈决管事,还有一子还不到做决策的年纪,云家则是云雨、云陆、云沾三兄弟共同决策…”
“那刚才过去的那位呢?”
“她是吴家主脉的人,不过吴家管事的主要是她哥,那可是位厉害角色。这位大概就是山上那位唯一的妹妹了,只是不知他们这一脉,这代出现打开咱蛊山禁地的“钥匙”没有,不过这位小姑娘既然能代表内山吴家下来坐镇选拔,想来也不是咱们这些外山普通人能评价的。”
“这又是怎么说?吴家小姐看着不是挺瘦弱的,就是个小姑娘,你们干嘛对人家评头论足。”人群里忽然冒出个响亮的声音,我本该走到台阶的最后一阶,可却莫名被这个声音吸引去注意。
讲了我一路的那位中年大哥故作玄虚,忽然压低了声音:“传说内山最早就是以吴家为尊的,因为他们这一脉代代都会出一位能打开蛊冢的人,也就是后来咱们俗称的“钥匙”,而咱们蛊山所用的每一只蛊虫,无论用处好坏,出处便都是这位吴家的钥匙,只是不知道这“钥匙”究竟是以什么方式打开的锁。
“虽说同为内山的云家可解这世间一般的所有蛊毒,可杀人于无形,活死人肉白骨的被封绝于蛊冢的那些,就必定得要吴家人亲自来解,也只有吴家钥匙能取用。”
“就是,我也听说他们若是想弄死一个人,离你千百米远也有的是办法在分秒间无声息的令人断气。”
故事终于听完了,我淡然的在陈遥旭和云陆中间坐下,他俩一个撑着头注视着广场,一个偏头看着我,问道:“你也真是心大,今天可是咱们三个第一次代表内山下来选人,万一迟了被长老看见,又是一顿唧唧歪歪。”
我笑笑,偏向他些:“方才上来,听了一路外山人形容咱们的故事,描述的那叫一个神秘,搞的和咱们面具后面都青面獠牙,随便就杀人于无形一样。”
“内山从不伤人性命,一向点到为止,哦,我忘了,你还没到年纪,咱们几家的指示任务,干的也不过是救人的活。”云陆伸手拨弄着我的手串,铃铛的声音此刻也掩盖不了里头蛊虫苏醒的阵阵虫鸣。
我迅速的把手抽回来,眼神不自觉地再次落回方才的人群里,那个身穿一件黑色衬衣,极其高挑的男人,就是刚才唯一替我替吴家说话的人。
年纪似乎不大,身侧挂着一把比寻常的厚重不少的玄铁刀,我透过面具看他,可他的眼睛要比其他任何人都敏锐,几乎迅速的抓住了面具之后正注视着他的我。
一双水汪汪的狐狸眼,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锁定我,原本冷酷无情的表情,定定的看我一会儿后仿佛像抓住我的秘密,冲我歪头,不令人察觉的一笑。
我立刻撇开头,可心脏却是跳的异常快起来。广场四周的鼓声已经敲起来,我去碰阿旭的手,轻声问他:“今天是选什么来着?”
“为通往咱们三家主脉上的岗哨,选九位新的守山人。”
我再次去人堆里看向那个人,他身边有个女生,说了些什么逗得他止不住的笑。可能是莫名的同情心泛滥,向后喊人:“团扇,把花名册拿上来,再叫一个外山族长来。”
“好,你等着。”团扇下去找人,云陆本在睡觉也被我几句话吵醒,忍不住好心提醒:
“外山的事,咱们内山从不轻易插手,一会儿你就负责装死,其他的交给我和遥旭。”
“嗯。”广场上的人已经集结完毕,我只想安安心心的替大哥看完这场选拔,然后马上回小夜山躺着,再过几天内山这批的年轻一辈统一都会被送出山门上大学,要接外面,我还有很多东西得准备。”
“外山众人,向内山主脉掌山人行礼,遥祝内山掌山人,顺颂时祺,蛊山太平。”钟家族长领头,众人作揖行礼,场上四十几人分作四队,都是由外山族长和长老选拔的优胜者。
行礼过后,他们便四散开来各自准备,藏毒的拿瓶,用蛊的唤醒母虫,用兵器的则瞬间把刀剑护在身前,一时之间,场上的气氛便开始紧张。大哥说过,打架这种事,一旦有人开始拼命了,这场戏才算是刚刚开场。
就像电影里很多重点剧情的处理手法,在某一个瞬间,俯视着山下这些突然变脸的人们,他们的表情都像是定格了,全身只有眼珠子是活络的,整个三命广场仿佛都在冒着血光。
而我的眼神最后还是落在那个人身上,他嘴里还含着块糖,不拔刀也没准备蛊虫,淡然的倚靠在场子最边缘的木桩旁,一抹极其微妙的笑意在嘴角,就这样审视着场上的所有人。
“各位,今日来这的,想必大家都是为了来日前途,这么一动不动的纯属浪费时间,选拔规矩只能打伤对手,被踢出广场就是淘汰,莫老虫我当仁不让就先动起来了。”那老者缺了一只眼睛,但中气却听着很足,缠了一身的铃铛,是传言连头发丝都可藏蛊的莫老虫。
大哥从前有次去外界处理M国的蛊毒,莫老虫曾跟过一段时间,只是大哥后来发现他徒有一手下蛊的好本事,胆气不足贪心倒更甚,后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被陈决阿姐废了一只眼。
他微微的摇起手腕的铜铃,蛊虫苏醒瞬间聚集于他的指尖,早被他割开的手指给蛊虫吸足了血,五声铜铃三重两轻,他的表情已经无法掩饰他的野心,伸手指向角落边倚靠木桩的那个人就挑衅:
“哟呵,这不是肖家的月亮吗,怎么,连你爹的那点稀碎的用蛊虫的本事都学不来,靠把刀就想入内山?来来来,你莫大爷今天来替你爹教你蛊山的规矩。”
眼见他吐掉了嘴里没吃完的糖渣,洒脱的随手一抹嘴角,手插着裤兜就向中间走去。他的目光开始冷下来,像是随便的瞥了一眼莫老虫的指尖,不屑一顾:“您这种老掉渣的封建手艺,我们肖家就用不着学了。”
话音未落,我甚至没能看清楚他是何时握住的刀柄,他拔刀的那刻莫老虫便甩出了蛊虫,大幅度跳动震铜铃。
那虫是金黑的,绝不是外山该有的货色,催动蛊虫,五次摇铃,三重两轻,入咽喉附骨髓损心智若无解药性命难保。
我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这个莫老虫这么狂妄,笃定自己会赢。我晓得我面具下的脸色必定难看无比,我转头去看云陆,他也正转头来看我,我看得见面具背后他颤抖的瞳孔,侧身附在他耳边:“莫老虫刚刚用的,你看清了吗?”
“嗯,黑金盏蛊,是我们云家的东西,外山怎么会有,这东西每一只都是有数的,全都封在暗室,他不可能有的。”
“别的也就算了,蛊虫丢了可以说是饲养看管不慎,容我几天可以瞒过去,可他刚刚手上不下十只,如果被查出是内山蛊虫被盗且于选拔伤了外山人性命,那你们之前受得苦就都白挨了。”
我看着场上乱作一团,三两缠斗在一起,那十只蛊虫不知为何全附着于那人的剑上,他的刀似乎淬了什么东西,拔刀时甩出的液体正好挡住了蛊虫的进犯。
他眼睛里似乎就看不见怕字该怎么写,执剑就飞冲进了人堆直接逼近莫老虫,不多不少力道正好,只一刀便砍断了他的左手,嫌弃的将那只断掌踢到一边,伸手拎着莫老虫的衣领就把他甩出三命场外。众人怕还不及,立刻四散开来给他空出很大一块地。
我回头看了看云陆,他脖子上都流下了汗珠,一口气总算松下来。事情似乎是暂时得以控制了,可我总觉得哪有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原因。场上人也已经对的七七八八,剩下十人,便就自动停了打斗,各自休息喘气,等着我们宣布结果。
我向身后的钟族族长示意他上前来,我问道:“场上刚刚斩下莫老虫半个手掌的少年是谁家的?”
他看了看山下,答:“小姐,他是肖家族长的私生子,肖明月,外山的都叫他肖月亮,19岁了。”
我于山上俯视着他,他很渺小,但却有着内山养不出的野性和强大。
他这一战算是在外山站稳了,从最开始站在哪都不被人看见,到此刻整个蛊山的眼睛都长在他身上,只不过用了一刀。
莫老虫躺在场外,痛的打滚却还止不住的笑,抬人的几个人也抬不起他。他蹭来蹭去的,用尽了全身力气半坐起来,眼神就像是刀子割向肖明月,最后竟变成了仰天大笑:
“肖月亮,你比你哥有种,不过吧,还是那句话,你大爷我今天替你爹肖算盘教教你蛊山的规矩,你们肖家,旁门左道的玩意儿,不入流哈哈哈哈哈。”他说完就晕死过去,几个人立刻便把人抬下山去。
“团扇,敲鼓。”我发话,团扇立刻敲鼓,内山选拔正式结束。我使劲踢了一脚还在梦游的陈遥旭,给了他一记眼刀,他瞬间清醒了,站起身宣布:
“内山选拔结束,诸位都是优胜者,明日起便是新一批内山的戍守者,今晚12点会有人通知你们被分配到哪儿,任务是什么,那现在就先结束。”
我立刻起身,指着山下那个挎刀的少年冲山下喊:
“等等,刚才一刀断人手掌那个。”
肖明月疑惑的指了指自己,我点头肯定:“没错就是你,第二先等等。”
他的眼睛看过来,却好像和刚才,以旁观者的视角看见的每个眼神都不同。他甩了甩头上的汗珠,毫无退却的意思,仰着他的头,抱着他那把重刀,直直的盯进面具背后我的眼睛,回喊着:
“晚舟小姐,有何指教?”
我于面具背后莞尔,不可思议的轻声笑出声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直接喊我的名字了。
“小夜山缺一个戍守总长,我缺一个外出随行的保镖,你愿意来小夜山保护我吗?”
他笑了,于山下那么多的蠢人里,显得格外的特别,好像他看谁都有点不放在眼里,可唯独看我的时候,眼神里多了点真诚。
“好,你是第一个光明正大说需要我的人,我去。”
“那就现在上山来吧,跟我走。”
没有一刻的犹豫,他踏着一步步的台阶往上走来,解开的衬衫扣子,风一吹就吹开他的领口,看得见大片的皮肤和深深的锁骨,他有些长的头发纹丝未动,他的五官不断放大放大在我眼前,直到能看见他鼻尖的一颗痣。
一双只要笑一笑就炽热,无表情就震慑所有人的狐狸眼,是一双生来就适合内山的眼睛。
他来到了我的身边,向阿旭和云陆行礼,我拉着他就一步步往小夜山走。他这时候却很安静,没有问我一个问题,就像是一只特别听话的顺毛狐狸,我一把拉住他,他便一路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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