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来临,南方气温急剧降低,这几天,易杭一直待在家里,不出门,也不睡觉,累了就眯一会儿。他已经对安眠药免疫了,吃了也没用。
对不幸的人来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羁绊太深,必须在世上苟活着。小时候,牵挂是妈妈;少年时,牵挂是林澈,是妈妈;现在……这两条牵挂虽然还在,可其韧性已经不足以拖住他下坠的心了。
深夜,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易杭麻木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目视前方,却没有视觉主体。
一阵熟悉埙声传来,惊扰了易杭的神经——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出去,走到电梯前,按下电梯,等电梯门开,走进去,转身,按下关门键……
电梯降了好久,至于是多久,他不知道,他的意识已无法衡量时间。
电梯门开了,他走了出去,循着埙声,他来到了一片草地,眼前是一条河,他停住了脚步——
河水是灰色的,河面上漂着一只木船,船上坐着一个人,埙声就是船上传过来的。
木船缓缓地靠岸,停在了易杭身前。
“这是哪里。”易杭问船上的人。
“冥河。”她回答道。
易杭:“冥河……我是死了吗?”
摆渡者:“没有,是我把你带到这儿来的。”
易杭:“你是谁,为什么要见我。”
摆渡者:“喝下这冥河水,你将忘记此生所有的痛苦。”她拿出一个碗伸向了易杭。
看着这个碗,易杭问道:“可有什么代价?”
“代价就是,彻底消失。但是——”摆渡者用船桨在水里搅了搅,水面上浮现出两个人影来,“他会恢复成一个完整的正常人。”
是聂大珊和季文箫。
“他们……”易杭低下了头,思考片刻,接过了碗,“喝下后,我还能坚持多少天。”
摆渡者:“你有七天的时间,七天后,你的剩下一半灵魂会被收走。”
“够了。”
摆渡者:“你要想清楚,是彻底消失,肉体与灵魂皆亡,不复存在。”
易杭不理会,蹲下来,舀了一碗冥河水,慢慢饮尽。
“好了,你回去吧,原路返回就行。”
摆渡者给木船调了个头,向中央划去,伴随着木船逐渐后退,冥河也一点点消退,河水退过的地方,不断的从地下窜出鲜红的彼岸花来,待河水远去,眼前已是一片浩荡的血色花田——
易杭并没有被这样的情景震撼到,他已经没有情绪了,他转过身,原路返回……
聂大珊被噩梦中的敲门声惊醒,睁开眼,还是那阵敲门声,她偏头看了看旁边的文箫,可有确认,现在是现实。
她小心翼翼地下床,来到客厅,握着一把扳手,来到门前,回应道:“你谁啊?大晚上的干什么!”
“我是来给你送好东西的!”外面回答道。
这声音……跟之前在神婆庙遇到的小矮人很像。
大珊透过猫眼看清了外面的东西,确认是小矮人后,她放松了警惕,打开门问:“你来干什么?”
小矮人放下一个盒子,“这里面是能帮季文箫恢复视力的东西。”说完,它撒腿就跑。
大珊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反应过来,“你站住!”
她抱起盒子,追了上去——
神婆说过,帮文箫恢复视力的代价是易杭的一半灵魂,这岂不是意味着……
“回来!我还没答应呢!”小矮人往楼道跑了,大珊也只好往楼道冲。
从二十多楼一直冲到楼下,小矮人早跑没影了,大珊气喘吁吁地扶着墙面,待缓过来后,赶紧掏出手机给易杭打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打了一遍又一遍,一直是无人接听。
“不要啊!易杭,你不能做这种蠢事!”大珊无力地瘫软到了地上,双手捧着那个盒子,自责道:“都怪我,如果我不好奇去见神婆的话,就不会引出这种事了。”
天亮后,大珊接到易杭的电话,她本想批评他一顿,再把这个交易给撤了,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微弱,这更让她担心——
“你怎么了?我们一起去找神婆,去取消这次契约,好不好?文箫他都失明多年了,他早适应了,我们现在过得很好。”
电话那头,易杭的声音仍然平淡:“契约没办法取消了,少了一半的灵魂而已,放心,我还有另一半呢。”
大珊:“人缺心少胃都不能活,你缺一半的灵魂还怎么得了?听你的声音,我感觉你快撑不住了。”
易杭:“几天没睡觉,身体吃不消而已,待会儿我上医院开点安眠药,休息休息就好了。”
大珊:“不,你不要再骗我了,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
易杭:“改天吧。有件事,想拜托你和文箫。”
大珊:“什么事?”
易杭:“我怕是没有能力抚养奕然了,我想把他的抚养权转交给你们……好让他在一个正常的家庭中成长。”
69書吧
大珊:“我答应你!那你也答应我,和我去找神婆,一定要让她取消你们之间的契约,她要是不答应,就叫上文箫和白岩去她庙里闹!”
“好……谢谢你,愿意照顾奕然。”易杭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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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梦醒之前,见你最后一面,林澈,无论我们之间横着多少芥蒂,请出来看看我,好吗?
那一天,你走进了我的世界,结束了我长达十二年的孤僻人生,你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束阳光,也是唯一一束。
是我自私,贪心,自己一身黑暗与肮脏,却妄想去抓住那束阳光,把你拖进深渊,毁了你本该步入正轨的人生。
我多希望自己是一个懦弱的人,那样我就不会去抗争,必须承认,我对你的感情,是与命运的博弈,倘若我听从命运的安排,铭记自己不配,也就不会连累那么多人。
经常有人自豪地说:“我从小到大没受过半点委屈,你居然敢……”我起初厌恶这种言论,现在理解了,出生时不幸福的人,他这辈子就活该受苦受难,活该忍受那些命运之子的折磨与霸凌。
弱小的人都在苦难中黑化,成长为另一种强大,可我并不想改变自己的模样,我自始至终的理想,都是安宁稳定的生活,我与命运抗争,不为复仇,不为出人头地,只为能有安稳的生存环境,这种想法看似很简单,其实比变强要难多了。
也许,我应该接受命运的齿轮,再在齿轮的缝隙间找到与你相处的空间,这样,会避免很多麻烦。
林澈,现在我什么都不想,什么仇恨,执念,亲情,友情,责任,理想,我都抛下了,我只想你——
少年时,我们约定过,要一起去杭州看钱塘江,不知道这些年在忙什么,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兑现承诺。
我五行缺木,便起名为“杭”,你说过,我命里有短板,到了杭州,便可补齐短板,改变宿命。
那我现在去杭州,能改变宿命,让你出来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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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日子里,易杭不停地使用各种招灵术,希望能把林澈唤出来,小洛也在努力帮他寻找,可惜都无济于事。
“他是铁了心不想见我了。”易杭淡淡道。
“不会的,他的伤还没好吧,感知不到你的声音。”小洛安慰道。
天气越来越冷,易杭感到寒冷钻进了骨髓里,入侵了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
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冷。
第六天,易杭坐上了去杭州的火车,在出发之前,小洛施展灵术让他睡了个好觉。
列车行驶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随后又进入重峦叠嶂的山脉,宛如穿梭于雪林之间,列车上的乘客们纷纷被这雄伟的景观所震撼,都挤到窗口举手机拍照,只有易杭一人无动于衷。
到杭州后,易杭找了家钱塘江附近的旅馆住下,他坐在阳台上,从傍晚到天亮,一直在祈祷林澈的到来。
笔已经换了一堆,手指扎破了无数洞,现在还在流血,可就是请不到他想见的“笔仙”。
他们曾约定,要一起到游舟横渡钱塘江,现在看外面的天气,之前的大暴雪已经转为小雪了。易杭决定走过钱塘江,独自完成这个约定。
如果两个人都失约,那我们之间的爱就不复存在了……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神婆庙。
“殿下,您要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神婆对一位少年弯腰行礼,双手奉上——
少年转过了身。
“殿下,您总算可以重塑肉身,回到人间了。”
徐洛接过了她捧着的盒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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