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正好季文箫从龙虎山回来了,易杭把奕然托付给他照顾两天,然后,按计划让林正阳陪自己回了趟长陵镇。
易家村依山傍水,北临问江,中间是河谷平原,一眼望去,远处是层峦起伏的山脉。
林正阳感叹道:“这地方真是好啊,有山有水有良田,在工业不发达的年代,这儿可是富庶之地啊。”
易杭道:“你自己也说了,是工业不发达的年代,现在呢,就是一穷乡僻壤。”
林正阳:“这儿风景很不错,空气比别的地方湿润清新,天空也更蓝。不过也难怪,只有这样好的风水,才能养出像你这般精致的男孩。”
易杭心中草泥马,但只是尴尬地笑了笑,道:“你这是在撩我吗?”
“没有!”林正阳有点紧张,随后释然一笑道:“你要是想这么理解,倒也不是不行,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全然看你的心意。”
易杭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转移话题道:“小时候,经常在这里乘船去镇上上,后来电动车普及了,摆渡人也就没有了。”
林正阳:“黄昏,夕阳,轻舟,佳人,多美的意境……”
天黑了,易杭在河边用生石灰粉撒下一个圈,在里面写上祭奠人的生辰八字,然后开始纪念过人。
林正阳也蹲下来陪他一起烧纸。
他一边往火堆里添纸钱,一边若有所思,在拿到一个纸糊的手表祭品时,他愣住了——
易杭问他:“你怎么了?”
“唉——”林正阳叹了一口气,道:“在我初恋永远离开之前,我曾对他许下承诺要送他一款手表,后来,我很忙,就渐渐地把这件事忘了,等再想起时,这已经成为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诺言了……”
易杭安慰道:“即使他已经不在人世,你依然可以补偿这个承诺。迟来,也总比没有的好。”
林正阳吸了一下鼻子,声音开始变得哽咽,道:“你是说,像你现在祭奠林澈一样,把东西烧给他?”
易杭点了一下头。
林正阳:“没用的,这只能安慰安慰自己,错过了……就是永远错过了。”
“当然——”他补充道:“我没有说你做的这些是没有意义的,从唯心主义的角度来看,纪念也是一种传播情感的方式。”
易杭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有什么心事,请告诉我,痛苦憋在心里很难受的,我有这种经历,找一个合适的人宣泄一下,会轻松很多。”
林正阳抬头看着星空,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跟许衡之……上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
他接着讲:“我比他更早接触到同性恋这个概念,刚上高中的时候,我就已经确定自己的性取向了。那时候,他是我们楼的楼草,我们班很多女生、以及隔壁班的女生都喜欢他。但他的性格很内向,从来不与别人交流,别人主动找他聊天他也是礼貌性地应付两句。我们班有几个男生看他不爽,总是明里暗里地为难他,他又不会说话,什么都埋在心里。
有好几次,我亲眼看到他被那帮人欺负,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联合几个比较有正义感的男生把那几个家伙教训了一顿。从此,我跟他成为了朋友。
我了解到,他的成长环境很不幸,因此造就了他封闭、内向,不善于表达的性格,同时,他也敏感、多疑,缺乏安全感,这为以后我们之间的悲剧奠定了基础,我等后面再讲。
他虽然不擅表达,但情商很高,总能精准地捕捉到我的烦恼,并替我化解,他还很聪明,每次月考都排名年级前几,这让我自愧不如。
我擅长文科,而他文理都擅长,我们那届的情况是,年级排名靠前的大多数都选了理科,而他为了跟我同一个班级,选择了文科。
高二那年,他谈恋爱了,有个女生追了他很久,他俩成了。当时比较幼稚吧,我竟为此感到失落,整天心神不宁的,上课注意力不集中,也慢慢地减少跟他的交流。时间长了,我的成绩就开始下降,后来的分班考试,我不出意外地滑到了二班。
远离他之后,我恢复了以往的学习动力,成绩回升,每次月考都能进年级前十,甚至,我还在二班认识了一个同好,我跟他在一起了。我暂且称呼他为小寒。
有一次,我和小寒实验室情不自禁地吻了起来,这一幕被许衡之看到了。后来他告诉我,这件事令他大受震撼,也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学期后,我考回了一班,此时我得知,衡之已经和他女朋友分手了,因为他们俩被教导主任约谈了。此后,我跟他的关系慢慢回暖,我们又回到了无话不谈的阶段。可是,我忽略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我对小寒的关注度越来越低了,他跟我吵了好几次,后来,他忍无可忍,提出了分手。
后来嘛……我和衡之在一起了。
他的高考分数本来可以稳上北大,但为了跟我同一个学校,他降低自己的志愿选择了交大。我也为此觉得自己对他有所亏欠,亏欠的种子在心里埋下,致使我后来对他的包容度很高。
也许是没了高中时的学习压力,他有了大量的空闲时间去专注于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的感情。他变得疑神疑鬼,总是试图偷窥我的隐私,干扰我的人际关系,怀疑我对他不忠。面对他的质问,我每次都选择迎合他,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努力地向他证明我只爱他一个人,为了他,我甚至变成了同性绝缘体。
互相折磨了三年之后,我对他的感情已大不如从前。我们本来约定要一起考清华的研究生,为了躲避他,我偷偷考了本校。知道这件事后,他又是频繁地跟我大吵大闹,而我也不再惯着他,微信拉黑,短信不回,陌生电话不接,任由他斯歇里底地折腾……
当时我不知道,他的家庭出现了一些变故。
在拿到清华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当着我的面跳楼了……”
69書吧
林正阳已经泪流满面,易杭拿出纸巾给他擦脸。
听完他的故事,易杭很自责,曾经,他也像许衡之对林正阳那样折磨着林澈,可是,死的人却不是自己……
平静的江面突然袭来一阵冷风,将烟火灰吹了起来,易杭用袖子挡住了口鼻。
“那……如果能再次见到他,你是爱他呢?还是恨他呢?”易杭问道。
林正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还用问,当然是爱了。”
时机俨然成熟,易杭开门见山道:“那你为何要在他头七的时候求下护身符,且五年来从未祭奠他,让他死后再也没办法接近你?”
林正阳瞪大了眼睛——
易杭象征性地拨开了地上的烟火灰。
林正阳意识到了,这白圈内写着的生辰八字是许衡之的,他们祭奠的灵魂也是——
“为什么呢,你说啊……”第三个声音。
林正阳感到脖脊处一阵发亮,转身的时候,猛然地发现许衡之就在自己身旁。
林正阳吓得蹲都蹲不稳,向后栽了个跟头,一屁股坐在地上。
“衡之!你……”
待惊魂定下来,他害怕道:“原来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
易杭插话道:“你应该知道这个啊,不然也不会在他头七的时候求下护身符,还五年都不祭奠他。”
“不是的!”林正阳解释道:“我不知道这个!我当年求下护身符,是出于心理作用,那几天我总是做噩梦,为了能安心学习,我路过寺庙的时间就顺便买了一个。我不祭奠他,也是因为我不想回忆痛苦的往事,不想让自己分心,我只想专心地卷学习卷工作,绝不是有意提防他的。”
易杭轻飘飘地道:“你的解释很没有说服力啊~~”
林正阳叹了口气,道:“你们带着答案来问我问题,无论我怎么回答,只要不符合你们的猜想,你们都会觉得我在撒谎。就像你生前的时候——”他转向许衡之,“你生前的时候,总是带着自己假定的答案来质疑我对你的爱,这让我很痛苦,你知道吗?”
被他这么一问,再加上刚才他和易杭陈述往事时的大段铺垫,许衡之想到了自己生前的种种不对,一时愧疚,没了脾气,委屈道:“可是……你现在……我看到,你明明很想跟易杭在一起……”
林正阳点了点头,道:“可是,衡之——你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我真的不能再喜欢其他人吗?”
许衡之被他给问住了,一时理亏,觉得自己在道德绑架,说不出话来。
林正阳接着说:“至少在我知道人死后灵魂犹存之前,我是这么想的。”
许衡之抬头小心地问:“那现在呢……”
“现在……”林正阳抓起了他的手,认真道:“我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等我也死后,我们继续在一起,永远——永远——”
“不!”许衡之摇头道:“你能这么想,我已经很满足了。你还是找个人类在一起吧,至于我……我能在背后默默地守护着你就可以了。”
林正阳:“衡之,以前都是我听你的,这次,我希望你能听我的……”
乌云遮住月光,林正阳吻了上去——
趁这个机会,林正阳用舌头抵下了粘在牙齿上的“驱魔石”,穿到衡之嘴里,并迫使他做出了吞咽的动作,将驱魔石咽了下去。
同时,他又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纸符,贴在了对方的脊背上……
“啊!!!!!!!!!!!!!!!!!!!!”许衡之发出一声骇人的一声惨叫——
与此同时,林正阳眼疾手快地推开了他,又拉起易杭的手快速地往后退。
“你利用我……”
“我要你们……去死!”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许衡之一边拖着正在冒火花的身体缓慢前进,一边哭丧着脸绝望地咆哮道。
蓝色的火花越来越亮眼,到达高潮后,又逐渐暗淡……
最后,在易杭眼皮子底下,许衡之化作了一摊粉尘,一阵斜风吹来,将粉尘连带烟火灰一起吹向了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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