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昨夜之事过于惊心动魄,以至于熙雯一夜辗转反侧,思绪万千。去宁府这一举动果然还是草率了,本以为安排妥当,没想到竟被尉迟烈抓个正着。事后回想,尉迟卫那时必是故意激怒尉迟烈的,只有让他气急败坏无暇顾及其他,才能让自己全身而退。尉迟卫为了自己,竟是能做到这般。
熙雯不禁有些自责。只怕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事还没这么容易完结。
窗外传来一阵嘈杂,细听,似乎还有女子娇滴滴的哭声。熙雯支起疲惫的身躯,简单的洗漱一番,便出门察看一二。只见一群莺莺燕燕把尉迟卫的房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她们各个要么满面愁容,要么梨花带雨。
69書吧
熙雯没上前凑热闹,拽住个路过的丫鬟打听:“公子他怎么了?”
丫鬟玉珠在府里伺候五年了,自然对这东苑的桩桩件件十分清楚。她与熙雯打过几次照面,私下里也听其他丫鬟们议论过主子间的事,自然知道公子待熙雯不一般。见一群姑娘都跑到公子那哭哭啼啼,唯独她置身事外一般,倒是高看她一眼,觉得她不似那群庸脂俗粉,只懂得争宠谄媚。她小声说道:“公子刚被老爷罚了家法,领了十鞭,刚被抬回房里。”
熙雯怔愣地“哦”了一声,却未松开轻拽对方衣袖的手。
“我等下人不便多议论主人家事,姑娘可还有事?”玉珠出言暗示。
熙雯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手,不好意思地莞尔一笑:“抱歉,抱歉。感谢相告。”
此时,宋一从尉迟烈房间出来,手上捧着他适才换下的衣物。原是素色的衣袍,沾染了斑斑血迹,显得触目惊心。门外的姑娘们哭得更大声了一些,生怕门内的人没发现自己的存在。
熙雯见出来之人是宋一,便小跑迎上去。宋一看清跑来的姑娘是她,还未待她开口询问伤势,便将她拉至一个隐蔽的拐角处。
“公子让我告诉你,他没有大碍,让你无须担心,切莫胡来。”宋一按照尉迟卫的吩咐一五一十说道。适才去帮尉迟卫换衣服,他都顾不上疼,就顾着叮嘱他,赶紧找到熙雯传话,怕此时再生事端,他无法保全她。
“怎会没有大碍?这衣服全都是血。”熙雯看着宋一手中的衣服,浓烈的血腥味让她眉心紧蹙,那些受罚的画面仿若就在眼前上演一般真切。
“公子说无事,便是无事。你若不放心,一会儿随我去上药。”宋一仍是一脸严肃。上药之事倒是他自己拿的主意,他跟随尉迟卫多年,尉迟卫那点面上的心思自然瞒不过他。
“好,那我在此等大人。”熙雯微微颔首。这一切因她而起,若她不去确认一二,怕是难以心安。而且,事已至此,也到了她该离开的时候了吧。
左右踱步约莫一刻钟,才等到宋一取了伤药回来。熙雯紧随宋一来到门前,守门的侍卫立即上前阻拦她:“宋头儿,将军下令除了您其余人一律不得入内的。”
只见宋一赫然将右手手掌摊开,露出鲜血淋淋一道伤口。他面不改色:“适才抓药,不小心受了伤,不便为公子上药。此姑娘略懂药理,我便请她代劳。”
“这……”侍卫仍有犹豫。
“有事我来负责。让开。”不容分说,宋一推开房门。熙雯见状,立即跟了进去,默默阖上房门。
“啧……就她总有特权。”如月心里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只得阴阳怪气跟旁边的女子嘲讽。
“谁让人家又会跳舞,又会下棋,把公子狐媚了去。这下,还懂药理了,你懂吗?”蔓萝把气撒如月身上,默默翻了个白眼,接着道:“不懂就走吧。就知道哭,也不知道哭给谁看。”她自知赢不了熙雯,但在其余一众姬妾中,她仍是最得宠的,自然也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一番话话粗理不粗,大家也都知道在这围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就陆续散了。东苑这才恢复了宁静。
尉迟卫趴在床上,赤裸的后背上一道又一道细而长的伤口,鲜血仍止不住外渗,床单已然一片血红。他强忍着剧痛,额头满步细密的汗珠。
熙雯从宋一手中接过伤药,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不忍惊动他。她将药粉轻撒在伤口之上,刺骨的疼痛瞬间直冲脑门,他紧咬牙关还是忍不住嘶吼出来。
熙雯被这声喊叫吓了一跳,立刻停下动作,慌张地询问:“是我把你弄疼了吗?”
尉迟卫听见声音,这才知道涂药之人是熙雯。他强忍着,用手撑起身子,将头扭过来,见她眼中薄泪隐隐,几乎落泪,一时间分不清是身体更疼,抑或是心里更疼。
“你别哭,没事的。”转而,他用最后的力气瞪向站在远处袖手旁观的宋一,斥责他:“你带她来做什么。”话未说完,整个人便疼得昏睡了过去。
熙雯望向宋一求救,但此人完全不为所动,反倒不疾不徐坐下,开始为自己处理伤口。熙雯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小心翼翼替尉迟卫上药,一边用帕子为他擦拭汗珠。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伤口处理完。
“这伤要多久能好?”熙雯问宋一。
“十天半个月吧。皮外伤,看着吓人,未伤筋骨。毕竟是亲儿子,将军不会下死手的。”宋一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这还叫没下死手?他刚才都疼成那个样子了!”
“呵。那是你不知道,他比女子都怕疼。”宋一插着手,歪着嘴露出个嫌弃的笑。
“宋一……”尉迟卫故意拖长语调,怒视警告宋一闭嘴。本想一直强忍着疼假寐,见他给自己拆台,实在是忍不住了。动作一大,拉扯到伤口,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宋一对那个眼神视若无睹,反而把受伤的手掌像尉迟卫亮了一亮,说道:“我煞费苦心,可以不是让你在这装睡。你若有话要跟姑娘说,你自己说去,别对着我在那唠唠叨叨。”说罢,默默退出了房间,与门外侍卫交代了句:“公子的伤太重了,你快去请大夫,我在这守着。”
见侍卫不敢应允,又补充了句:“放心,我在这,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何况公子伤成这样,你还怕他跑了?你赶紧的,别耽搁了伤势。”
侍卫见他如此保证,才应和了一声“是”,便着急忙慌跑去前院寻管家和大夫。
熙雯见屋外没了动静,才柔声问:“你有话跟我说?”
尉迟卫勉强地爬起来,盘腿而坐。
“熙雯,府里,你不能再呆了。”似一个沉重的决定,字字句句抑夹带着扬顿挫。
“嗯,我知道。”熙雯微微颔首,语气柔和至极。离开之事,若他不说,她自己也会开口提。
尉迟卫怕她误会,随即解释:“我并非想要赶你走。但此事,是湘儿去父亲那告的状。她若针对的是你,见你未受牵连,怕是不会罢休。”
“此事,说到底,是我连累了你。”熙雯感到自责。
“你别这样想,终归是我自愿的。只是现下,若再生事端,我怕是无法保你。另外,中州那边抓着两个宁相逆谋案的余党,你若是想亲自审问,我让宋一陪你去一趟中州?”
熙雯诧异地望着他,不知为何他要做到如此地步。“你当真不怕,我审出这幕后主谋是尉迟将军?”
尉迟卫眼底情绪剧烈地一颤,露出惨淡的笑容,似乎在笑天意弄人。尉迟家终归是她的仇人,他与她之间注定没有更多可能。而他助她查找线索翻案,也不为儿女私情,仅仅是受不住良心的谴责,也想看看她一个弱女子有没有力量与既定的命运抗衡。他言语恳切,说道:“若你真查出证据,也是我尉迟家欠你几十条人命,你取走便是,我认。”
是啊,几十条人命,她从不敢忘。宁家满门抄斩画面一帧一帧浮现,犹如利刃剜心。见他眼眸中悲恸万千,熙雯苦笑道:“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你本有将相之才,却装作昏庸,不过就是不屑于争权夺利。但尉迟家有罪,我对你也不会心软。”
“你可记得,到时候千万别心软了,小师妹。”他唇色惨白,眉目间皆是阴郁。
“尉迟卫,八年前,你就该鼓起勇气来认识我。那我们就会有八年时光,成为挚友。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相识便互相亏欠。”
“你并不欠我。”尉迟卫以为她指让他受伤之事。
“我处心积虑接近你,是为了复仇。我知你喜欢我,于是变本加厉利用你,是为了复仇。你虽然不说,但我也不傻,我其实也不值得你如此待我。”熙雯觉得自己是时候该离开的真正原因,便是她意识到自己选择利用别人的心意来达到目的,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而是陷入了更深的痛苦和挣扎中。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说过,我是自愿的。而且,就算是利用,我也希望你就利用我一人。处心积虑去获取男人的好感,这一招太危险了。若我真是世人眼里那荒淫无度的纨绔子弟,你想过自己的下场没有?”一席话,带点卑微,带点深情,也带点严厉。
此番话,熙雯怎么会不懂,但她一个弱女子,想要以一己之力复仇,谈何容易?她若不依靠大树,怎能有半刻阴凉。裕祁不愿帮她,裕璟不敢帮她,这潜入将军府已是她想到的最后办法了。就算是危险,就算会失去清白,但也没有退路。她时常在想,可能上天对自己还是有眷顾的吧,尉迟卫不是坏人,也不是敌人。
“尉迟卫,我早已不是你脑海中那个活在岁月静好里的姑娘了。为了复仇,我会不惜一切的。”熙雯一字一句说得狠绝,不容对方再辩驳一分。
尉迟卫也无心再与她口舌之争,他是用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与她交流,实则早已体力不支。恰巧,此时宋一带了大夫进来,打断了二人。
熙雯自觉地起身给大夫腾了地方,躬身道:“公子,此生无缘,就此别过。”说罢,便要离去。
尉迟卫叫住她,对仗工整地接了一句:“此生有缘,来日方长……”
熙雯浅笑一声,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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