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苏清辞进了门,紧随而至的侍卫便将苏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崔姝晕厥后,便被下人扶回了府里,这会儿被府医施了针,已然醒来。
府里人听见外面的动静,便都聚在了院里,崔姝在前打头,眉头紧蹙。
见苏清辞进来,面色焦急,两手握住她的胳膊,“阿辞,你爹和慕宇呢?”
苏清辞两腿一跪,脑袋重重磕在地上,一缕血痕蜿蜒在她脸上,她像是不知疼,“阿娘,女儿不孝,眼睁睁看着阿爹被人污蔑却无能为力。”
崔姝听了这话,面色如灰,目光一转,看到了踏雪背上的苏景川,登时,眼泪如开了闸的洪水,盈满了眼眶,颤抖着将苏景川扶下来,“景川!”院内站着的奴仆也跪下,眼里含泪,“老爷!”“国公爷!”
苏景川平日里待下人不薄,他们也都是诚心实意的。
苏清辞起身,眼里没有再落下一滴泪,如今的局面,容不得她哭。执起剑,去了门口,目光凌冽,对看守的侍卫说:“我要副棺木。”那侍卫也是狗眼看人低,见护国公府失势,面上一副不屑,“乱臣贼子,要什么棺木?去去去!”
见他这副嘴脸,苏清辞再也隐忍不了了,当即执剑,在他脖子上一横,那侍卫应声倒下,没了声息,其他人见此,朝苏清辞围了过来,亮出了刀。
苏清辞铁了心的赔上命也要让父亲安葬,誓要杀出条血路来。苏清辞最擅长的是她那杆银枪,当然使剑也不在话下。
红色的身影如同飞燕般轻盈,玉腕轻轻翻转,冷白的剑身宛若游龙,剑光闪闪,与那身影相互应和,划过侍卫的心口,脖颈,快速收割敌人的性命,奈何围攻之人太多,苏清辞也避免不了负伤,但她恍若未觉,长剑所指,十步一人,仿佛将一腔怒气与恨意尽数注于此剑,杀个痛快,直至力竭。
苏清辞本不是嗜杀之人,能将她逼至此步田地,也是少见。
苏清辞杀意尽显,出手狠辣,不计后果,鲜红的血溅在她脸上,星星点点,仿若开在黄泉的彼岸之花,血一般的颜色,靡丽却也危险。
“住手!”是太子萧启的声音,他来干什么?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其余侍卫们听话地收了手,退后几步,将萧启的身影露出来。苏清辞的红衣破了几处,又被血喂的更红了些,倒生出几分凌乱的美,她望着萧启:“太子殿下有何贵干?莫不是萧衍等不及了,现在便想要了我苏府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
萧启听她直呼德庆帝姓名,也没说什么,“苏小姐一片孝心,孤自得成全。不过,苏小姐可不能离开,棺木白绸这些且让下人置办去吧。”
苏清辞也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索性如今自己孑然一身,还怕他算计吗?当下派几个小厮丫鬟出去采办。
苏清辞转身看着满院子的红绸,只觉得讽刺,女儿大婚之日亲爹命丧黄泉,红白之事发生在同一天,皆是拜德庆帝所赐,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的?怪不得与陆熙的婚事他应得如此轻巧,原是一早便料到这事成不了啊,皇室果真是无情,他居然连自己的亲妹妹也算计在内。
这满腔的恨几乎要将苏清辞的理智湮灭,眼底氤氲着风暴,周身散发着无尽的凉意,“萧衍,你最好把我杀个干净,只要有一丝机会让我活下来,这刺骨的疼意我必千倍百倍报在你身上!”
萧启跟在她身后进来,右手抬起,示意侍卫,“搜!”
事到如今,苏清辞已成了阶下囚、笼中雀,再反抗也无甚意义,只是冷眼看着他们在苏府上下翻箱倒柜、砸东砸西,一副强盗豪绅做派。
一个侍卫手里拿着张信纸样的东西,走到萧启面前,抱拳,“太子殿下,搜出来了,这是苏景川通敌的书信,上面有他的手印,您请看。”萧启接过那张纸,看了片刻,面上仍是无波无澜的样子,“知道了,你下去吧。”
说罢,朝某个方向意味深长地一瞥,便有一个人面露犹豫地站出来,是苏府的管家,李尽忠。他面色纠结,声线颤抖,哆哆嗦嗦开口:“启禀太子殿下,小人乃是苏府管家李尽忠,国公爷出征前,我曾偶然见到他将这书信置于书房密匣中,当时不知竟是通敌书信,没有早些告知您,以致青冥关失守,小人有罪啊!”
李尽忠在苏府做了二十年的管家,被称一声“忠伯”,也算是这府里的老人了,他站出来作证,自是有一定说服力的。
若说寒心,苏清辞是有的,不过只有一瞬。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就是这幅场面了吧。赵顺那个草包,凭他一人之力,这污蔑之事是做不成的。德庆帝必会留有后手,从那封子虚乌有的书信被搜出来之时,苏清辞就做好了被任何人背叛的准备,生死面前,摇摆不定的人性不堪一击。
故而,李尽忠站出来的时候,她只是诧异了一瞬。接着开口:“你们中还有谁看到我爹‘通敌’的,都站出来吧,我苏府庙小,供不起你们这些大佛!”不怪苏清辞怀疑他们,只是到了这种关头,除了阿娘,她谁都不敢相信。
春妍、夏漪、秋霜、冬凝四个丫头齐齐跪下,“奴婢四人绝无二心,愿随小姐同生共死!”
除此之外,其他人没什么表示,倒也没有举证苏景川通敌,大抵还在两难,不过,这是常事,要求所有人对你忠心,怎么可能?那四个丫头是从小随苏清辞长大的情分,又是孤儿,无牵无挂的,小姐对她们好,她们便誓死效忠。
萧启也没理会这些人,带着那封信,押着李尽忠走了。
傍晚时分,满院的红绸换成了白绫,一日之内,经历了人生的大喜大悲,起伏跌宕,苏清辞只觉这世道委实可笑的很。
落霞阁,崔姝双目红肿,定了定神,通敌叛国,这可是大罪,等待苏府上下的必然是满门抄斩的结果,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苏清辞推门而入,将苏慕宇的玉佩取出,递给崔姝,“我去承天门外之时,没见到哥哥的尸身,军报上说全军覆没,但我不信,没见尸身一日,我便信他还活着。”
崔姝听完,稍宽了宽心,虽说希望渺茫,但有个盼头总是好的。
她朝苏清辞招招手,“阿辞,过来,阿娘与你说些话。”
苏清辞坐过去,自见到苏景川尸身起,她的精神就绷着,如今母女两人在这一方小天地内,快要涌出胸腔的苦意终于释放,她对着阿娘,哭得像个孩童。
到底是母女连心,崔姝见她这样,心里难受极了,手指替她擦去泪痕,“乖,阿辞不哭。阿娘在。”
“阿辞,你听娘说,祠堂香案下有条地道,你顺着到了城外,然后逃去哪里都好,你得活着。”
“阿娘,你跟我一起走。”
69書吧
“打小你就聪明,你该明白,阿娘留下拖延时间,你走,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苏清辞握紧她的手臂,想要开口,崔姝拦下,她心里明白,苏清辞这孩子,宁愿跟她死在一处也不愿抛下她,可这种时候,感情是最没用的东西。
“阿辞,你听我说。阿娘自降生之日起,就被套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身份,十六岁前,是清河崔氏嫡女,嫁给你阿爹之后,是苏夫人,生下你们二人,又要为人母,恍恍惚惚几十年,我都快忘了我叫崔姝。
你阿爹总说,让我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不要总是拘着,去守那些个俗礼。 但无奈啊,我不听劝,死死的守着那些礼数,所以我是清河郡最为出挑的闺秀,是顺京城里妇人家的典范,是教出了一对出色儿女的良母,可唯独不是崔姝。
待字闺中的时候,我也想过,与我成婚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日后是不是也要像大多数夫妻那样相敬如宾的过完一辈子。”
话到此处,崔姝眼角划下一行清泪,嘴角微微弯起,笑的灿烂,“如今半辈子陪他过了,只觉得:万幸是他。”
“他平时里总念叨着先帝对公爹之恩,要报国,要尽忠,皇帝疑他,他也没想着培植些自己的势力,帝王的雷霆雨露,他一直都是默默受着,从未主动反击过,我早该料到这一日的。你爹他不是愚忠的人,一步步忍让也是因为我苏家欠先帝一条命,还有就是低估了龙椅上的那条恶鬼的狠戾,如今他战死沙场,也算是还清了,从此之后,我苏家与萧氏皇族只有恨,没有恩。“
说罢,抬手擦擦眼角淌下的泪,”阴曹地府阴冷,尤其是冬日,他老记不住添衣,我得下去看着他点儿。”
苏清辞握着崔姝的手紧了许多,她拍了拍苏清辞的手,“阿辞,我想陪他,不要拦阿娘,也不要怨阿娘,这是阿娘作为崔姝的选择,你得让阿娘任性一回。”
苏清辞眼前早已被泪模糊了视线,这一番话下来,崔姝是铁定不会随她走了,理智与情感在脑内疯狂拉扯,像是要将她的心生生撕成两半,她逼着自己冷血,做出那个所谓“正确”的选择。
她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磨出来,“阿辞尊重阿娘的选择。”
“一个时辰前,娘就让踏雪出府在城外候着你了,快走!”
一匹马进出是没人会关心的,毕竟,大难临头各自飞,牲畜也不例外,故而,门外的侍卫不以为然。
崔姝和苏景川的婚姻起于父母之命,难能可贵的是,终于生死相随,而不是貌合神离。阴差阳错,命运轮转间遇到彼此,却出奇的相合,在这个世道,算得上是幸事。
人们歌颂轰轰烈烈的感情,殊不知,夫妻间,细水长流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轰轰烈烈。在别人的世界里,静水深流;在他们的世界里,轰轰烈烈。
生同衾,死同穴就是他们的相思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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