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辞走后半个时辰,萧启带着大队禁卫军来了护国公府。
“圣上有旨,护国公府通敌叛国,罪无可恕,当诛九族,灭满门。”
说罢,右手举起,食指和中指并拢,往前一挥,目光寒凉,“杀!”
声线没有起伏,仿佛他杀的不是人,而是地上微不足道的蝼蚁。
崔姝在灵堂守着苏景川的棺木,听见外面的喊打喊杀之声,面上没有一丝惊惧,拨弄着火盆里未燃尽的纸钱,忽然,手里挑起燃得正旺的一沓,扔在了供案桌上。
火焰顺势而起,榻椅、窗户被红光连成一片,崔姝无知无觉,用手一寸寸摸过棺木,眼神涣散,嘴里喃喃着,“景川,你看,多暖和啊。”
之后,像是想起什么,在刺绣的绣筐里摸出一把剪刀,借力爬上了尚未封盖的棺木里,与苏景川躺在一处,右手握着他僵直的手,左手拿着剪刀,直直向着自己的心口插去,没有一丝犹豫,血液涌溅而出,染红了棺木内壁。
弥留之际,嘴里轻轻吐出六个字,“景川,你等等我。”
外面的侍卫乱了套,嘴里喊着:“走水了!”
火势蔓延到屋外,整整烧了一夜,险些波及周边的房屋。
德庆五年春,护国公府上下,尽数葬身于火海。
那夜过后,纷纷扬扬的大雪倏忽而至,断断续续下了三天三夜,焦黑的废墟、褐红的血迹统统都被掩埋于雪下,像是要极力抹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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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邸,辰枫抱拳,“殿下,没有发现苏家小姐的尸体。”
萧启眼里闪过一丝流光,“也好,省得孤多费周折了。将那具相似的尸身放进去吧,切勿走漏风声。”
“是!”
“还有,秘密封锁各大城门,派往生阁的人去城外追,要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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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苏清辞身穿孝衣,骑着踏雪,一路飞奔,不敢有一丝懈怠,她不敢停,她怕这刺骨锥心的痛将她拉回去,枉费了阿娘一番谋划与牺牲。
跑了两天两夜,大雪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埋了,饥寒交迫,踏雪走得也有些吃力,故而,她停了下来。
在林里靠着棵树歇脚,大雪封山,全是些枯木,没有食物充饥。
突然,什么东西砸到她头上,苏清辞捡起来,是颗松果,抬头看上去,高处有个树洞,想是松鼠藏的过冬粮。
不过太高了些,爬着费力气,耽误行程,苏清辞就歇了掏它窝的心思。
用手指破开,抠出果仁,喂了踏雪一半,自己吞了一半。
嚼着嚼着,总觉得有些心酸,手指摸摸踏雪的头,眼里闪着水光,抬起头,“踏雪,我没有爹娘了。”
踏雪前蹄在地上刨了刨,用头蹭蹭她,仿佛在说,“你还有我。”
苏清辞懂它,霎时就笑了,不过这笑,怎么看怎么苦涩,“继续走吧。”
往生阁的人,都是死士,接了任务,如果完不成,等着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萧启从不手软,正因如此,阁中之人都是拼了命地追苏清辞。
阁中眼线遍布各处,得到苏清辞的线索并不难。苏清辞奔逃了两天两夜,身上疲乏极了,速度慢下来,还是被往生阁的亡命之徒追上了。
起初她试着反抗,不过往生阁的人越堆越多,像是杀不尽似的,不出意外的,她被擒了。
他们给她喂下迷药,她渐渐无力支撑,晕了过去。
*
再睁眼,入目是床上的帷帐,全身酸软,试了几次才挣扎着起身,稍稍掀开帘子,透进些天光来,好半晌,她的眼睛才适应。
余光一瞥,看到一个黑影,黑影转过来,是萧启。
他嘴角微勾,露出浅笑,走到桌边坐下,自顾自斟了杯茶,“醒了?坐。”
苏清辞心里藏着滔天的恨意,不过她知道如今这情况,她报不了仇,贸然出手就是送死,这条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她不能意气用事。
闭了闭眼,将恨意全数压下,没有回应萧启的话,在另一边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声音凉薄,“为何不杀我?”
“不怕孤下毒?”
“你若真想杀我,昨日我便死了,何必下毒费周折。”
萧启嘴边笑意放大,苏清辞从未见过他这般情绪外泄的样子,愣了愣神,不过,没有多久。
“西陵那边是孤亲自去联系的,西陵战乱只是在天下人面前做的一出戏罢了,就是为了杀你爹,意外吗?嗯?”
萧启笑意盈盈,在她面前将真相血淋淋地扒开,像是挑衅。
苏清辞手指紧紧扣着茶桌边缘,仇人在侧,偏生她奈何不得。
怪不得年宴他要站在她身后,原来刺杀也是安排好了的,就是为了给阿爹出征多一重理由。
怪不得要为陆熙与她赐婚,原是早就知道成不了。
怪不得,护国公府上下加官进爵,封赏一波重过一波,原是早知最后要收回国库。
兜兜转转一场空想,给出又收回。
可真是好大一场局啊,环环相扣,严丝合缝。
萧启对她眼里的恨意乐见其成,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别的。
起身绕至她身后,居高临下看着她,双手搁置在她单薄的肩上,稍稍用力,压低头,凑近她耳边,声音低沉,“恨我么?”没有用“孤”,而是“我”。
萧启与她的距离可以说是过于近了,早就超越了礼数约定的男女大防,苏清辞正想作出反应,他就收手离开了。
苏清辞定了定神,没有答他,“萧衍怕我爹夺权,大可针对我爹一人。边关战死的二十万将士何辜?他就不怕他们夜半时分来索命吗?”
“这个嘛,孤那父皇定是不在意的。在他看来,二十万将士换除掉苏景川,他是愿意的。”
苏清辞没再问了,心里早已凉透。
“怎么不问了?失望了?”
“留着我,不怕威胁你的江山吗?”
“呵呵,江山,那是父皇在意的。就算传到孤手里,孤也不在乎。”
说完,他收敛了笑意,眼里像是蕴着一汪寒潭,任光照在上面,闪出诡异的光,“孤更喜欢的,是毁了它。”
这番话,可谓惊世骇俗了,太子心心念念的居然是毁了即将到手的江山。
苏清辞抬眼看他,深觉此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比起爱权爱江山的德庆帝来,他似乎更难以琢磨,没有软肋,没有目标,还带着一股常人没有的疯劲儿。
萧启走近她,戴着玉扳指的手捏上苏清辞的下颌,冰凉的玉触到肌肤,苏清辞被冻得瑟缩了下,想要挣开。
萧启的手却紧了紧,将她的脸抬起,一寸寸打量过,末了,用拇指隔着玉摩挲了两下,动作暧昧,可他眼底清明,没有一丝情欲,“至于留着你,孤自有用处。”
说罢,转身拂袖离开。
苏清辞其实想过,萧启留着她,是不是为了她这张脸,她这张脸如何,她自己是知晓的。
毕竟,权利和美人是大多数男子追求的东西,他是男子,是不是也不能免俗。
可是,萧启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再说了,方才他靠近之时,眸子里仍然是平静无波,窥不见一丝男子对女子的渴望,若不是他真的免俗,那就是藏得太深。
69書吧
苏清辞越发看不透他了,而且,他愿意留着自己,说不定是一时兴起,若这兴头下去了,等着她的还是一条死路,她不能留在这儿。
苏清辞不是拎不清的人,她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暂时蛰伏在仇敌之下,是为了保全自己,以待来日羽翼渐丰,从而更好地复仇。
现如今,她杀不了他,若一时冲动强行杀他,只能是两败俱伤,况且,她的仇人不止他一个,她能做的,需做的,只有——逃。
若能伺机逃出去,暂时的虚与委蛇和顺从,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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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留着她,只怕往后是大患。”辰枫对着萧启开口。
“大患,患什么?怕她杀孤,还是怕她夺江山?江山,孤不在乎,至于杀孤,若她有那个能力,孤可以给她递刀。”
辰枫看着萧启,面上犹豫,一瞬过后,像是下了决心冒死进谏,“殿下,您……是不是看上她了?恕在下多嘴,您要什么美人没有……”
看他还要说,萧启拦下,像是不明白辰枫为何有这种想法,“俗气。”
右手下意识的摸了摸左手的扳指,上面似乎还残存着些苏清辞的温度,“将皓亮的银月拽进寒潭里,再不见天日,不是更好玩儿么?”
辰枫虽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却明白自己想岔了,殿下不是喜欢她。
成大事者,不能有情感牵挂。像殿下这样的人,对于女人,只能宠,不能爱。不过好在,殿下既不宠也不爱。
辰枫心里松泛了些,自己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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