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等着我,我来了,一定要等我啊,等我!”邢天飞速地穿过春风酒厂老旧的厂区来到自家楼下,耳边呼呼吹过的每一阵风都好似在呼啸着催促他,他急得整个后背都在发麻,但脚步却不敢停下。
楼下聚拢的人群看到他后纷纷七嘴八舌地散开,面面相觑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小天来了!”
“哎,小天来了,快看啊。”
“对对,是他,是小天。”
“……”
“小天啊,你可算来了,快上去劝劝你妈吧,她……”
他喘着粗气往天台望了一眼,顾不得周围人声哄闹抬腿正要往楼上冲,却不料被父母的好友刘和平迎面拦下,他是这群冷眼围观的人中唯一真心对他们家的人了。
“呼呼,呼,呼,刘叔,您别急,我先上去看看。”
刘和平急得连连叹气,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一边抬头看着楼顶一边急切地向邢天说着目前的情况,“小天呐,你听刘叔说,你妈还在上面,警察都上去劝了两个多钟头了,也不让我们上去,哎,真是急死人了,你上去以后一定要好好说,多说好话,不要刺激她,千万不能提你爸的事情啊。”
“我知道了刘叔。”
“快,快去!一定要把人劝下来啊!”
“嗯。”
“哎……”
“砰!”
“啊啊!”
“呀!跳了跳了!”
“这,真跳了?”
“唉,可惜啊!”
“怎么这样想不开?”
“哎呦,还不是被他这个宝贝儿子给气的。”
“就是就是,老爸都死了还只顾着在外面花天酒地呢!”
“听说呀,老厂长犯病那天他也是彻夜未归,最后还是老刘带人把他扛到医院见了最后一面,那一身的酒气呀,啧啧……”
“行了行了,别一天就知道嚼舌根,小心让人听见。”
“切~~”
“......”
一声巨响伴随着四下的惊恐嘶喊,一个人影笔直地在邢天眼前坠落。
“妈!妈妈!妈……”
透过二楼楼梯拐角那扇覆满灰尘的小窗,邢天看到了仰面躺在血泊中的母亲,深色的血液在她身下蔓延开来,活着地上残败的枯树枝看起来格外狰狞。
他只觉得眼前附着着一片模糊的血色,耳朵里充斥着强烈的轰鸣声,惊慌地连呼吸都快停止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母亲身前,低哑的声音一遍遍地哀嘁着,“妈!不要啊!妈,妈,你回来,妈......”
瘦削的高个子警察一脸惋惜地来到邢天近前,低垂着眼睑静静看着跪坐在血泊里瑟瑟发抖的大男孩,他一米八几的偌大身影此刻在众人眼中却瑟缩成了小小的一团,逐渐淡下去的哭喊声,充血的眼角,让围观的人群都不自觉地后背发紧。
他神情复杂地仰起头,轻轻吐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开口道:“你就是邢天吧?很抱歉,刚才在上面发生了一些状况,你母亲她......”
“......”
“请节哀!”
见邢天没有起身回话,刘和平小跑着从人群里挤过来,拉着警察的胳膊说,“呃,警察同志,这孩子被吓着啦,先让他缓缓吧,回头有什么手续要办的,我再带他亲自去局里办理,您看可以吗?”
办案警察看了看沉浸在悲痛中的邢天,摇摇头叹了口气对刘和平说,“你是家属?”
“哦,不是,我是他爸爸的老伙计了,也是厂区的居民,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
“那你知道他们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刘和平一脸惋惜地陈述着邢家的近况,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呃,他是独子,他爸爸前阵子也不在了,他妈妈正是因为这个才一直闷闷不乐的,今天这事儿我们真是,想不到啊,苦了这个孩子了。”
“人我们先抬走了,但是程序上需要家属签字确认,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做笔录,你最晚明天之前带他来一趟所里。”
69書吧
“好,我转告他,辛苦。”
“应该的。”
邢天的耳朵里此刻早已听不到任何声响,他只恨自己昨晚和朋友们喝酒喝到后半夜导致今天没有及时接到警察和刘和平的电话,心里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头疼,直到疼得昏了过去。
“邢天!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刘和平心疼得一把将他揽在怀里,嘴里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一边在人群里焦急地寻找老伴儿的身影。
那天夜里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阵雨,邢天醒来的时候楼下的血迹已经不明显了,不知道是被雨水冲刷干净了还是有人觉得晦涩所以清理过了,他站在刘和平家的露天阳台上死死盯着那块被警戒线围起来的地方,目光里充斥着死寂,就连呼吸都冰凉了起来。
刘和平和老伴儿似乎都发现了他的异常,但他们此刻也是无能为力,要劝一个刚刚失去了双亲的孩子振作起来真的太难,他们也只能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相互叹气,刘和平的老伴儿站在客厅里抹着眼泪,声音颤抖满腹悲凉,“你说这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说散就散了,兰英是个多好的人啊,咱们厂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漂亮更温柔的女人了,想想我们在一个车间干活那会儿......”
“哎呀你这个人,哭哭啼啼干什么呢?快去洗把脸,别一会儿让小天看见,老了老了还不懂事了。”
“你就知道数落我,我还不是伤心的。”老伴儿委屈地抹着眼泪走向卫生间,经过书房的时候眼睛不经意瞥见了端正地摆放在书桌上的一张泛黄的四人合影,心酸的滋味再一次涌上心头。
“小天?你醒了站在外面做什么?夜里风凉,快进屋来,我让你婶子下面条给你吃。”
“刘叔,我妈呢?她吃了没?”
“小天啊,好孩子,你都昏睡了一整天啦,先不想了,吃了面好好歇一歇,咱爷俩聊聊,你心里有事刘叔都知道,说出来就痛快啦。”
邢天的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涩,伴随着灼烧之感直达口腔,酸得他舌尖都麻了,深深皱起的眉头硬是把眼泪给逼出来了,却依然倔强地向上梗着脖子挤出一句话,“我妈最爱吃婶婶炸的炸酱了,她老说自己不如婶婶贤惠,没有做饭的天赋,不然的话,我和我爸也不会经常不回家吃饭。”
“来,孩子,你听刘叔的,咱先进屋。”刘和平轻叹一口气揽着邢天的肩膀将他带回了屋里。
“来,坐下。”
“嗯。”
“老伴儿啊,让你煮个面怎么还没煮好?快点啊。”
刘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放在邢天面前,“哦哦,来了来了,这不是好了嘛,催什么?快,小天,趁热吃,今天的炸酱我多放了肥肉,婶婶记得你爱吃肥的。”
抬眼看着满脸慈爱的刘婶,邢天被吓坏的心稍稍感到一丝宽慰,“谢谢婶婶,我......”
“快吃啊,吃饱了再说话。”
他拖着疲倦的双眼看看刘和平老两口脸上的担忧,最终还是把心里的话都咽了下去,努力压制着滚滚翻腾的胃酸,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面。
“好孩子,累的话再去睡会儿吧,有什么睡醒了再说。”
“不睡了,我想去看我妈。”
“不急,明天一早刘叔陪你去。”
“我……”
“对了小天,你爸,出事之前来找过我一趟。”
邢天的眼里突然有了光亮,他热切地盯着刘和平的眼睛,他太想知道父亲的事情了,也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他母亲走了绝路,“刘叔,我爸他,他有没有跟您说什么?或者,或者留下什么东西?”
刘和平仔细想了想,慢慢地说,“倒是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老伙计之间叙叙旧罢了,不过他那天的情绪确实不太好,我知道他因为酒厂改制的事情顶了很大压力,心里不痛快也在所难免,就宽慰了两句,他也说事情快解决了,到时候再来好好跟我喝一顿,可我现在想想,他怕是有事交代。”
“会是什么事?您就一点儿都不知道吗?”邢天激动地往前靠了靠顺势拉着刘和平的手说,“刘叔,您是我爸最信任的朋友,也是最了解他的人,他在这个时候找您诉苦一定有事情想说,您再好好想想,他真的没有交代其他的事情吗?”
刘和平微微皱了皱眉,突然一惊,拍着大腿喊了一句,“张俊!对,你爸提到了这个人,说是最近经常和他在一起工作。”
“张俊?”从小在厂区大院儿长大的邢天对厂里的每一个人都十分熟知,这个张俊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我也不认识这个人,不过既然是一起工作的人,厂里应该有人认识,等忙完了你妈的事情我再帮你打听打听。”
“好,先谢谢刘叔了,您老一定要记得啊。”
“好好。好孩子,以后就把这里当家,想吃面了就过来,不要和你刘叔见外。”
“嗯。”
“你妈的丧事,需要通知厂里的人来帮忙吗?”
“不用,我爸以前就老说将来退了休想回老家去住,我想他们应该会希望安葬在老家吧。”
“落叶归根呐,你想得对,有用得着人的地方你就说话啊,我虽说退下来了,厂里那些人我还是能用得动的。”
“嗯,谢谢刘叔,不用麻烦大伙儿了,我明天会联系老家的亲戚的。”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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