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一早,严尚富如沐春风,拉着肩背后的巨大包袱提前将马车备在后院外。
也不能说赶马技术差劲,就是盼家心切,一路颠颠簸簸地将苏九祯晃的头晕目眩。
余光扫见宋清孰身直稳坐,他只得悄悄抓住窗框避免摔出去。
看他抠的死死的手,宋清孰手指触他腰后,稍一思索将人环住。
“啊,多谢。”苏九祯笑了笑,有些欲哭无泪,这路怎么好像比上次回来长了不少。
他收回手,跟着腰上力度往宋清孰身边靠了些,路上一个陡坑不慎撞到他肩膀,还未脱口致歉,已觉肩骨疼的不寻常。
见此,宋清孰跟严尚富打了招呼,将他微揽入怀。苏九祯一手撑着座,不敢随意靠肩又不便避开,只得逞强半靠半支着身子。
马车刚进村口,远远地就见两个人跑来。
再前是小瘦子,再后是陈贺德。
“爹,爹,你终于回来了,带了什么呀?”小瘦子跳进严尚富怀中,等到另外两人下来,又推开父亲开心地将苏九祯手臂抱的紧紧。
苏九祯摸着他的小脸,比先前肉乎许多。
“祯哥哥,我害怕死了,我以为那些人要把你打死,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自从苏九祯被抓走,他就饭吃不下,觉睡不好,每日跑到土地庙前祈祷。
“九祯哥,清孰哥,宋姨在门口等着,她说腿上风湿犯了,走不远。”陈贺德却是瘦了不少,眼圈乌黑,无精打采。
宋清孰拉过严至学,让他帮着严尚富提东西。
苏九祯担忧道:“贺德,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陈贺德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听至学说你们今日回来,就和他来看看,我先回去了。”
苏九祯拉住他,将一个包裹递给他。
“你脸色和至学的病容不差了,里面有半袋银子,若是病了一定早日诊治,别让你娘亲担心。”
“我……”陈贺德没推辞,张嘴不语,提着东西朝自己家走了。
“走吧。”宋清孰看着那个身影走远,和严父子分了头。
严尚富赶着马车往陈姥爷家时,瞧见天上乌鸦飞进林子,连忙跳下马车,斜斜晃晃地撵上苏宋二人。
“清孰,清孰,我想起来件事儿。”严尚富眉头皱成川字型,他回忆说,“几天前那个周师爷去我那切细肉喂乌鸦,说什么冤魂无尸,解在城西,半生癫狂,却为玉成。”
“我当时记得清清的,就是没懂他念叨给我听干啥,结果没想到他突然就那么没了。刚才想起感觉有点什么意思,还是告诉你们为好,希望没误事。”
两人慢步走在道上,苏九祯说,“周蔺要你翻到证据,我听狱卒说,他一直跟在秦不淮身边,大小案件都会过目,卷宗与供词也是他收录。那日他半路用刑,话里藏话,也是碍于耳目。”
“我知道。”宋清孰搀住他手臂,怕他倒膝不稳,“昭罪那日,周家宅夜里被烧殆。他既料到这个下场,证据不会藏在家中,秦不淮纵火防的是我。”
苏九祯按住他的手,猜测道:“他知道县衙内只有严叔是你的眼穴,因此暗示你,去城西找一座无尸坟,挖棺得论。”
“是。”秦不淮的针锋相对,太过蹊跷。他想到营子里的那个同生,既然受命来此裁尸,应当早就出手相逼。
他尚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被弃。
“回来了。”张万珍面色苍白了些,她看见两人,走了几步。
“我做了一桌子菜,就等着你们上桌。”
她在桌下烧了碳火,桌上摆满丰盛的菜,三双碗筷。
“九祯,你多吃点肉,人瘦了。”她给苏九祯碗里夹了椿菜裹肉,欲言又止。
“多谢。”苏九祯看出她心思,等到宋清孰去陈姥爷家,他道,“宋姨,您直说便可。”
“唉,这话……说出来太刻薄。”张万珍眼眶浮肿,她用铁戳子将火星挑亮,“当初是我糊涂,给清孰安排这种亲事,我也想明白了,人活这么几十年,无非图个踏实。我把你买回来后,让你受了不少罪,遭人耻笑还蒙冤下狱,这些你都不抱怨。
“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不像小户里出来的,把你按在这乡里太委屈,你也要娶妻生子,也要过活。清孰有些事情不能明着说出来,你当体谅下,我这有些积蓄,你拿着安家去吧,活着比啥都好。”
苏九祯没接,面带笑意道:“好意九祯心领了,只是我从不认为来此算作委屈,应该说我这条命是受您所救,但我如今孑然无以为报,他时有机会再来报答。”
他看着宋母神色惭愧,宽慰道,“按理我应当唤您一声母亲,不过我心羞愧也不敢表露。他朝清孰正式娶亲,我一定回来相贺。”
张万珍听此眼泪涌了出来,她用手背拾去,实际心里哪舍得撵人走,可清孰偏偏走的险路,她不能留这孩子跟着受牵连。
黯黄的光影裹住她泪水涔涔的瞳孔,伸手理去鬓发,她不敢再看那强颜少年,转头望向门外。
不知何时,宋清孰已经回来,背抵桂树,低头擦着一支锐利的短茅。
白雾将山头蔽的严实,夜浓时便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
他没什么要带走,就将宋清孰送他的两件衣裳叠好放入柜子。等到宋清孰进来,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金丝锦囊,递过去。
“你做的?”宋清孰眸光微动,抬眼望他。
“不是,是之前在鸳绣堂买的,我在背面添绣了百合。”
他说完见宋清孰神情复杂,岿然不动。
“没什么寓意,你别多心。”苏九祯弯腰替他结在腰封上,心里莫名低落。
起身时,又哑然失笑,自己和阿厌怎得这么巧,离别物都在悬腰处。
不知阿厌此刻到了何处。
他眉眼带笑,微微抬头,与他相视。
“我有事拜托你。”
“什么事。”宋清孰僵着脸,语气也很生硬。
“我答应过教小瘦子读书,思前想后还是让他到书堂更合适。还有贺德,他今天看起来有事瞒着,他们喜欢与你交道……”
苏九祯尽可能自然地将心中牵挂一一吐露,说到最后便去收拾床被,这段时日没回,宋母给他们添了一床被褥。
他动作很轻,在这气氛凝结地屋内只有轻微地窣窣声,他期望宋清孰能说点什么,又自然地落空了。
于是他只能掩去那份无端的低落,笑着道:“睡吧,这些天你也累了。”
宋清孰双目似井,叫人猜不出所想,他怕自己再看会忍不住失言,便自发躺到外侧,和初次共榻一样,看着宋清孰掐灯,心绪却是不宁的。
闷闷的,无法言喻。
屋内熄灯后几乎只能目见轮廓,苏九祯合眼思虑着明日的行程,蓦然被一只手掌探入脑后发间。他惊慌睁眼,对上宋清孰怨埋的眼神,呼吸不由变的紧促。
接着有冰凉发丝滑入他脖间,还不待他反应,宋清孰冷淡的声音于咫尺响起。
“那你呢?”
苏九祯屏着气息,心跳到嗓子眼,声音也紧张的发颤。
“我……我……怎么?”
“你,不顾己,单为他人着想?”宋清孰盯着他惊愣的表情,俯身埋进他颈侧。
似是忍了很久,带着强制性地将人定在身下,却又很轻柔地擦着他脖颈,点点酥隽,最终停在锁骨的漩涡处,唇开触肤,齿下留痕。
刺痛惊醒了呆若木鸡的苏九祯。
另带惊痛出口的一记闷哼,有几分娇嗔。苏九祯咬住唇,心中极速横跳。
他不明白宋清孰所想,亦不知该作何举,只觉距离过于亲近,鼻间余绕的全是对方淡淡的清香。
待人松口,他条件反射要朝上撑坐,却被按住双肩压回枕里。
苏九祯喘着憋了良久的气,抬手抓住他手腕,急道:“宋清……”
“我知你要走,只此一次,算作印记。”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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