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笔直的柏油路穿过沙漠戈壁,一直延伸至天边。车子平稳地在路上行驶着,迎着不远的天际开去,蔚蓝的天空和漂浮的白云就在车子上空,感觉只要开到路的尽头就能触碰到它们。
路云看着车窗外苍茫无际的戈壁滩,心里不住的感慨这颗星球的神奇伟大。昨天的早上,火车穿越的还是家乡的奇峰秀林,南方的大地还是满目苍翠。一天的时间,她们就来到了祖国的大西北,看到的是如月球般荒凉的大地。
就在她以为车子会一直开到天的那边时,车子突然就停了。来接应她们的老板让车上的人都下车。靠着路云肩膀睡着的妈妈这时终于醒了,她以为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可是从车上下来,看到的却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戈壁。
车上的人下来完之后,大巴车就掉头走了。仿佛它只是负责把他们送到外星球来,送到后把他们抛下自己就回地球了。来接人的刘老板对着这一群大妈大爷说:“我们的车马上就到了,一下你们都坐这几辆车过去。”当刘老板看到路云时,愣了一下,这女孩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而且斯斯文文的,站在这群最年轻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中,显得格外特别。 他皱了下眉头问路云:“你以前来摘过果吗?”路云说没有。刘老板没再看路云,又对那些大妈大爷说:“你们这些很多都是以前来过的,谁带了新人来没跟人家讲清楚这里情况的,到时候人家待不下去我们可不管,反正没到果期结束,谁都出不来的。”
看着刘老板那副轻视的样子,路云心想不就摘果吗?我就不信我摘不过这些大妈大爷。她从背包里拿出水杯,打开盖子递给妈妈。
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但对于西北大地来说,正是烈日当空。人在这沙漠上毫无遮挡的暴晒,确实是难以忍受。还好没多久,他们就看到几辆越野车从戈壁腹地开过来了。大家又纷纷拎起自己的行李往越野车里塞。等人和行李都塞完后,越野车又往回开了。
路云和妈妈被挤在一个人的位置上,闷热的空间,夹杂着汗液和人身上的气味,路云差点被熏得窒息。她连忙把车窗开完,把头伸到外面。缓过气后,她转过头来问司机,大概多久才到?司机云淡风轻地答,四十分钟吧。这时路云才看清司机居然也是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头戴一顶翻边帽,虽然皮肤黝黑,但五官深邃,有一种硬朗和阳刚之气。路云不由自主就联想到了西部牛仔。她心想自己在这里待上两个月后,会不会也跟他们一样的肤色?
“你也是在那里种枸杞的吗?”路云问
“是的。”
“你们为什么要在这么偏远的地方种枸杞呢?不可以在离城镇近一点的地方吗?”
记得大巴车开出市里几十公里的地方就是广袤的空地,路云认为,那些地方更适合种枸杞,最起码交通就方便得多。而现在这个地方,车从市里开出到现在起码过了五个小时,感觉方圆几百公里都是无人地带,不知道所需的物资怎么补给?水又是从哪里来?
“这里相对来说,下雨更少些。”“牛仔哥”继续云淡风轻地回答。因为一看到他就想到西部牛仔,路云就在心里叫他“牛仔哥”了。
“你们是本地人吗?”
“不是。”
“那你们是哪里人呢?”路云问完这句突然发现自己好像问题多了点,其实她就是带着好奇来的,她想问很多问题,但又怕人家不耐烦。
“江苏徐州的。”“牛仔哥”并没有显得不耐烦,他从后视镜看了一下这个像记者一样问题多多的女孩,笑了笑。
妈妈和几位姨妈都取笑路云说,你是来摘果的还是来泡帅哥的?
路云直接无语她们,就跟人聊几句天,怎么能想到泡帅哥来?还好她们说的是家乡方言,不然人家听到要尴尬死了。
当看到座落在茫茫戈壁中白板蓝边的板房时,陈姨妈说那里就是了。板房的四周,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枸杞地,地的东边,还种着一片白杨树。路云没想到,在方圆百里都是荒漠的地方,居然会有这样一片绿洲。
陈姨妈是她们这一帮的带头人,她们这一次同行的六人中,只有她和一个七十岁的李奶来过,路云和妈妈,还有莫姨妈和阿朵姨妈都是第一次来。路云妈本来是不让路云来的,往年路云做点家教或打点寒暑假的工工资也还可以,没必要跟着一帮中老年人混,更何况她九月份就正式工作了,来这里晒两个月回去,到时恐怕黑得不敢见人。路云却不想这些,去年老妈去青海的时候,她就很想跟着去,只是时间不凑合。这次来阿拉善,听说有沙漠,就特别想体验一下大漠的生活,于是就赖着来了。
那“牛仔哥”把车开到一排房子前的空地,让她们拿行李下车后又开走了。空地上已经站了很多人,都是刚刚一起坐大巴车来的。其中有一帮联系的老板就是这排房子的,所以直接把行李搬进去了。
陈姨妈说这里有好几家老板,她们往年都是跟刘老板家摘的,所以今年她们还是去刘老板家。
路云看着这排房子门前脏乱差的景象,心里祈祷刘老板家不要像这样。本来以为刘老板会开车来接她们过去的,可是她们等了半个小时没见来。陈姨妈说,算了,我们走路过去,反正也不远。然后陈姨妈就带着她们往刘老板家走去。当走过一块枸杞地时,看着和人高的枸杞树上挂着一串串鲜红的果子,从来没吃过枸杞鲜果的路云忍不住想摘点来尝, 她问陈姨妈能不能摘点来吃?陈姨妈说可以摘点来吃的,但不知道人家有没有打过药。路云心想反正以后天天都可以在地里吃个饱了,就不差这一时了。
出了枸杞地,居然是几座连着的沙丘。虽然有在电视上看过沙漠,但是当真正身处其中,你才能体验到那种感觉。如果你站在泰山顶上是那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那么身处在浩瀚无边的大漠中就是那种一切都很渺小的感觉。
路云拿出手机拍摄,老妈在前面催她走快点。她拍好后才随着老妈她们印在沙丘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足印跟过去。
下了沙丘,就看到了一排板房。陈姨妈说,这里就是刘老板家。老板娘刚好站在板房外,看到陈姨妈她们,连忙笑脸相迎。陈姨妈说:“老板娘,我们又来了。”
“好呀,欢迎!欢迎!”老板娘看起来非常热情开朗。她带她们去安排好的房间把行李放好。
房间靠南,也就是靠沙丘这边。里面只有一张大通铺和一张桌子。大通铺上堆了几床白色的被子,看起来脏得有点发黑。路云可以接受跟大伙睡一床,但是却不能接受这脏得发黑的被子。还好她带了一张毯子,还有一件加绒外套,估计能应付睡觉。来之前她就知道这里温差大,白天四十多度,晚上会降到十度左右。老妈和几个姨妈们却非要塞给她一床被子,路云说:“我年轻,不会冷,李奶年纪大,多盖一床。”然后就把被子抱给李奶。
床铺弄好了,大家又张罗做晚饭。因为她们跟老板谈好的工价是一块五一斤不包吃。但老板会提供一袋米和一瓶煤气。其他肉菜鸡蛋之类的已经托刘老板外出的时候另外帮买,到时候从工钱扣。
吃好晚饭后,就看见刘老板从外面开车回来了。原来他去接另一帮采摘工了,那帮采摘工是从他徐州老家过来的,也是每年跟他家摘的。这一次,她们也是一共来了六人,其中有一对是老夫妻。短发的胖阿姨是他们的“带头大姐”,其他的都没来过,但都跟刘老板有点沾亲带故。
陈姨妈跟徐州的带头大姐认识,她们互相寒暄一番,然后带大家去看刘老板地里的果。
刘老板家有两块地,一块在房子的北边,另一块有点远,在东边靠白杨树那里。她们先去房子边的地看了,挨着房子这一头的果树长势很好,果子结得又大又多。而朝北那一头,果树长势比较弱,果子也结得又小又少。但果子都熟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开始摘了。
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但天色看起来还早。大家又说要去看另一块地的果,于是大家又一起往东边那块地走。走了没多久,路云听到不远处有像瀑布一样哗哗的水流声。路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很快她就亲眼看到了这个“瀑布”——一股强大的水流从一条很大的橡胶水管里喷涌而出,流到下面的一个半圆水池里。路云激动的叫了起来,想不到这沙漠下面蕴藏着那么丰富的地下水。她蹲在池边,伸出双手去接住那股水流,强大的冲击力让她的手差点承受不住,她捧起一捧水,水是那么清澈冰凉,使她忍不住用它们清洗了一下自己那张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
李奶说这水是老板们钻了很深的地方才得的。埋这根水管的沙丘上长了一片茂密的芦苇。抽水池对着的地方有一排板房,这排板房应该是这里的所有房子之中位置最好的,因为它门前对着的是一条水沟。房子背后的沙丘上还长着一片开满粉红色花穗的小乔木。在这里会让人感觉不到身处在荒漠之中。
路云看见开车接她们来的那个“牛仔哥”正在房门前忙活。原来他家就在这里。路云像看到老熟人一样,激动得想跟他挥手打招呼,突然想到人家跟她又不熟,于是收起想举起的手,然后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对他笑了笑。牛仔哥也对她腼腆地笑了笑,然后又低头忙活。
从东边的地回来,大家商量好明天还是先从房边那块地摘起,因为东边那块地果子还不够熟。等摘完房边那块地也就可以摘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奶的闹钟就响了。路云拿起手机一看,还不到六点。李奶关了闹钟就起床风风火火地煮早餐,其他几个姨妈也陆续起床洗漱。
吃着李奶煮的面条,大家讨好的说李奶起的早,李奶不领情地说:“早?不早了,人家那些天没亮就起了,现在都到地里了。”陈姨妈说,她们去早不一定有她们去晚的摘的多,因为这块地一直都是从北边摘起的,最靠北的那几排果子都不好,难得摘。
等她们去到地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差不多到白杨树顶了。她们赶紧接着顺序排。路云妈叫路云跟她摘一排,一人摘一边这样快点。路云却要自己摘一排。其实老妈虽然平时爱睡懒觉,也不爱做家务,但是挣起钱来一点都不比别人差。去年她和阿朵姨妈第一次跟人去青海摘枸杞,就是那里的第一。所以她有点想不通手短脚短的老妈,是怎么做到的。现在她可以亲眼看看她是怎么摘的了。她看了老妈和陈姨妈这两个高手的手法,她们都是一样的一拉一抖,把一串果子都抖拢,然后用手指飞快地抹摘。只是老妈动作更快,陈姨妈呢,看不出很快,但稳稳的像一直在做匀速运动。
学习好后,路云立马开干了。对于她来说,摘果最大的乐趣是她喜欢挑战自己更快的速度,要快到极致的那种。高处的果子好摘,矮处和躲在里面的果子就不好摘了,需要弯着腰或蹲着摘。这对于很久没干农活的路云来说,老腰很快受不住了。她看到徐州来的大妈大爷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套凳,随时可以站也随时可以坐,这可轻松多了。她觉得有趣的是她们这边的每个人肚子上套一个小桶,徐州那边的每个人屁股上套一根小凳,要是这样两边的站一起拍张照,一定特有意思。想到这她忍不住笑了。她问旁边的老妈和陈姨妈,你们怎么不买套凳带来?老妈说以为老板这里有的。
中午的时候,路云看到“牛仔哥”开着一辆黄绿色的像拖拉机又像三轮车的车子过来。接着刘老板也开着同款的车过来了,他一边开一边吼:“过秤啦!过秤啦!”大家听了没有谁动身,本来想动身的看别人没有动身也不动身了,反而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就像考场上没做完题的学生,在老师催交卷时在老师催交卷时才忙慌忙乱的猛做几题。
路云摘完一排后,她是接着徐州那对老夫妻旁边的那一排摘,老夫妻是两个一起摘一排的。路云问他们今天上午摘了多少?夫妻俩是一对老实巴交的人,他们憨笑着用蹩足的普通话说:“我们摘得太慢了,才得两桶。”路云心想确实挺慢的,她看到老妈一个人摘都差不多有两桶了。
69書吧
刘老板已经在路上不耐烦地催第二次了,路云赶紧提起自己摘的果子过去。她成了第一个过称的人。一桶半称来一共是四十四点六斤,老板说四舍五入算四十五斤了。路云高兴地说谢谢老板!站后面的阿朵姨妈开玩笑地说:“谢他干嘛,下次你称四十四点四斤他也不客气的给你算四十四斤。”结果称她的是四十七点三斤,老板就不客气的给她算四十七斤了。她假装生气地翻了老板一个白眼,大家都笑她乌鸦嘴。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说起上午摘果的事情,陈姨妈说:“我就说嘛,我们去的晚比她们去的早的还摘得多,她们那边就那带人来的那大姐摘得快,其他的都摘得慢。”
因为两边的人说话都是方言,所以彼此都听不懂对方说什么。只有要跟对方交流时才讲普通话。但是她们又都自认为自己的方言最接近普通话,不明白对方怎么会听不懂。她们之间也很少说话,因为徐州那边工价是一块二一斤,老板包吃,所以她们每餐只回来随便吃点就接着去地里了。而路云她们这边煮好吃好还得歇会气再去。
午饭后的太阳毒辣无比,气温也达到四十几度。除了吃饭的过道凉快,其它地方简直是天烤地蒸。因为地都是沙地,人站在上面从脚底到小腿都能感觉到被熏烫,空中的热威力也不逊色。反正就热得人身上汗流不止。往往一瓶矿泉水喝下去,很快就从身上流完了。一天得喝十几瓶矿泉水。
路云想,她们手快的算起来平均也就得十多块一小时。为了这十多块钱,让人在火热的太阳底下暴晒,哪怕什么也不用干,那也是不值的。所以年轻人有选择的都不会来。中老年人想挣钱又没有更多的选择才会来。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苦,就像李奶,她儿女都有事业有工作,经济条件甚至比老板还要好,可是她就是喜欢来。
有一天下午,路云正坐在自带的小胶凳上摘矮处的果,不远处忽然飘起了歌声: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她的歌声悠扬嘹亮,让所有人都仿佛置身于电影里六七十年代的劳动场景。路云站起来看,发觉是李奶在唱。路云赞叹道:“李奶,原来您唱歌这么好听的,简直跟歌手一样!”李奶乐呵呵地说:“我以前就在歌唱团里唱歌的。”
李奶真的很喜欢唱歌,她一首接一首的唱,路云有时也跟着唱。李奶唱《映山红》,她就跟着唱《映山红》,她唱《南泥湾》,李奶也跟着唱《南泥湾》。
一起的几个姨妈手在忙,嘴巴也没闲着,她们一直以来话就多,嗓门又大,现在在一块地里干活,更是聊得痛快。她们除了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还能说出很多有趣的人和事,路云好想把它们收集起来写一本故事集。
刘老板心里估计被气得够呛,这来得都是啥人呀,说话的说话,唱歌的唱歌,都当来赶场的吗?可是每天过秤,人家摘得比不说话的还多,他就不好说什么了。
徐州那帮工人早就有怨气了,她们不止一次地对刘老板和陈姨妈她们说,她们太吵了,干个活都不得清静。
其实她们心里最大的不满还是工钱的问题。觉得她们工价比陈姨妈她们低了。她们每天起得比陈姨妈她们早,吃了饭也不歇气,明明很拼命地干,但每天的工钱还是不如她们。所以她们心里都有点忿忿不平。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为了减少下午和太阳亲密接触的时间,陈姨妈她们也不得不天没亮就起床煮早餐吃,好赶在天亮时到地里摘果。比她们更早的是成千上万的鸟儿。在沙漠戈壁这种食物极度匮乏的地方,这一年一度的美食盛宴对它们来说显得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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