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为江阮宁报仇出气吗?
坐进马车里的魏策闭目养神,修长的指节放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记忆却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秋天。
也是这样圆月高悬,朔方的戈壁已经起了清霜,他们魏家为了营救刚愎冒进的先帝脱困,上至耄耋老将,下至银袍少年,皆拼死迎战,到最后全族叔伯子侄十余人,皆血洒敌阵......
而先帝为了掩盖自己的失利让千余将士就这么白白丧了命,竟然对此只字不提,让他们魏家的牺牲毫无意义!
对于高高在上的先帝和那群重臣来说,戍边武将魏家,不过是随便就能拿来擦掉声名上污渍的小角色,连为他们封个功都不配。
九死一生的魏策躺倒在死人堆里,第一次怨恨起了这世间的不公!这皇权的昏庸!
而想出这个馊主意的,正是当时待在皇帝身边的孙简,他借此颇得先帝信任,这么多年来领着孙家平步青云,封侯拜相。
魏策睁开了眼睛,往日的回忆让他清冷的眸中久违的浮起了恨意,他想到了当初那个绝望的自己,他将父亲叔伯尸身一具具拖出来时,仇恨和愤怒的种子就在心头疯狂的滋长!
可以说从他应下先帝的征召,到一步步擢选到上京城来,每走一步都是带着复仇的脚印的。
他要向上爬,拼了命的去丰盈自己的肌骨,然后在他足够和孙家叫板的时候,也让他尝尝权势倾轧的滋味。
可一个一穷二白,毫无根基的寒门子弟,从朔方来到世家遍地的上京城,就是最底层的存在,谁都可以欺他辱他。
他因为拔尖没少被那群纨绔子弟排挤,那次他奉命去锦云坊取江夫人捐献的军资,谁料东西竟被另一个营所的人夺走了。
如果东西拿不回来,等待着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五十军棍,还有断送掉的整个官途,那时候的他都想到了就此回到朔方,就继承父亲的衣钵,把血海深仇就这样默默咽下去算了。
江阮宁就在此时出现的,那个戴着花冠,穿着鹅黄色诃子裙的少女,就如春日灿烂的花瓣一样坠入了他死水一样的心湖。
他们的初见实在算不上体面,但他固执的相信,江阮宁和上京城所有的人都不同,她的眼睛里除了有天真烂漫,更有不服输的义气。
那些人恭敬的称她锦云坊的少东家,但魏策只记住了她的小名,阿宁。
“钗于奁中待时飞,将军他日定然能飞黄腾达的。”
就是牢牢记着她这句话,自己才熬过了最苦最难的日子,所以哪怕现在的处境再凶险,他也依然有勇气要护他的阿宁周全,不让任何人去伤她!
“阿宁。”
信步回到新阳侯府的魏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不禁怀念起江阮宁在时总是烛火融融的温暖。
他在江阮宁常待的碧纱橱那儿坐下,捧起她还丢在笸箩中绣了半边的衣裳,仿佛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阿嚏!
客栈里,正准备熄灯入睡的江阮宁摸了摸冷得通红的鼻子,出了京城地界之后,越向南天气就秋雨绵绵起来,她因为出发仓促衣物准备不足,没两天就感染了风寒,无奈耽搁在这处驿站里。
“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小就跟着父亲出远门,身边也不带个可靠些的傅母,总是这么哭个没完可怎么行。”
出去打热水的锦针一边推门进来,一边说着她在楼下见到的事儿。
“最无言的是那孩子的父亲,铁面修罗一般,连哄个孩子都不会,就那样抱着晃啊晃的,就是吓都吓哭了。”
这驿站并不隔音,其实江阮宁也早就听到了那吵闹了一下午的稚子哭声,还以为是生病了,原来是年纪这么小母亲就不在身边吗?
“奴婢去叫他们小声些,再不济也给换个房间,总这么吵小姐休息不好病何时能好啊。”
秦姑姑站了起来,正要出门去训斥,不想房门已经被当当当敲响了,门外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客人勿见怪,我家小公子哭闹不止,奈何平日里主君大人并不常带孩子,可否请屋里一位姑姑帮忙哄一哄。”
他踯躅了一下,似乎也知道自己这个请求实在太过古怪了,连忙补充道:“事成之后,我家主君定有重谢。”
这请求让江阮宁都忍俊不禁,但这里方圆百里都没有人家,的确找不到其他侍女了。
“奴婢去去就来。”
秦姑姑站了起来,江阮宁却是跟着也披了一件毛茸茸的兜帽,无奈道:“我也随你下去看看吧,这哭声越发嘶哑了。”
这么大的声音她就是躺着也睡不着,倒不如去看看怎么回事。
下得楼来,江阮宁一眼就看见了楼梯拐角那间洞开的屋子里,端坐着那个锦针形容的铁面修罗一般的男人。
而此时他手中正十分滑稽的端着一碗汤药,想要往哭得一抽一抽的孩子嘴边送。
可那戴着狐皮帽儿的小孩儿百般不允,粉雕玉琢的脸上挂着小小的委屈,断断续续抽噎着:“爹爹骗人,你明明说这次带我来上京城找阿姐,可阿姐呢,我那么大一个阿姐呢,根本就没有!”
江阮宁见他年纪不过三四岁模样,就这般口齿清晰伶牙俐齿,连连问得那中年男子都哑口无言。
心下也是好笑,终于走上前去行了一礼道:“大人,我在楼上听闻这孩子的哭声,恐患伤寒之症,他既不肯服药,可否让我来试试?”
听到声音的中年人一愣,看过来的瞬间眼眸中分明是带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威势的,但目光落在江阮宁半遮的脸上之后,那股威势又很快被其他情绪取代。
“大人,不如让这位娘子试试,小公子在家中就是更亲夫人的。”
一旁的侍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他们这一行人都是粗门大嗓的男人,谁干过这哄孩子的活儿啊。
低头看了看怀中烧得脸色通红的儿子,男子终于朝江阮宁点点头,“那就劳烦了。”
随后让出了床边的位置,看着江阮宁坐过去。
“你爹爹何曾骗你,姐姐这不就来了吗,但听说你不肯乖乖喝药,阿姐就不乐得见你了。”
江阮宁将那小孩儿连人带被抱在膝上,伸手用自己的帕子帮他把一塌糊涂的脸蛋擦干净。
小男孩初听到这温柔的声音时,差点恍惚是母亲来了,等擦干净眼泪一看,眼前人更与母亲十分相像,顿时对江阮宁口中自称的姐姐深信不疑!
“阿姐,我真有阿姐在京城!”
他欣喜道,随即俊俏的小脸上又闪过几丝难为情,嚅嗫道:“昶儿并不是胆小不肯喝药,昶儿只是气父亲言而无信。”
原来这孩子叫昶儿,江阮宁自小并无兄弟姊妹相伴,和王姨娘的几个孩子也不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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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倒是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家伙十分投缘,笑着摸了摸他额顶的头发,“哦,我们昶儿已经这么厉害了,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
她接过秦姑姑递过来的汤药,笑道:“那昶儿要言而有信哦,快将这汤药喝了,阿姐带你下去用饭。”
邓昶看着那冒着热气的黑黢黢一碗汤药,似乎都泛着苦味,但还是咬了咬牙抢过来一口闷了,这可是他第一次见阿姐,可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胆小鬼。
浓浓一碗药喝下,见他虽然被苦得龇牙咧嘴,但依旧强忍着不哭,江阮宁顿时更喜欢这小孩了,急忙从随身所带的荷包里掏出蜜饯给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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