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年里,女人来得格外频繁,几乎半住在楼顶。
院长用募捐的钱重新盖起三层小楼,顶楼有一间女人专用的房间,所有小朋友被要求不可以私自上楼打扰她们的客人,方梨也不例外。
这位妈妈的到来并没有改变方梨的生活现状,她还是跟其他小女孩共住一间屋子,上下铺,能听见隔着两个房间最小的孩子整宿无休止的哭闹声。
唯一的好处就是,方梨又可以继续上学了,并作为院子里唯一一个外出上学的孩子,大多数儿童都患有先天性疾病,她们无法出门,甚至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方梨比他们幸运一点点。
但看见她来的时候,方梨内心还是有些激动的,她会笑着跑过去,叫一声,“妈妈。”
这明明是她的要求,可女人却从来不回应,闻言只是扯一个难看的笑,照常摸摸方梨的头顶。
方梨安慰自己,没事的,一定是妈妈还不适应这个称呼。
但慢慢的,方梨仅存的那点儿热情早已经随着女人逐渐加深的冷漠消耗殆尽。
方梨想,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不喜欢的话又何必惺惺作态。
十五岁的夏天,那年出奇的热,福利院没空调,只有三台老旧风扇,年纪比方梨还大,启动的时候需要锤它两下,才肯吱呀吱呀发出抗议的声音,然后缓慢起步。
女人已经两个多月没来过了。
方梨坐在门口阴凉的地方发呆,空气里夹杂着海水的腥气,闻得久了倒是欣然接受了;她看着重新刷了漆的铁大门,希望有人像往常一样降临,就这样几乎熬过了整个暑假,她都没见到妈妈的身影。
临近开学的倒数第二天,意外的,女人回来了。
方梨躺在床上,脑袋枕着胳膊,盯着上铺的木色床板发呆,那个整宿哭闹的小孩流着鼻涕,口齿不清的闯进来,“妈妈,妈妈.....”
边用黏糊糊的脏手去扯方梨的胳膊。
方梨突然明白他的意思,猛地起身,鞋子都没穿好,急忙往外跑。此刻她有多激动,见到女人的瞬间就有多失望。
女人相比于之前精致了些,脸色也好看很多,像是回春的第一场雨水之后,土地湿嫩,柳条抽芽,万物复苏,她也幸运的得到了一滴雨水,让她重获新生。
她又换成细高跟,但体态已经大不如从前,走两步摇摇晃晃,不优雅了。
方梨想要跑过去的冲动待看清眼前画面的瞬间就急骤刹停,浑身如同被浇下一盆冷水,炎热的夏天都抵不住的寒冷,脊背上生生激出一层薄汗,大脑短暂的出现黑线。
女人手牵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这是妈妈不会对方梨做出的动作,亲密无间,像是一对真正的母女。
那女孩笑起来很甜,眼睛弯成月牙,亲昵的揽着女人的胳膊,跟院长妈妈和几个好奇看热闹的小孩打招呼。
两人相视一笑,女人宠溺的神色如同一把利剑刺穿方梨的眼睛,她感到疼,说不清哪里疼,但就是疼,疼得她左眼流泪。
那是她和梁思恬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她闷在房间不出去,窗户大开着,外面热闹声一片,那女孩的声音格外清晰,在方梨的脑海里无孔不入。
房门被打开,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哒哒的声音惊醒方梨,她噌的坐起身,扭头往门口看去。
女人立在门口,梁思恬从外面探出个脑袋,冲着方梨甜甜一笑,熟络的挤进来,走到方梨床前,弯腰仔细打量着方梨的脸,“你就是妈妈说得姐姐啊!果然好漂亮!”
方梨耳鸣,姐姐,所以她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妈妈,她会有很多的孩子。
女人照常摸摸方梨的头顶,大概是因为梁思恬的缘故,那天的笑好美好温柔,像六年前的初次见面,无论对谁。
女人不解释,甚至没介绍,丢下一句,“甜甜,跟姐姐玩会儿,乖啊!”
语气语词中无不透露着她的高兴和这个女孩之间的亲密,那是方梨不曾有过的感觉。
梁思恬坐在床边,荡着双腿,好奇的用一双跟妈妈很像的眼睛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小屋,满眼好奇,她的活泼是肉眼可见的,眼睛带笑,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
方梨一直没动,甚至没开口说过话,她蜷缩在铁架床的角落,藏在腿边的手握成拳头,眼神空洞,麻木的听着身旁女孩喋喋不休的念叨。
她说她叫梁思恬,十四岁,从小就是单亲家庭,她没见过父亲,亲生母亲也从来不提,她小声凑到方梨耳边,“她超级凶的,喝醉了就打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是那样欢快,脸上带着天真烂漫的笑,仿佛诉说的是别人的故事,“后来她死了,喝多了酒出门,冻死在外面了。”
她眼神中没有一丝悲伤,像是说路边死了一只流浪猫狗,“后来妈妈就出现了,她好漂亮,说话也温柔,从来不会打人也不会骂我,我很喜欢她.....”
方梨动了下眼睛,对她有点同情,这种情绪不高,也很淡漠。
梁思恬又凑过来,低声跟她说着悄悄话,“偷偷告诉你,其实的知道我父亲是谁,就是妈妈的老公。”
这句话如同惊雷,方梨觉得头皮发麻,满眼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她。
她嘿嘿一笑,满眼无所谓,“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对不对!我是私生女,我亲妈怀了我之后偷偷生的,但听说我爸爸是个很厉害的人,让他知道我的存在估计会弄死我的.....不过听说他已经死了...妈妈还好心的收留我.....”
方梨沉默,眼前浮现六年前初见男人的画面,不敢想象他会和其他女人厮混,还会杀死自己的女儿。
梁思恬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妈妈说要送我去读书,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的学校很漂亮,也很昂贵,她们都很聪明,我要好好学习不能让妈妈失望.....再见你估计就很难了.....”
渐渐止了声,方梨垂眼去看,女孩蜷缩着身子安静的闭上眼,呼吸声沉沉。
室内光线渐渐暗淡,方梨还是没动位置,一个姿势久了右腿膝盖骨蜷缩的疼,视线又移到梁思恬的脸上,目光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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