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被安置在林母的壁枕纱橱内，正堂里大人们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
听到老太太对贾敏的处置，他终是松一口气。
父亲林海是个情根深种的，他不过一个婢女生的庶子，不敢去赌在父亲心中的重要性，还是老太太这边的大腿更好抱。
珠儿此般想着，渐渐沉入了梦乡。
转眼，三年过去。
偌大的林府，就是没能有一个孩子降生。
这林府唯一的灵儿便成了林氏母子的眼珠子。
小小的一个人，后头跟着十个丫头两个奶嬷嬷伺候着。
三年来，除了让珠儿练习走路，那脚都没下过地。
林海本有意阻拦母亲的溺爱回护，但奶声奶气的“父亲”一出，哪里还管得上那许多？便是天上的星星月亮，都得想着法儿给儿子取来。
眼看到了府门，林海内心也激动不已。
这不，刚下了轿，就听敞开的中门里传来一声“父亲”，定是珠儿来迎他。
果然，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穿着大红色的衣裳，被奶娘抱在怀里，因着心情急切，又挣扎着向外伸着手臂。
他探得太过，在奶娘胳膊上晃了三晃。
可把林海吓得够呛，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将过去，将珠儿抱在怀里。
“调皮捣蛋，若是摔了如何？”林海故作严肃。
珠儿却不管这个，嘻嘻地笑着轻轻扯着林海的胡子，又在那张脸上亲了个带响的。
“珠儿可想老爷了！老爷在衙门可舒心？昨儿珠儿说的糕点老爷可吃了？如今正是夏日，老爷在衙门可曾短了冰？”软糯的童声一叠声地问，口齿伶俐地不像是三岁稚童。
林海笑眯了了眼，果然不再说之前的险事，转而一句一句地回答珠儿的问话。
待到前院，他摸了摸珠儿的背，又吩咐下人带去暖阁换件衣裳。
爷两个收拾妥当，林海又亲自抱着珠儿去给林母请安。这时，他就不记得跟林母说的“娇养太过”的话了。
林母正歪着身子靠在榻上，身前炕桌上放着几本账册。
她如今愈发老迈了，还得靠着账册旁放着的舶来的水晶眼镜才能看清上面的字。
不过，听得外头似有童声传来，她立马来了精神，脸上又浮现出慈爱的笑意。
果然。
“老太太！今日珠儿和老爷一起过来请安的！”
帘儿一掀，便看见珠儿坐在林海的臂弯里，又不安分地向前伸手。
林海嘴里哎了两声，又轻轻在那对不安分的小屁股上拍了两下。
不过孩子的腿脚有劲儿，饶是他也受不住，快快地将孩子放下，免得摔着他。
林母嗔道：“你这猴儿，又去闹你老爷！”
她将手中的账册放下，弯腰想将珠儿抱起。
珠儿却道：“老太太，我现在沉了，您可抱不动我！”
说着，小短腿儿用力，在雕花床架上蹬了两下，便像是个活猴儿般，速速地上了塌。
老太太急得哎呦哎呦地喊，银柳、银辉几个丫头吓得赶紧到一边托着。
珠儿却不以为意，又笨拙地扭了扭，才翻身坐在榻上，自己费力地脱了鞋子，又一钻，钻进老太太的怀里。
林海提着一颗心，看孩子平稳了，才笑骂：“这小子，见天儿让大人不省心！”
老太太笑：“可不是，今儿还抓了那大的一只蚂蚱，骇得我一跳！”
“可不许作弄老太太！”林海瞪了一眼珠儿。
老太太却不让他逞老子威风，将话题岔开：“银柳，去给老爷端点洗脸的温水过来，你看看抱着珠儿一路过来，又是一头汗。”
终于忙活完，晚饭也叫人传了。
贾敏才姗姗来迟。
珠儿见帘子动了，赶紧起身，等贾敏行了礼，才作揖：“珠儿请夫人安。今儿早去，听说夫人病了，如今可好些？”
贾敏才提起笑意：“只不过今早头晕得厉害，不知是风寒还是什么，怕过了病气给你。眼下也大安了。”
她实在厌恶这个孩子，往日用在他身上的百般手段，都被无意躲过，有一两次还引起了老太太和老爷的注意，害得她不得不暂时收手。
今日珠儿去请安，也是因为想拿乔，借着生病的借口，多让他等了许久。
这孩子等着给主母请安，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珠儿看着挂在贾敏身上从未变过的“仇视”提示，对着贾敏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今日让他白等那好久，端得是恶心人，许她恶心自己，难道还不许他反击么。
看老太太、老爷陆续停了筷子，珠儿凑着丫头的手，喝了口水漱了漱口。
转头故作天真道：“老太太，今儿我学了个新词，您想不想听？”
老太太笑：“学了什么，和我说说。”
“叫‘小妇生的贱种’，今儿我在太太院里等请安的时候，无意间听洒扫的丫头说的。”
这一句，就像是青天白日的一个炸雷，让在场的三个主子都变了脸色。
老太太的笑僵住了，又怕吓着宝贝孙子，连忙道：“乖珠儿，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你可不许学了用了去。”
珠儿便懵懂答应：“我知了，老太太。那我便忘了它。”
他很快就被奶娘抱到房间里，丫头百合用布老虎引逗着他。
珠儿装作感兴趣的样子，一个猛扑，便扯住了布老虎，一面又把它当马骑，将大人之间的风风雨雨都抛在脑后。
他开心了，贾敏却被一句童言推入了深渊。
老太太竟不顾她的体面，就要去清莲院清理门户。
贾敏可不能让老太太出了这个门子去，婆母打杀儿媳院子里的下人，说出去她还活不活了，连忙道：“老太太息怒。今儿我那院子里兵荒马乱的，珠儿听错了也未可知。”
林海也被那不体面的粗话惊住了，有了前两次的事，再看向贾敏，眼里的信任到底有些动摇。
但妻子的脸面还是要给足，不然还指不定被府里下人怎么看轻了去。
几步上前，林海扶住了林老太太：“母亲，这大夏天的何苦再劳动您跑一趟？那起子刁奴，我去料理了。否则一会儿珠儿找不着人，又闹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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