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毕竟他们还在宗门，夜间一点灵力的波动，都有可能被今夜镇山的长老察觉。
不过有个地方，倒是可以冒险一试。
清冷的月渐渐被薄云掩盖，使它的光亮一时间变得晦暗朦胧，他们二人皆穿着夜行衣，走在森森古树留出的空隙间，连面容也被斗篷和面巾遮得极为严实。
这是灵端宗北山上的禁林，不管什么时候，禁林外都安排了弟子把守，严禁有人出入。
不过拂玉毕竟多活了一辈子，晓得另一条可以进入，且不会被人发觉的密道。
所谓禁林，其实是牢狱。
这千年间，灵端宗所收服的邪祟妖鬼，大多能够当即灭杀。可还有部分修为太高怨念太重的，根本无法净化，只能封印在禁林之中。
这也是块得天独厚的宝地，是上古某个神明死后的长眠之所，其血肉滋养了灵端宗所在的诸峰，衍生出有益于修炼的灵脉。而禁林，则是古神的心脏所在，留存的神力足以压制住这里的妖祟。
之所以选在这里，无非图一个灯下黑。
即便是宗门中的长老，也不会轻易窥探里面的情况。
拂玉很快就选定了一处空地。
她曾来过这儿，知道这里，离那万妖冢是不远的。
有风渐起，树影婆娑间，吹拂过去的不知是风声，还是那万千妖鬼的嚎哭。
这地方太森冷，连呼吸也似乎变得不顺畅。
然而拂玉的不安恐惧之感，更多的还是源于前世记忆里那场魔族动乱。
那么多魔物，纷纷围了禁林，就是为了解开此地的封印，迎回他们的同伴。
彼时重黎还未完全强大到令所有人都忌惮的地步，在斗法之时，他被当时有赫赫威名的魔尊左护法偷袭，笔直地坠入到万妖冢之中，生死未卜。
拂玉最终带着众弟子击退魔兵，闻此噩耗，几乎站立不稳。
所有人都告诉她，活人落入到万妖冢中，会被瞬间剥夺掉所有的血肉与生气，被里面的妖鬼嚼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可她坚持要把重黎带出来，不惜将凰羽剑横上自己颈项，以死相逼。
苍坞山拗不过她，便取了起码能护住她的诸多法宝，顺带告知了她更快通往万妖冢的密道。
万妖冢是个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她毫不犹豫跳下之时，哪怕身披可隔绝大多伤害的锦澜斗篷，可仍旧感受到了似烈火焚身的疼痛。
更可怕的是那充斥在左右，似乎要撕裂她耳膜的尖锐的嘶吼哮叫声，已经没有实体的妖鬼们，纷纷如潮水般向她涌来，争先恐后地想在她身上撕下血肉。
她的下落受到滞阻，便也就只能拔剑冲杀。
而那些妖鬼们，或是不断地发起袭击和冲撞，或是用甜到发腻的声调去引诱她，试图扰乱她的神志，可自始自终，她都只能独自一人，咬牙死死扛着。
万妖冢远比她想象的要可怕，便连锦澜斗篷，也几乎被撕成了碎块，拂玉伤痕累累，精疲力竭，这次是真差点儿就送了命。
好在她最终还是找到了重黎。
他就倒在冢阵中央，有许多妖鬼盘旋在他周围。
似乎是终于击垮了他的道心，有了下口的机会，在拂玉赶来之前，他的一侧臂膀，已经被啃成了森森白骨。
拂玉连滚带爬地去到他身边，捧着青年苍白的面颊，铆足了劲呼唤他。
还好还好，还有一点点微弱的气息。
而她吻上他冰冷的嘴唇，已口渡真元的方式，为他续命。
明明她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只剩着一点信念，如幽幽萤火，在黑暗里支撑着她。
锦澜斗篷已经快成了碎糟糟的布条，她拧成绳子，用重黎缚在自己的背上，期间他也醒过，贴在她耳廓后艰难地喘息，唤她的名字：“阿玉。”
“嗯。”她甚至，充满欢喜与希冀地回应他。
他也轻轻笑出声，尽管那声音满是苦涩：“怕是也只有你，会坚持来寻我。你永远，也不舍得放弃我。”
曾经，拂玉也极认同这句话。
甚至这话由他说出来，就仿佛是他完全知晓了她的心意，尽管酸楚，但她仍旧笑了出来：“你能明白就好。”
所以啊，重黎，你后来为何要负我呢？
她从万妖冢出来时，全身上下每一块好肉，可还是确定重黎无虞后，才彻底昏死过去。
她不得不闭关以恢复元气，之后的二十年，她清醒的时间不足昏睡时的十分之一，修为也倒退至金丹修士的水平，更可怕的后遗症便是，她变得神思紧绷，风声鹤唳，很长时间，她都害怕或嘈杂或尖锐的声音。
然而，重黎却并不在她身边。
他恢复速度远超过她，苏醒之后，便又要开始忙碌。
她几次用传音之术，试图召唤他。素来傲气的少女放下身段，放软声音，小心翼翼说着很想他。
然而他反应淡淡，谈好的归期，一次也未履行。
她早该察觉到的，他不爱她的这一事实，亦或是察觉到了，却不料人能够狼心狗肺到这种地步。
……
“师姐？”此刻，在她身侧的师弟慕澄有些微不满，拿着一根树枝，在她面前来回晃了晃。
拂玉方才回神，小声道：“抱歉。”
慕澄拿着那根小树枝，在泛着潮气的土地上戳戳画画，每一笔落在地上，都有暗红光芒在当中若隐若现。
这阵法极复杂，然而慕澄却很熟门熟路。
收尾阶段，已经有灵力从这当中溢出，慕澄扔掉了树枝，看神情是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
拂玉小心绕过阵上线条，从自己腰间，取出一张符咒，一个锦囊。
锦囊打开，取出一绺捆好的青丝。
拂玉动作干脆利落地用符咒合住发丝，纤瘦手掌中运着灵力，顷刻间一团火焰于她掌心燃烧，瞬间将符咒点燃。
飞灰未散时，她将其扬入阵眼之中。
原本只是画在地上的线条，随着她这一动作，如同注入了生命力一般，如花朵般向外圈舒展开来，开到极艳后又瞬间荼蘼，凌乱、枯萎的线条朝阵眼收缩，缓缓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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