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所关心和询问的,只有林姨娘母女的现状。
云雀据实以答,只额外禀报了一句:“两位小姐伤重尚未痊愈,并没有出来见人。”
白氏那颗苍白腐烂的头颅僵硬地点了点:“林氏还要什么,你从库房里收拣一些,明日再送过去。那贱人养着的两个小畜生,你也要看一看情况,再回来复命。”
她声音粗哑,口中仍旧不干不净,明显对林姨娘还存着怨怼。
云雀惴惴不安,但也只能应下。
正准备退出阁间,隔着糊门的丝绵纸,她看到了青年投在上面的浅浅影子。
已至傍晚,重黎等着云雀开门,且不忘以主人家的姿态吩咐道:“这屋里太晦暗,珠翠,你再去添些灯盏来。”
“是。”云雀踏出门,离了白氏,总算能够多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顺带忙里偷闲摸摸鱼。
而重黎眼下作为人子,他接触白氏和赵怀民的次数是最多的,云雀有时候都不免佩服他的定力,试问刚进山门的新弟子,在这种可怖情形下,能有几人做到如此沉稳冷静?
自然,他也有他的底气。
几个人之中,就数赵清身份最高,主君主母望子成龙,对他极度疼爱,当然也极度严苛。
此时,重黎是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才来向白氏请安。
白氏见到儿子,自然欢喜。
不过开口也依旧是:“吾儿,今日书读得如何?”
重黎并未将心思放在那上面,这倒符合赵清一向的作风。原主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前些年是请了许多有名的夫子大儒,偶然押中了题,才中了个举人,由此也将有才情的名声吹嘘了出去。
这样的人,后来竟能再走一次狗屎运,考中秋闱会试榜首,也着实荒唐。
重黎倒不像原主那般随便敷衍几句,而是摇头道:“仍有许多不解之处,今日的策论亦写不出来,被夫子责问了。”
他语气低沉,目光却曜烁,白氏听闻此言后神情的僵滞清晰地映入眼中。
可转瞬,白氏恢复了一贯的模样,慈爱道:“莫急莫急,书哪是那么好读的?我和你父亲这几月忙忙碌碌上下疏通,就是为了你日后的锦绣前程,你只待养精蓄锐,过些日子去应考,其余的事情,可尽管放宽心。”
重黎默了半晌:“母亲,科举舞弊可是重罪……”
白氏打断他的话:“那是自然,我和你父亲也不是什么老糊涂。”
“那您为何这么说?”
白氏浅浅一笑,没再应话,哪怕后面重黎再度询问,也依旧讳莫如深。
这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可又依旧潜藏在水底,隔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疑雾。
……
又过一旬,八月初三,重黎作为赵清,前去京城应考。
青州城离京城不远,秋闱亦在九月中旬,提前出发,也是为了及早去适应环境,顺便结交同期应试者,为日后进官场铺路。
青州城不少举子,也是簇拥着赵家的车驾结伴出发。这举家相送的场面也不亚于中元节那夜的祭祀,赵家的长子骑在骏马上,神情是凝峻的,他心有所念,临行前抬眼望了望赵宅,拂玉所在的那个院落。
而踏出赵宅之外,雾气显得更加深重,街景、人群,都像是用笔蘸了各色的墨水所潦草铺就的色块,在此情形下,不光是他,就连于门口送人的白墨也是在强忍不适。
可最终也只能服从安排,重黎拜别了赵家一应人等,转过身走出不过数丈远,背影便彻底消失在那浓雾里。
……
拂玉人虽未出来,可架不住两个女儿听见鞭炮锣鼓声,她们并未养好伤,可面上也忍不住显露出向往的神色,躺在她怀里撒娇道:“阿娘,我也好想出去看看啊。”
她们自出生以来,就被囚在赵家这一处小小的别苑里,只那一次中元节偷偷去了祠堂,还被她们的父亲责罚,躺了半个多月也没见好。
拂玉这时候,正侧躺在她们身边,摇着小扇子帮她们扇着秋燥,闻言也只能兀自沉默。
岁岁细声细气地道:“爹爹是不会让我们出门的,新派来的那些下人,他们守着院子的大门与后门,声音像罗刹鬼一样,脾气也凶得很。”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念念道:“爹爹他……为什么要囚着我们呢?为什么其他的兄弟姊妹,就可以出院子读学堂,还有好多人陪他们玩耍?”
一个又一个的疑惑表露出来,两个女孩的面上,都有着难以疏解的浓重哀愁。
拂玉的心一阵窒闷。
劝导两个女孩儿要“安分守己”的话,她是说不出来的。
半晌,也只是轻轻道:“那是他们错了,他们不该如此。”
念念和岁岁,再包括原本的林姨娘,都不该囚在这深深宅院里,守着这几乎凝滞的岁月。
两个女孩儿眉目舒展,看样子这个答案,倒让她们挺满意。
可是,念念仍旧是伸出双手,轻轻抚摸她的面容。
那双小手枯瘦微凉,手指仔细描摹着她的额头、鼻梁乃至嘴唇,念念存着一丝疑惑:“阿娘似乎跟从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容貌和声音都没变,变的是内里的灵魂。
拂玉并不知道,如果让她们察觉了此事,两个恶灵会不会就此觉醒,灭杀这里的外来者。她屏住呼吸,一瞬间几乎能感觉到全身血液都变得冰冷。
可岁岁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可是,我更喜欢现在的阿娘。”
两个女孩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相视一笑。
“阿娘要是能永远陪在我们身边,那就更好了。”
……
拂玉踏出门时,步伐沉重。
虽然只是两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女孩,但她们身上那种渐渐不稳定的邪气多少侵噬了她原本的仙灵,若一直待在这幻境里,总有一天,她也会枯竭而死。
自然,其他人也不好受。
这里的一切,原主的记忆,都在不断扭曲干扰着他们原有的认知。就连云雀,这段时间来得也少了,对她的眼神也添了几分陌生与戒备。
这便是这一任务棘手的原因,入局者,尚未察觉到真正的邪祟,就在不知不觉中被潜移默化,最终成为赵氏家族中的一员。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拂玉陷在这幻境里,苍梧山才火急火燎,最终逼出下策,用一把纯阳烈焰结束了这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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