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无情,谁也不知道死神下一秒就会带走谁,将军的铠甲是热的,那是由将士的鲜血所铸成。
牺牲的士兵呢,马革裹尸为其余活着的士兵摇旗呐喊,誓死守卫祖国的每一寸土地绝不退让。
这是一种无声的蕴藉,士兵的英魂紧紧跟在将军的马后。
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在这一方天地里,连岁月都变得可有可无。
静谧就像一片落叶,飘飘然轻盈安静地落在平静的湖面上,继而泛起涟漪,一圈又一圈往外扩散,直至把回忆淹没。
在这里,星隐月出即点缀夜幕,任何时候只要你抬头,便会发现天空上总有那么一点光亮。
这些光亮洋洋洒洒地泄向人间,给小路披上了一层银色的面纱,和小路上起起伏伏的白蜡烛相互映照,看起来似乎是在为亡灵引路。
在如今的这片土地上,也就是玄商之国,虽然是不同的种族,各自分为六个国家共同治理,最起码从表面上看,玄商是和平安稳的,富庶繁荣的。
而把时间回溯到玄商之国成立之前,那是一个大武王朝和玄商之国的过渡时间。
战乱频发,百姓流离失所,枯骨满地哀嚎遍野。
正所谓国破家亡,国家更替之际,个人的命运甚至连漂泊的蓬草都不如。
天下被大势所裹挟着向前,哪怕这中间充斥了无数的血与泪,历史从来不会为谁停下。
在大武与玄商的兵戈之下,城与村、贵与贱一夕之间都化为乌有。
田婆四十岁,适逢战起。
说起这田婆,生于乡野之中,家中虽贫父母却都是温和良善的人,他们一起住在姚溪这个小村子里。
人之一生,所求不过衣食无忧,平安自在。
是以虽田婆的父母都不识字,却也在她出生前跑了三十里路到那镇上的私塾,请那教书的先生给她写了个名字。
初霁,田初霁,取雨过天晴,拨开云雾见晴天之意。
也是应了这名字的美好寓意吧,田初霁大半生也算是美满了。
八岁父母赠金钗,十六嫁得如意郎,三子相伴高堂健在。尤其是一家人从来没因为什么事而红过脸,基本都是和和乐乐的。
姚溪的人,每每提起他们都会发自内心地称赞一句:这一家人都是有福气的人哦。
福生,是田初霁的大儿子生的,是她的第一个孙子。他是带着祝福出生的,所有人都希望他会是一个可爱的胖小子。
可惜福生生下来就没有表情,甚至都不会展露什么情绪,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该得的疼爱不会少一分。
当田初霁抱起这个小孙子的时候,他正安安稳稳地睡着。
看着小孩皱巴巴的不算漂亮的小脸,田初霁不由得展眉一笑。
这可可爱爱的小家伙以后就是她的亲人了,他们会在一起生活好长时间,足够他成长为一个男子汉了。
旁边,高大笨拙的男人直挺挺地站在旁边,眼馋地盯着田初霁手里的孩子,眼神急切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这是他的孩子啊,与他血脉相连的骨血。
可他又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这么粗鲁的一个庄稼汉,可别下手没个轻重弄伤了他。
田初霁抱着孩子,“大力,你来抱抱你儿子。娘要去看看你媳妇。”
说罢,就要把孩子递过去。
“娘,要不还是你抱着吧。”杨广力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摆手拒绝。
“你看你说得这叫什么话?自己的儿子自己不去抱,反而先叫自己的娘先抱。这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还不敢抱了?”田初霁看着杨广力,一派傻模样哭笑不得。
“唉,娘,”男人听了田初霁的话,慢慢地伸手凑上前去,眼看着离孩子越来越近,他的手却停下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外跑去,嘴里念叨着,“媳妇儿太累了,我去给她拿点吃的!”
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田初霁家的屋子前种了几棵梨树和桃树,每到春天,桃花和梨花俏生生地绽放着。桃花艳艳,梨花溶溶,等到秋天果子成熟,一眨眼便是一载。
福生也已五岁了。
短短的五年,战乱早已开始。
田初霁的丈夫,三个儿子也将赴战场。
大武王朝的最后一点气,迟迟不肯咽下,这就注定了要有无数的鲜血去灌溉,才能稍稍延长它那微末的寿命。
而让田初霁后来一直无法忘怀的,不是没有发生的马革裹尸,一去不返,而是自己的罪孽让他们受到牵连,最终丧命。
姚溪这个村子,本来人口就不算多,也从没享受过大武王朝统治下给的一些恩惠。但只要王朝有需要,就算是乡野村夫,就算是年迈老弱,也必须上战场。
犹记诀别那日。
年迈的老头,满脸皱纹,他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抚上田初霁的脸。
老头混浊的眼神里,此刻流露出的不舍和担忧那么清晰地映在田初霁的眼里。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田初霁握住那双粗糙的手,紧紧地扣在自己的手中。
她慢慢地红了眼眶,眼角湿润,“家里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的。只是你,只是你,”田初霁语气哽咽,说话再不能完整。
明明是相守了一辈子的丈夫,就因为这毫无来由的战争而要生离,凭什么啊。
更何况,他的身体早已衰弱,半截身子都埋入黄土的人了,让他上战场无异于让他去送死。
“孩儿他娘,别怕,”杨老头把哭泣的田初霁揽入怀中。
“会好的,会好的。”他嘴唇微动,轻轻嗫嚅着,像是在安慰田初霁,又像是在和她告别。
另一边的屋子里,大儿子杨广力也在和他的妻儿告别。
两所屋子外,两个热血的青年人在幻想着将要到来的战场生活。
年轻人最是意气风发,伤筋动骨在他们看来也不过如此。
“二哥,”田初霁最小的儿子田舟先出声了。
“这要是到了战场,我一定要多杀几个敌人,让那些蛮人见识见识大武男儿的厉害。”说话间,田舟的拳头不禁握起来,高高地向上举起,做出一个锤人的姿势。
“对,送那些混蛋归西。”这时杨广维也说话了,他的想法和田舟是一样的,把敌人打退。
但杨广维还想到了另一层。
母亲总共三个儿子,只有大哥成亲并有了后代。如今国家危难,强制要求健壮的成年男性都要上战场。
本来父亲这么大年纪了,是可以不用去的。但有钱人不去,就拿银钱疏通,而那当差的既然拿了钱,便要给人办事。
为了完成朝廷的指标,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像父亲这样的老人身上。
想到这儿,杨广维吐了一口唾沫,“这些挨千刀的官府,都是些孬种。”
爹怎么能上战场呢?
“二哥,”田舟也想到了这,“咱爹就不能不去吗?”
“娘和爹从来就没分开过,这要是走了,她……”田舟没继续说下去,也不敢说下去。
“轰,”堆在外面的木柴被杨广维推倒了,他的脚一下一下踢着,似乎在透过这些木柴在看什么似的。
“都是这乌烟瘴气的世道害的,”他愤愤道,“听说战场上面现在还出现了一些不人不鬼的怪物,我是不怕的来什么我便杀什么。但你还小,爹也老了,不行,我不能让你们去。”
杨广维恨生道,转头对着田舟说,“你也别憧憬着在战场上杀敌了,要是哪天你真的上了战场,估计这小命也得交代在那。何况爹娘最疼爱你,你要是没了他们可怎么活。”
天色微亮的清晨,风带着些许的凉意吹在两人的脸上。
杨广维的话,在风里打着旋儿冲进了田舟的耳朵里。
“不行,我要去。只有国家打了胜仗才能赢得和平,这样才能护住你们。”
“我是不会让爹走的,他要留在家里陪着娘。”
说到这,田舟抬了抬头,望了望这四周。
和他们一样,很多男人都被强制征召上战场,这让本就人口不多的村子显得更加寥落了。
但是如果一个人想要逃跑的话,这也是绝佳的机会。
“你是想?”杨广维惊讶的问。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反正少一个人也不会有人发觉的,就算最坏的情况吧,即使被发现了,咱家三个大男人,难道还保护不了爹让他走吗?”
田舟挺立的眉眼上,覆盖着一层坚决,他起伏的胸膛透过衣服,跳动着一颗灼热得快要像火山一样喷发的心脏。
“娘,”他大喊一声,然后向田初霁的屋子跑去。
屋子里,田初霁听了儿子的想法,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沉默不语。
她默默的转过身去,靠在杨老头的身上流着眼泪。
她不知道能说什么。
“爹,”田舟发问,“您的意思呢?”
“让我好好想想吧,要是被发现了,这可是要拖累你们的。”杨老头对着他摆了摆手,意思是叫他出去。
老旧的屋子,木门嘎吱嘎吱的响,真的是经不起一点折腾了。
田舟一步一回头,轻手轻脚的把门给带上,“爹娘,你们早早的就决定。想好了,我们三人一道送你们走。”
走?也对,不走的话还能怎么办,难不成真要老头子白白送命去吗?姚溪里,送命的已经不少了,现在也要轮到杨老头吧。
孩子早已长大,为国征战心中虽不舍愤懑,但到底还是认同的。
作为大武的百姓,只要国家需要就会有无数的青年为它冲锋陷阵。
这就是家与国。
第二日,也是这个时间,天灰蒙蒙亮的时候,田初霁全家都在自家的后院里面。
“爹,娘,你们带着福生赶快走吧,”儿子中最大的杨广力率先说话。
“你们莫怕,这个时间走,神不知鬼不觉,”杨广维这时也说,“村里的人都在睡着呢,你们眼睛不好,这时候走也方便你们赶路。”
“太婆,”福生被拉在田初霁的身边。他不过是个稚童,不太懂大人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可是孩子的感知能力也最强,他们的感觉灵敏,立马就察觉出了不正常。
福生下意识地向最信任的人呼唤,“太婆……”
可田初霁此时好像听不见福生说话似的。她听着儿子们说的话,细细端详着他们。
大儿年纪最大,肤色也最是黝黑,家里最重的活他都是抢着干的。旁边的儿媳妇,平日也孝顺勤快,婆媳之间不拌嘴也没啥规矩讲的,一家子和和气气地最好。
二儿子呢,样子虽不抵大儿子看着沧桑,但毕竟年纪摆着那儿呢。他的性格是三个儿子中最深沉的,做娘的最了解,他有时会无来由地对人展现出一丝戾气。
可到底,大维是从来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哪家哪户需要帮忙了,只要招呼一声他也会去搭把手。
两个儿子,真真是陪着他们夫妻俩度过了最辛苦的日子,任劳任怨从来没怪过他们。
田初霁对两人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还夹杂着一丝悔恨。
她还是最偏爱小儿子,这最小的儿子随了她的姓,也是她起的名。
自打怀胎起,田初霁心里对他的期盼就更重一些。
不过说到底,这和偏心也是不一样的。
田初霁同样也疼爱两个大儿子,作为母亲该给他们的一样都不少,不论衣食还是关心,他们都得到了属于他们的那一份。
在此之外,母亲的偏爱才是小儿子田舟的。
要是往常,田初霁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两个儿子也不曾表现出什么不甘心,对待兄弟亲热赤诚。
可如今,马上就要走了,留下儿子们奔赴战场生死未知祸福难料,这时她才陡然发现,她以前明明是可以对他们更好一点,更疼爱他们一点。
唉,自古分离多生愁,这边田初霁心里五味杂陈,那边的儿子们却懂得不多。
他们看着母亲伤痛的样子。只是简单得以为是不忍别离。若是知道田初霁心里的想法,定要好好和她解释一番。
在做儿子的心里,母亲是天下第一好的母亲,温柔慈爱,抚养他们成人。
至于所说的偏爱,连他们本人都更喜欢这个弟弟,母亲偏爱一些又有何妨,真不必为了这个而伤怀愧疚。
把目光缓缓移到小儿子田舟身上,只见英俊的青年背轻轻佝偻着,细细看去有些微微地颤动,似乎在哭泣。
“舟儿,”田初霁呼唤。
只见那人一顿,身子僵硬了那么一下,然后慢慢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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