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白冼一大早便起来收拾药庐,即使前日打扫过了,但还是想再打扫一遍。
偶尔小憩之时,望着这到处挂着的红灯笼,到处贴着的红色囍字,还有周围他精心打理此刻怒放的红色花朵……他有些发神。
这漫天的红色、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为他们祝贺,可是……
他们真的能走到最后吗?
天空中颜色鲜艳的鸟儿不时结群飞过,发出清脆的鸟鸣声。
地上的生灵在屋外齐聚,当然更多的是刺猬,它们皆是连连俯首作揖,通极了人性。
或许苏魄不知它们是何意,但白冼能够清楚地知道,它们是在与他祝贺。
青城山万物有灵,白仙大喜,万般生灵齐齐祝贺。
“谢谢,谢谢你们。”
白冼扬着笑,朝它们一一道谢。
“恭贺老祖新婚!”
一大堆没化形的刺猬动作整齐地再次俯首跪拜,竟又齐齐地发出人言。
白冼微微颔首,眸含笑意,嗓音温和道:
“多谢诸位前来为我祝贺,天色已晚,回洞府休息吧。”
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深沉,再道:
“我观今夜天象不祥,诸位今夜最好别出门。”
“我等谨遵老祖之命。”
屋外地上生灵再拜后,悄然退去,空中鸟儿长鸣后慢慢散开。
屋内端坐的少女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无波无澜,但平静的心湖下似乎藏着一枚随时会爆炸的弹药一般不稳定。
她分不明这是什么,只想,今晚……一切都会结束的。
“娘子,我为你梳妆吧?”
容貌清俊的青年着一身大红婚服,及腰长发皆被玉冠束起,露出一张俊美至极的面庞,他嘴角含笑,嗓音清浅,看向她的双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午时的阳光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身后,他背(bei)着耀眼的阳光,向她慢慢走来。
像是背弃所有,都会坚定走向她似的。
同样身着一身红色婚服的苏魄端坐在铜镜前,长发散下,还未上妆,她一只手腕微曲,捏着一只银耳环,怔愣了一瞬后,便回神笑道:
“好。”
难得着一身红衣的他今日看来倒是另一种风流。
白冼垂下眸子,没有再与她对视,默默地走向她,站在她身后,拿起木梳,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在她发间快速穿梭,不多时便挽好了一头繁复的发髻。
然后提起眉笔便为她描眉,拿起胭脂为她上妆……最后在她眉间点上一抹彼岸花花钿。
他本不会这些,还是前些日子专为她向其他女妖请教的,如今看来,他这手艺倒还算可以。
他看着铜镜中倒映着的她,俯下身,含笑在她耳侧轻声问:
“娘子可满意?”
苏魄心头猛跳一下,倒是没管这头发髻和妆容,反而下意识地问:
“你为何突然唤我娘子了?”
语气里透出了几分难察的慌乱。
时刻关注她的白冼自然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丝慌乱,双手轻轻按在她的肩头,调笑道:
“你我今日便成婚了,我唤你‘娘子’,有何不妥吗?”
苏魄无言以对,只羞赧地瞥了他一眼,嗔道:
“真油嘴滑舌,我的夫君。”
白冼被一声“夫君”唤的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应道:
“我在,娘子。”
他看向她眉间已干的花钿,手指微微摩挲,对上铜镜中她的双眸,问:
“娘子仔细看看这妆容和发髻,可还满意?”
苏魄这才认真地看了一下铜镜中的自已。
眉间一抹朱红花钿,明眸皓齿,朱唇雪肤,唇角上翘,凤冠霞帔加身,当真是像个期待着出嫁的新娘子。
她罕见地愣神良久,望着镜中妆容精致的自已,出神了许久,心跳如鼓,直到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才道:
“满意。”
一滴泪落下,她伸手接住,但依旧不知道自已到底怎么了。
心里有些发酸,但也有些兴奋。
“娘子莫哭,哭花了妆就不好看了。”
他俯下身子,拿起手帕为她拭泪,轻声哄道,眼底都是她的身影。
“为何画彼岸花花钿?”
苏魄陡然注意到眉间花钿,不解发问。
白冼收好手帕,在她身旁蹲下,眸含笑意地对她说:
“因为上到黄泉下至碧落,我都想在第一时间认出你,与你生世携手,共品人间烟火。”
他对她说着动人的情话,努力地想要她知道他的爱。
可她却微不可见地侧过眸子,试图躲避他眼中那灼热的爱意。
她不想知道那是什么,她只知道她并不配。
“哦……夫君真的爱我吗?”
她转过头,对上他饱含爱意的眼神,不含任何感情地问道。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当断则断。
“我自是爱你的。”
白冼看着她,拉过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对上她的眼睛,认真地道,眼神里除了浓得化不开的爱,还有一抹复杂。
他敏感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或许今日便是他的结局吧。
他的法力自是强过她许多,可他现在又怎么可能动手伤她呢?
他垂下眼帘,黝黑的双眸里闪过一丝自嘲和悲哀。
他爱上了一个想杀他的人呢。
“你想我如何证明呢?是想要我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吗?”
他强忍着酸楚,带着哭腔问。
“那就是我的内丹所在,你很想要的,对吧?”
69書吧
他没等她说话,就自嘲般继续说。
“是的,我就是想要来取你的内丹的。”
长相清丽的少女面无表情,冷漠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既然他发现了,她也不会再狡辩,因为一切的狡辩在绝对的真相面前是无用的。
“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白冼苦笑着,带着哽咽声问。
心痛得简直无法呼吸。
没想到这么久以来,真的是自已自作多情了。
“苏魄,摄人心魄的‘魄’。”
少女声线毫无感情波动。
“阿苏……不,苏魄,你……爱过我吗?”
白冼很努力地维持着面上的微笑,但眼泪却是毫不留情地一滴滴流下,眼里的期待都快溢出来了,仿佛下一秒便会碎了一般。
“没有。”
她很冷漠地回道,面上无波无澜。
似乎刚才狼狈落泪的人不是她一般。
“好,我知道了。”
白冼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嘴角微勾,自嘲一笑。
他扬着笑,眸色深深地看着她,试图将她的面容刻进心底,而修长白皙的手却猛地一下朝自已的胸腔挖去。
下一秒便硬生生将自已的心脏挖了出来。
他终于失去了大半力气,跪在冰冷的木板上,但依旧努力地捧着自已的心脏,强塞给她。
须臾间,还在跳动着的心脏便是化作了一颗发着莹莹光辉的皎白珠子。
这便是白冼修行三千多年的内丹。
苏魄看着手里的内丹,没出一言。
“我知……此时此刻正是你的二十岁生辰,阿苏。”
“恭喜我的阿苏到了双十年华,我衷心地祝愿我的阿苏往后余生无灾无病,无悲无哀,所行化坦途,所求皆所愿。”
“这便是我赠予你的生辰礼物。”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地对她说话,眼神留恋地看着她,鲜血顺着白皙的手臂蜿蜒而下。
而他每说一字,嘴角处便涌出一股又一股的鲜血,同时忍着强烈的剜心之痛。
此刻,窗外天色黯淡,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殆尽,恰是酉时三刻。
白冼终于强撑不住了,一下倒地,再无意识。
一身红色婚服,倒是掩盖了大半血迹。
但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却是无法遮掩。
失去内丹后,他的肉身很快化作了一阵荧光,逐渐消散。
“轰隆!”
天际乌云骤然密布,落下了瓢泼大雨。
像是在哀悼白仙的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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