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刘过《唐多令·芦叶满汀洲》
“青羊池者,本作清池,始建于周宣王十一年,以宫城东郭处为址,引城外滈河为源,作清凉祛暑之用。十二年宣王于池边大宴,是夜,梦昊天作羊面人身像,谶‘国生辛事,亲亲受难’,未久,宣王妻舅姜无忌被害于临淄,王有感,故更名为青羊池。”
姜长己一行人听完姬鼓的介绍,不由多看了几眼池中绿水,想不到区区池水竟有这般故事。
突有一公子出言道:“昔者,商王子辛有瑶台琼室,玉杯象箸,肴膳之珍竟是熊蹯豹胎,于朝歌之中凿十丈方塘,以酒为池,悬肉为林。尝听人言,那酒池青色香醇,世间罕有。我今见这池水如此纯青,而池中无一活物,莫不也是酒池?诸兄可有愿尝者?”
姜长己闻言,心下略有不悦,前商帝辛荒淫无道贪图享乐以致亡国,如今若把这青羊池说成酒池,岂不是说周王便是商纣,而自己便是妖妇妲姒?
姬鼓见是鲁国公子弗湟作声,也不觉奇怪,果真是鲁伯所出,俱皆贼獠之像,便出言道:“今日我大周天子英武贤明,岂能同那商纣混为一论?君主贤明,则河晏池青,池中之物早受王恩感化,化作凡胎入世。”
公子弗湟满是不屑,正欲争辩,却又听姜长己赞道:“小鼓所言甚是,当今天子素有贤名,青羊池断非酒池。”
“小君说的在理,是本公子失言。”公子弗湟闷声道。
酉时将至,火烧云早已染透了王宫的天,炫了池边众人一脸,袁燊身着棕褐玄端,孤身执剑,踩着余晖朝着众人一步一步走来。
姜长己待到袁燊走近,哼声道:“戎夷蛮子,怎就你一人?”
“本公子武功盖世,天下无双,未尝遭逢敌手,而今更是对付尔等膏粱子弟,一人便足矣。”袁燊说完,还不忘挑衅的晃了晃手中木剑。
“呵,当真是大言不惭,本小君先前便已嘱咐过,让你多唤些戎夷子弟,如今你若是不敌,可休要言道是我等以势欺你。”
“怎得如此啰嗦?左右无非一战便是。”袁燊说道。
姜长己笑道:“端的是好气魄,诸位公子具矣乎?”
众人应唯,姬鼓眼见一行人就要动手,深知形势不妙,便叉着腰走到姜长己身旁,对着袁燊高声道:“我等大周子弟,礼法传承,胸中气度,容纳百川,如今倘若认个错,再将木剑归还于姜小君,此事就当揭过,不然等会真打起来,伤了手脚坏了性命,那可怪不得谁!”
“要打就打,哪来那么多废话?”袁燊双眼轻眨了一下,然后左手起了个剑诀。
“这戎夷蛮子如此狂妄,鼓这就替姐姐教训教训这蛮子!”公子鼓也不等姜长己回话,掏出藏在袖中的木棒,对着袁燊迎面挥去
袁燊身顷瞬退,右手横剑,蓄力上抬,剑刃撞到木棍的一刹那,只听“啪”的一声,木棍已断成两段,而公子鼓也因吃不住力,被震退了几步,一个踉跄便坐倒在地上。
只此一招,便让在场众人噤声。
袁燊心中亦是暗惊,自己好生大的力气,难不成这幽王本就是个练武奇才?
了不起,真了不起。
“好强的剑点,是本公子输了。”公子鼓从地上站起来,甩了甩手,一副吃痛的模样,对着姜长己拱手道:“姐姐,这戎夷倒是有几分勇武力气,小鼓不是他的对手,贸然出手,竟一招也接不住,辱了姐姐面子,恳请姐姐责罚。”
姜长己本意是让众人群殴袁燊,但多少也要讲个先礼后兵,本欲先让众人摆好阵势,再作一番说辞,最后方可开战动手。
如今被姬鼓这一番搅和,完全乱了章程,不可再想群殴之事,又加上见这蛮子一招便将姬鼓击败,心中颇为气恼。只是碍于众人面前,不可失了气度,便强做欢颜颔首道:“小鼓想替本小君出头,既有此心意,本小君何以胜败之论罪你?”说罢便虚扶了一把公子鼓,又对着众人说道:“本小君自是知晓小鼓的武艺,假以时日,必是大周猛将。只是这戎夷有些许蛮力,想来小鼓是大意轻敌了。不过败便是败了,亦不再做他言。诸位兄弟,可有自荐者?”
“姜小君,本公子愿同这蛮子比试一番!”说话的人便是站在姜长己右侧的公子掘突。
公子掘突自幼随父待在军中,平日好食酒肉,虽只比袁燊虚长两岁,但身长八尺,虎背熊腰,颇具悍将之姿。
姜长己见公子掘突率先唱名,心下怒气倒也退了几分,这公子掘突也算镐京纨绔扛把子,如今愿为自己出头,倒也颇给面子,于是点头说道:“还望公子好好教教这戎夷何为周礼!”
公子掘突应唯,转身对着袁燊拱拱手说道:“本公子别无所长,唯有一剑,师承郑王师前营大司马,多年苦练,三步折兵,十步斩将,见血封喉,若伤了性命,还望莫怪。”
袁燊心下想的今日不是这样安排的啊,又见他这堂兄如此一板一眼的样子,也不知道几分真假,索性就点头道:“还请赐教。”
公子掘突亦从袖中抽出一只木剑,右手执剑,手臂屈伸,剑身持平,对着袁燊胸口刺来。袁燊却也不慌,仍是横剑蓄力,作势迎击欲挡。
眼见这一刺要被挡开,公子掘突猛然抖腕,划刺为击,左右斜动。在场众人大都自幼学剑,或不精通,但也知其一二,却未见过这般剑法,倒也看得新奇,料想这突然变换的斜击,换做自身也怕是难以遭架的住。
袁燊见此来不及变招,自知无处可躲,只能硬着头皮挥剑右挑,想着能凭蛮力止住这一击。
“啪!”
一柄木剑伴随着声响断成两截。
公子掘突看着手中的断剑,面色暗沉,良久,才黯然拱手道:“公子剑点无双,掘突败了。”
在场众人看着眼前此景,心下莫不打起了退堂鼓,暗叹这蛮夷倒真是有些本事。
若不是看到自己的这位堂哥在拱手行礼时冲自己吐了下舌头,袁燊还真以为自己是个武学奇才。
感情是这两人都在让着自己,演了这么一出好戏,成就了自己的威名。
行吧,那就威风点。
“还有谁?”
袁燊右手背剑,学着之前公子鼓的样子,左手插腰,颇具挑衅的看着众人。
姜长己同众人伫在原地,未看出前后两人同袁燊比试的真假,亦以为这袁燊果真是勇猛过人。只是如今事已至此,本无周璇余地,便硬着头皮又问道:“诸位兄弟,可有敢战者?”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附和。
公子鼓见状,已知是目的达到,便欲上前劝姜长己,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见那鲁国公子弗湟拎着木棍走了过来。
“姜小君。”公子弗湟对着姜长己行了行礼,又环视着众人,随后面对着袁燊说道:“周礼兴邦,君臣父子,兄友弟恭,血脉同源,诸侯同宗,岂是戎夷能欺凌的?”
袁燊听着,仍在思索弗湟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可公子鼓心里却暗叫一声不好,这弗湟当真阴险的,咬死了袁燊蛮夷的身份。
华夷有分,大周同四周戎夷,打生打死兵戎操戈几十年,下至贩夫走卒,上至王侯公卿,都对戎夷颇有敌意。
“今日尔欺姜小君在先,是为失礼。袭公子鼓与公子掘突在后,此乃不服王化。天日昭昭,我等诸兄,替天行道,好生驯服你这蛮夷!”弗湟说完,捉起棍子便直扑袁燊。
在场公卿子弟,听了弗湟的话,顿时明白了过来,对嘛,打你个蛮夷讲个什么道义,为什么要一对一,更何况姜小君起初便是想让他们群殴袁燊的。
一时间众人或执棍棒,或是空拳,俱朝袁燊扑去。
袁燊饶是见状,也终于反应过来,感情这弗湟不讲武德,扯了一堆话,意思就是要群殴自己一个。
眼见众人气势汹汹扑来,袁燊亦是不慌不忙起了个剑诀,喊到:“告辞!”
当看到弗湟那根大棒足有手腕粗时,袁燊也没了想法,喊完拔腿便跑。
众人起先见袁燊起决,心下本是犹豫,却没想到袁燊说完就跑了,顿时士气高涨,丝毫没有起初的畏惧,弗湟带头冲锋,挥着木棒领着众人穷追不舍。
公子鼓和掘突站在姜长己旁边,心里早已苦不堪言,谁能料到事情这般发展。
“姜小君,要不算了吧?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掘突问道。
“一个蛮夷,若是失手打死便打死了吧。”姜长己淡淡道。
她怎么会让人收手呢?先前还以为自己这边注定要败个没头没脸,没曾想事情有如此转机,如今总归能出一口恶气。
“这,姜姐姐,此乃王宫,真出了人命之事,怕是不妥。”公子鼓也开口劝道:“当真出了人命,追究起来,今日是我带姐姐同诸位公子进宫,那该如何是好?”
“此间之事,本就是对蛮子作伐,就算伤了性命,却也非本小君动的手,至于进宫之事,本小君自会向大王解释,倒不会怪罪于你,你且放心。”
姬鼓忙道:“这些或不足虑,可如今时日,先王殡礼未尽,再添此变故,我等受罚事小,唯恐有心者就此生事毁了姐姐名声。”
姜长己略微沉思,觉得是这么个道理,自己终究是要做王后的人,便说道:“你二人快去叫住弗湟,告诉他此事留个分寸,只需将那木剑取来,再稍微给这蛮夷点教训便可。”
两人听完,忙朝众人追去。
袁燊心里已经将弗湟的全家老少都骂了个百八十遍。
本以为自己脚底抹油跑的快,谁知道那弗湟眼见追不上,硬是把木棒掷了出来,好巧不巧砸在了自己背上。
袁燊失了平衡,吃不住力,跌倒在地,正准备爬起来,弗湟已经到了面前,也不言语,照着袁燊面门就是一拳。
“还跑不跑?”
眼前闪过几颗红星,疼的袁燊龇牙咧嘴,哪还说的上话。
“不说话?”弗湟说着,又送了一拳。
“不…不…”这哪里还能开口,嘴只要稍微动动,便疼的难过。
“不服?还敢不服?”弗湟说完,又是一拳。
袁燊觉得自己的鼻子好像塌了,三个孔在出气,满脸黏糊,不知是泪还是血,可他真的可以对天发誓,刚才他分明只是想说“不跑了”三个字。
公卿子弟看见袁燊这副模样,深知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可不常有,涌上来便要拳脚相加,却听得一阵甲胄摩挲声。
原来是这公子鼓和掘突,见弗湟等人跑远,恐真出了什么意外,便告知寺人去喊来了王宫虎贲。
“尔等大胆!王宫持器斗殴,依罪可诛!还不住手!”
公子鼓喘着气推开众人,看着趴在地上的袁燊,顿时也顾不上身份被识破,一脚踢开弗湟,将袁燊扶起,口中齐声喊到:“大王!”
“大王?”弗湟愣在一旁,呆呆的看着袁燊,饶是在场王公子弟,亦不敢相信。
或许他们早就觉得事情蹊跷,先王殡礼,若真是蛮夷,也不能随意出入王宫,定是哪家贵胄子弟。
可他们也不怕,谁还不是个贵胄呢?
谁曾想竟是周王。
公子鼓看着满脸血泪的袁燊,又惊又慌,不知如何是好,唤了几声大王便坐倒在地嚎哭起来。
倒是公子掘突一脸冷静。
掘突心中自知此事必然无法善了,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先保大王无恙,至于这些王公子弟,先关起来总没错。
“虎溪!”掘突指了指周遭的王公子弟,又对着领头的虎贲首领说道:“传周王令,此间逆贼,在宫内行刺大王,尔等率部先将他们看押于此,听候发落,再如无王令,不准任何人与之相见。”
“诺。拿下!”
虎溪一挥手,众侍卫一拥而上,将这帮王公子弟团团围住。
弗湟本想争执两句,却发现掘突正阴森森的看着自己,便不敢再做言语。
“来人,抬大王回寝,速传大巫祀!”
掘突想了想,又说道:“小鼓,你先侯在大王左右,我去叫我父亲进宫。”
袁燊躺在软架上,疼的一句话也不想说,下意识的一瞥,却看见姜长己被一众虎贲拦住,茫然的看着着自己。
“给她。”袁燊对着掘突说道,眼睛瞟了瞟手边的木剑。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