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京最出名除了满城的梧桐树,还有就是那天贶节。
天贶节,六月初六,恰巧与大暑同一天,贶,即为赐赠之意,传说当今天子的先祖在还未发迹之时,曾在徽山上得仙人赐书,为其洞悉天下局势,豁然开朗,从而才能一统中原,打下如此辽阔的疆域,正是由此,在刘彻先祖一统中原后,一道圣旨将得仙人赐书那日定为天贶节。
在这天贶节有几个有趣的风俗,一是“六月六,家家户户晒红绿”,说是大宣王朝的宗皇帝在巡游广陵道路上恰逢大雨,淋湿了外衣,又不好借百姓的衣服更换,只好等到了雨过天晴,将衣服晒干了再穿,而这天正好是六月六,因而天贶节也有了“晒龙袍”一说,百姓也会在这一天将压在箱底的红绿衣裳取出来晒一晒,不但可让衣服免于霉烂,也可沾下天子的福气,多一分平步青云的机会。
天贶节在佛寺还被称为翻经节,这个名称源于清心寺,清心寺中有高僧曾不远万里前去西天佛国取经,历经千辛万难,取来大乘佛经数百卷,却在乘船归来途中恰遇海妖作祟,船上经书皆掉落海中,即使被及时打捞上来,在晒干后仍有大半佛经模糊不清,这一日也是六月初六,从此后凡是有些名气的佛寺都会将藏经这一天翻检曝晒。
遗俗遗善,世事凌杂,初心易忘。
“我觉得那天贶节那晒龙袍的来源必定有假,以那宗皇帝的尊贵身份,出游怎么可能没有高手随从,更不可能连一把纸伞都未携带,淋湿外衣更是无稽之谈。”
陈不识走在下山的小路上,笑着点了点头,“没带雨伞确实显得假了些,但没有高手随从却是未必不真,那坐在龙榻上的天子是最厌烦江湖武人的。”
楚慈倒也不吃惊,毕竟武夫在这江湖上都以蛮横出名,在那庙堂之上更是以武犯禁的代名词,一直都是那些当权者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在当权者别有用心的推动下,武夫的名声在民间更是到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步,仿佛与嗜杀成性所捆绑,也就是那白衣剑圣中途转修剑道,不然就算他抵达了武夫五境,也难被称为徽京的守护神。
“师父,就这么任凭那滥杀无辜的曹春风下山了?”楚慈跟在陈不识身旁,有些遗憾地说道。
“江湖讲究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在你看来他是滥杀无辜,可在他眼中却是捍卫镖局规矩,你未必有错,那刀客也未必有错,只是你们的所处位置不同,抉择不同罢了。”
楚慈却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要按师父你的话来说,那这天下岂不是没有恶人了?”
陈不识不但没有反驳,却是点了点头,“这天下确实没有恶人,只有拳头更硬之人,你要想和别人讲道理,就得能让别人能耐心地听着你讲道理,徒儿你可懂其中的区别。”
对陈不识一向言听计从的楚慈此刻却摇了摇头,“我楚慈只愿抚平所见不平之事,但求问心无愧,我不欠任何人一个交代,也不须向任何人讲道理。”
陈不识摸了下花白胡子,爽朗笑道:“你小子也算有些武夫的气概了。”
一直在旁边的默默不言的宁长亭终于出声,没好气地骂道:“楚慈这小子就只会放臭屁了,遇事了还得喊我去给他垫背。”
刚还意气风发的楚慈一下便拉下脸来,追着宁长亭就要将给他点颜色瞧瞧,可宁长亭却也不傻,连忙扶着佩刀向山下跑去。
陈不识看着跑来跑去的两位少年,不禁感叹道:“还是有年轻人的江湖才有生气。”
一日后,广陵江。
为了救那二百难民而与庆春镖局彻底撕破脸的楚慈和宁长亭,成为了庆春镖局成立以来任职最短的探子手,可谁在意呢?
陈不识三人沿着广陵江只是慢慢地走着,却比那骑马的镖队还要快上一天就要抵达青角县,不过这样一来,却也苦了方才修武不久的两位少年。
“师父还未到那青角县吗?我就说就应该把那些混帐的马匹抢来,让他们徒步走回来才是。”楚慈扯了扯衣衫,毒辣的太阳照得少年汗流浃背。
“你小子你一点耐心都没有,你师父我这么大年纪不也是徒步走过来的,遥想我当年走江湖的时候,日行千里不过家常便饭,便是连那汗都不出一点。”陈不识双手负在身后,摆出一副老江湖的姿态。
在这一路已经听腻了师父絮叨的楚慈暗自撇了撇嘴,看着逐渐有些熟悉的景象,这青角县终于是快到了。
和楚慈打闹了一路的宁长亭看着江水有些失神,曾经有位中年剑客也是从远方这般走来,在途中被这青角县的桂花香吸引,最后决意定居于此,这一定居便是六十年,如今满街的桂花又快要开了,可这位已是老人的剑客却再也闻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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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长亭回过神来,双手将剑捧在胸前向老人深深鞠了一躬,“陈前辈,等回到青角县后我便不与你们再去林家岗了,我打算在给爷爷上完坟后便直奔长安城,我要去看看那位首辅大人到底还配不配当我宁长亭的父亲。”
陈不识笑着点了点头,“我看了宁老东西整整一辈子却还是看不顺眼,没想到有个孙子却是让老夫挺顺眼的。”
又走上前将弯腰的宁长亭扶起,拍了拍少年的肩,“记得给你爷爷上坟的时候帮老夫捎上一杯酒。”
那仗着破境欺负了宁长亭一路的楚慈半天沉默不语,在楚慈的前十来年里从来就没有留下什么人,未曾谋面的父亲,抛弃儿女的母亲,被天上仙人带走的妹妹,如今连这位相识不过一个月却生死并肩的兄弟也要离开。
不过楚慈觉得离别最讨厌的便是矫情,不管是折柳,还是敬酒,既然注定要分离,却又为何又要多起伤悲?
离别无非就是你我背靠背,走的人向前一步,留的人不回头看。
楚慈便是如此想着,只是走到宁长亭身旁,抬手指了一下江边的凉亭,“走吧,兄弟在那送你一程。”
宁长亭笑着起身。
广陵江畔,长亭送长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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