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身子养养便能好,心轻才难得。”
沈确伸出手指拭去祁叙的眼泪,轻说道。
自祁叙认识沈确,便是高山伟岸的存在,从不觉得此时在他怀中的人如此弱小。
嘴唇是没有血色的惨白,胸前是艳丽刺目的鲜红。
他都不敢细想,方才沈确承受着怎样的痛苦辗转在他身下,竟一声不吭。
“先换药。”
祁叙将沈确放好,起身去翻找,可他伤了那么多回,竟一次也没自己上过药。
要么沈确,要么舟师兄,要么长海。
来时未见轻舟,定是被沈确打发去睡了,祁叙摸索到一旁的角房,平日里用来放杂物或是热些汤药。
果然有白日里剩下的膏药搁在桌案。
笨手笨脚的为沈确涂抹,生怕弄疼再添新伤。
等处理完胸前的伤,祁叙吞吐说道:
“那里也伤到了,一并上些吧。”
方才冲撞弄伤的时候,毫不留情,此时又惴惴不安,心生后悔。
沈确垂着睫毛,并未有想象中羞涩,反倒毫不避讳的回应道:
“不用,且让它疼着去吧。上来陪我躺会儿,你定有许多话要问。”
重新整理床铺,收整自己,为沈确穿好衣物,祁叙避开伤处让沈确枕在他肩膀。
弥漫着二人间的尴尬褪去,相互依偎寻求温暖。
“是谁代行,断了规矩?”
“轻舟,整个书院也只有他名正言顺,可代师父执行。”
沈确做好准备回答祁叙所有疑问,便不再藏着掖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一并告知。
“轻舟是师父自幼养在身边的孩子,幼时唤我师兄,师父临行前嘱咐让他改口唤我师父,却不准他入门,只准侍奉左右。他用轻舟弥补对我的亏欠,我却无法偿还。”
怪不得师父从不让轻舟守夜,能自己做的事也从不假手于他。
原来舟师兄是养在师祖膝下的长辈。
既如此,代师祖行此事确实是不二人选。
“那你瞒着我的究竟是何事?”
祁叙急需知道这答案,如今沈确已身心交付,他必得为二人将来打算。
沈确许是疼得紧,轻抿着双唇,半晌才回道:
“你与圣上是父子也是君臣,作为父亲他或许亏欠于你,可作为君主他却不曾亏欠。你既身在皇家,嫡长为储,便得牢记使命,不负君恩,不负天下。”
“是时候该回去了,耐住低谷黑暗,方得永世光明。这是你该承受的,亦是皇上对你的考验。”
“身心皆归你,便是对你的承诺,如你所说,我们尚有将来,何必只争朝夕。”
短短几句话,便解了祁叙所有困惑。
胡思乱想的问题穿成了一根线,有始有终,皆有了出处。
父皇下令废黜太子,却要他在这时候回去,尝尽跌落谷底的苦楚,人间至寒。
从前父皇也有心磨练,可碍于母后阻挠,朝臣非议,从未实施。
如今是最好的时机,废太子如废墟里的蝼蚁,是磨练他最好的时机。
父皇没错,师父也没错,可他舍不得沈确。
祁叙再次低头含住沈确毫无血色的薄唇,轻轻咬噬,直到沈确蹙起眉头,闷哼一声。
“你会在书院等我吗?”
祁叙固定住沈确的脑袋,不让他躲避,锋利的眸子盯着沈确,逼问道。
沈确刚要张嘴回应,祁叙摇了摇头,冷笑道:
“沈确,我要你用我的性命起誓。”
以他如今的身份回去,书院便不受他半分控制。
父皇能保证书院安危,却管不了沈确行踪,尤其如今的沈确,上自断规矩,下将书院交给了大师兄。
他随时可以抽身离去,届时又去哪里寻他。
只得用他自己起誓,沈确才会有所顾忌。
沈确抬起后背蹭了蹭被祁叙狗牙咬过之处,闷声回道:
“我不在书院能去何处,淮安尚未出师,袁承的事尚未了结,围城闭关秋园只为会试,秉询还需人照料,更不用说那半桶水瞎晃悠的少隽。”
一番言论说的祁叙哑口无言,书院这破事确实不少,沈确肩上担子沉重,他却不能分担。
不过,若是他回了宫,书院亦会清净不少吧。
祁叙不再执着于要沈确起誓,这会儿拥着沈确,又开始不安分了。
“沈确,沈确~”
出乎祁叙意料,沈确非但没拒绝,还配合的主动攀上。
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烛火葳蕤,帷幔生香。
彻夜的缠绵也不足以诉说压抑在心中多时的爱恋。
有多爱这深夜,便有多怕天亮。
天刚蒙蒙亮,沈确强撑着精神起身。
脚步虚浮需要祁叙搀扶着来到屏风后的书房。
祁叙的规矩赫然架在桌案,沈确将它取下,递到祁叙手中。
“暂奉进仁安堂,日后若有需要,再去取来。”
“你已挨个见过众师兄,此番无需再一一告别,奉完规矩便去北门,圣上安排了马车接你回去。”
祁叙摇着头,抱紧沈确不肯撒手。
一切既有征兆,又猝不及防。
他永远也学不会再见,不想再见,只在书院几月,全然超过了他此前十八年的人生。
“曾经我想拥有你的人你的心,如今都得到了,如今我还想要你稳坐高堂,将来廉政勤恳一心为民,我信你定能如我所愿。”
沈确回抱着祁叙,在他宽阔的臂膀轻拍着。
“沈确,等着我,江山与你我都要。”
祁叙野狼一般拥住沈确,在他后脖颈发狠咬下一口,随后头也不回的拿着规矩离开。
前路不明,再也没人为他指引。
他得到了沈确的心,同时失去了师父的庇护。
孤身扎进黑暗旋涡里,为自己也为他们两人。
仁安堂尚奉着大师兄的规矩,一旁空位曾奉着沈确规矩。
祁叙缓缓将规矩放置,对着师祖牌位说道:
“您既生前愧对沈确,便佑他此生康健太平。”
长海在仁安堂外候着,见他出来为他披上湛蓝披风,就势跪下磕了个头。
“奴才拜别殿下,定为您守好凛园。”
祁叙扶他起身,只拍了拍长海的肩膀,未发一言转身向北而行。
数月前,他偷偷跟在五师兄身后,自南门而入。
如今,他孤身一人,偷摸自北门而出。
沈确,等我。
北门停着一辆马车,为首的正是父皇跟前的侍卫,祁叙点了点头,往校场看了一眼,掀帘低头踏进。
沈确躲在暗处见祁叙进了马车,才从校场一头探出。
指甲深陷掌心,原地驻足片刻又转身离去。
祁叙带走了他的玉簪,他怀中揣的却是祁叙用萝卜雕刻插在雪人头上的那根。
早已蔫的看不出形状,却比珍宝可贵。
祁叙,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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