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府儒帅谈兵,锦鲤出侯爷升天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而此时河北的青青草,上面沾的,却是血色。
范阳起兵攻灭卢龙桀燕,天下为之震动,而最跳脚的无疑是范阳卢家。
洛阳卢家的宅邸内,卢家的家主和族老们汇集一堂。主位坐着的白发老人开口说道:“如今河北突变,范阳突然起兵剿灭了卢龙,诸位有何对策。”
一个儒生后生行礼说:“老家主,原本范阳和卢龙这两个节度就是狼子野心,使他们相互牵制,也算是归在我卢家门下,可去年塞外大变,那突厥如今和回纥争斗,无力节制手下部落,那突厥漠东部落的史大汉和安绿山是结拜兄弟,带了数万突厥精兵投他,而那范阳背后又有东北契丹的支持,人马壮大了好几倍,这才使得卢龙无力抵抗,被其吞灭。如今的范阳,羽翼已成,已不是我们卢家一家能节制的了。”
这时次位坐的中年男子说话了:“照玄说的有理,如今在河北这块地盘,我们卢家已经没有了博弈的资本,原本的盐铁马匹生意也都断绝了,如今只剩下了河南道和高丽东瀛的生意,为今也只有放弃河北,养精蓄锐,以图后日。”
众人皆是叹息不已。老人沉思了一会儿,又开口了:“你们分析的都对,但是如今,要考虑的已经不是我卢家一家的兴衰,而是整个华夏的生死存亡啊!”
众人听了老家主这么说都是吃惊,纷纷交头接耳。中年男子说话了:“父亲,恐怕事情还不至于如此吧。朝廷如今已经布置了不少人马拱卫两京,西北的人马也开始往里调了,何况河东还有个梁稳稳,安绿山么,一个蛮子而已,乱不了的。”
老头又说:“我是可惜啊,这魏博的高天养,去年在塞外大败突厥,是我大唐少有的猛将,他本来也不想造反,可是因为世家争斗,世家和皇帝却都逼着他造反,皇帝写密诏胁迫臣子造反,这亘古以来哪有过这样荒唐的事情!如今世家恶斗,这与当年西晋的司马家何异,这天下怕是要重演五胡乱华的惨剧啊!”
老头子越说越激愤,还不时地用拐杖敲击地面。中年男子连忙安抚:“父亲,事情还没有到不可回转的余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稳住魏博,要么重新招抚高天养,要么就遣河南军渡河,夺了魏博,作为拱卫河南的桥头堡。”
下面坐着的有人开口说道:“老家主,不至于此,不是还有那河东梁稳稳么,那可是先帝称赞的大唐柱石啊,有他坐镇河东节制河北,就算让那蛮子拿了魏博,咱也不怕的。”
老头听了下面这么说更加激动了,不住的咳嗽,缓了缓说:“那梁稳本是西北军功出身,入了太原王家门下,先帝见他为人稳重,就让他坐镇河东,又望他既能坐镇河东,有可节制河北,故又赐了他一个稳字。可是此人为人过于谨慎小心,未战而先思败,未进而先思退,去年雁门关,河东魏博范阳三节度合兵征讨突厥,那范阳兵不听号令,阵前肆意调动,他作为阵前主帅,本该当机立断,处置范阳军,可他却只派了部队牵制范阳军,要不是高天养在中军以孤军之力挡住了突厥八万兵马,怕是如今的河东河北之地,都是那突厥人的牧场了!”
“此次范阳起兵,他身为河东节度,又有先帝赐予的节制河北诸镇之权力。却按兵不动,任由范阳坐大。不下一子,却已是满盘皆输啊!”
老头越说越激动,背气昏了过去,下面的人赶紧扶着老人上床,找大夫医治。
河东北都太原府河东节度使府。
大厅内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这人面如冠玉目似朗星,长发逸逸,髯须飘飘,若不是一身的戎装,绝对会被人当成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生。男子左手拿着一本兵书却不看,右手端着一杯早已经空了的茶,而两只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面前的棋盘。那棋面上犬牙交错,却是鱼龙互吞之势。
这时一个青年后生走了进来,这人也是一身戎装,头发却是老老实实地扎了起来,斜插着一根玉簪,面色红润,眉眼分明,腰间左右却各插着把寒铁钢鞭。后生走近前,男子却是浑然不觉,后生靠近小心提醒道:“师父,茶杯空了。”
梁稳这才从棋盘上收回心神,看了一眼手中早就空了的茶杯,笑道:“为师观棋入了迷,哈哈。”
后生笑着给男子添满了茶水,问道:“师父您看的什么棋谱啊?”
“河北。”
后生不笑了,坐在一旁,男子点了点头,说道:“添扬啊,我知道你肯定有疑问,之前范阳起兵作乱,最好的对策就是由为师从河东直插范阳,如此整个河北的危机迎刃而解,而不至于像如今这般,我知道。如今天下的很多世家大人物,此时都在嘲笑为师,觉得为师过于稳重,束手束脚,放任良机错过。你是不是也认为师父这是‘未下一子,已失全局’?”
王添扬说道:“师父的眼界,岂是那帮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物能比的,师父按兵不动,肯定有您的道理。”
梁稳点点头,说道:“添扬,要论起这古今的兵家之中,你最敬仰的是哪位?除师父之外。”
王添扬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自是那‘千军万马避白袍’的陈庆之,他仅用以数千之众就取了北魏三十二城,击败数十倍于已的兵马,可谓是亘古未有的将才。且他也是棋道一脉的高手,棋艺怕是不在师父之下呢。”
梁稳点点头,说道:“为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神往陈庆之,可是入了这官场之后才知道,那北魏诸军避的不是白袍将,而是北海王啊。”
王添扬一脸疑惑,正要开口问,梁稳按了按他的肩膀,问道:“你可知为师最敬仰是谁?”
“是谁?”
“是你爹。”
“我爹?”
王添扬纳闷了,他那个爹他是知道的,空有一身勇武,打仗只知道猪突,手下也是一帮用钱养起来的乌合之众,全无军纪。当年在河北剿个匪,把人家土匪惹急了,被土匪倒追了五十里。这师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王添扬说道:“师父,我三年前就别了父亲来了河东,这三年父亲有了什么奇遇徒弟是不知,但三年之前的父亲,肯定是远远比不上师父的。”
梁稳笑了笑,同王添扬说起了去年的雁门关之战。
梁稳总领河东、魏博、范阳三镇人马,出兵雁门关,而突厥可汗的头痛可汗也是早早得知了消息,领了十万人马在关外候着,双方兵力不分伯仲,但突厥的马更多,机动能力稍强,大唐这边占了地利,提前在要害位置布阵防御,双方之间胜负五五开。
可是双方正要接触之时,左翼的范阳军却是动了,往后让出了左侧阵地,往右侧魏博军的后侧绕去,从此刻起,梁稳稳就知道我军败了,为了最大可能的减少损失,他率领的中军大部分也往后面撤退,跟着范阳军撤退到了右后侧。这实际就是放弃了魏博军,保存实力准备后撤了。这时的魏博军就成了中军,突厥左侧和中间的部队也从侧方包围了过来,这样魏博军的前方左方和后方都被突厥包围。魏博军被迫结成了半圆阵,这个阵型可是兵家大忌。梁稳当时也是认为高天养死定了,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完全打破了梁稳的认知。
“接下来怎么了,我爹他怎么活下来的?”王添扬拉着师父的手追问。梁稳接着说。
那突厥兵从三个方向同时冲阵,那魏博军也是死伤惨重,突厥兵连续冲了三次,可魏博军就是阵型不乱,人数虽然少了,但少了的空缺立马有人补上,之后突厥又连续冲了五次阵,魏博的人马只剩下开始的十分之二三,可魏博军还是阵型不乱,无一人逃散。最后突厥绷不住伤亡后撤了,魏博军又结阵追击,缠住了突厥,这时梁稳也从侧方率领精锐杀出,杀了突厥一个人仰马翻,这才有了那场改变中国北方局势的雁门关大捷。
王添扬仿佛在听天书,这,原来我爹这么猛的么?
梁稳总结道:“这天下的兵马,刚刚征集的民兵士气最为涣散,百人中折了二三,就会开始溃散。简单训练的新兵稍好,十人中折了一人才开始后撤。百练的精兵,十人中折了二三也会溃散。我梁稳自认知兵,手下的部队只是在十人折了四人的时候能勉力维持。可是高兄能把部队练到十人中仅存二三而阵型丝毫不乱,还能结阵反击,这天下之中还有谁能比他更让我敬仰呢?河北有高兄这样的俊才坐镇,我梁稳又有什么理由去插手,那不是对高兄的不敬么。”
王添扬又说:“可是我爹他造反了啊。”
梁稳有点不高兴了,有点责备地说道:“不要听信那些小人之言,高兄是大唐的大忠臣,他在面对数倍于已的突厥精兵时都能不惧生死,怎会背叛大唐,至于高兄造反,那也是情非得已,相信日后朝廷一定会还高兄一个清白。人人都说我是大唐柱石,和高兄比起来,我不过是一个固守一州一道的冢中枯骨罢了,高兄才是天降神星,是我大唐真正的中流砥柱啊,有高兄在,河北之乱半年之内足可以平定。”
王添扬感觉百感交集,今天师父这番话是让他开了眼了,原来他老子这么厉害。
京城太极宫内殿,一老内侍正给天子揉脚,老内侍边揉边说:“陛下,河北刚传来消息,范阳动了。”
天子眼睛微微张开,说道:“好,朕倒要看看这塞外的狼和雁门关大捷的虎哪个更厉害。”
内侍又开始吹风:“这魏博军在雁门关是以一打三,大败突厥,可谓天下第一强兵,范阳总共才二十万人马,会不会有点吃不住,要是那高天养轻松打败范阳军,收拢范阳人马,那怕是天下再也没人能节制他了。”
天子点了点头,说道:“传令给河东梁稳,待魏博军包围范阳时,他必须出兵,乘魏博空虚,突袭魏州,绝不能让魏博坐大。河南的人马也要配合行动。”
话说范阳军休整完毕,即刻拔营南下,十五万人马兵分三路,东路安青绪,西路史大汉,中路安绿山亲自带兵,各领五万人马。
高天养也是知道了北边动静,他把大部分兵马调到漳河沿线,防御范阳兵,只留了少量兵马护卫魏州和南边的黄河渡口,高天养的底牌就是三万骑兵,由他亲自带领,在漳河后方二线作为机动后备兵力。
史大汉赶前头,到了漳河边,看了对岸的防御设置,就要强渡突袭。身边上一个汉人参谋拦住史大汉:“史将军,对面可是雁门关大败突厥大汗的猛将,我们是不是等三路人马到齐了再行动。”
史大汉反手给了那参谋一巴掌,用马鞭指着对岸说:“那种蠢猪布置,拒马离河太近完全没有层次,旁边侧翼的兵力又空,整个防线头重脚轻,全是漏洞,你,带领一队步兵从正面这里强攻,你,带领所有骑兵从这里浅滩过河后绕后,一个时辰内要是打不穿对面,我史大汉就自已溺死在这漳河里!”
手下得令下去布置了。
这边高天养远远看到对岸动了,看了一会儿暗叫不好,此时正是初春水浅,漳河的一片浅滩露了出来,在南岸隔着树林和芦苇看不真切。老高意识到不妙,连忙带着身边骑兵前去浅滩拦截。
两边的骑兵就在浅滩上遇上了,这浅滩上还有积水,所以马跑不起来,两边接阵,看的就是各自马上的真功夫。高天养这去年和今年才刚弄到的马,马上全是新兵或者是原来的步兵。一个照面就折了一半。魏博这边马上就溃退了。高天养也是徒呼奈何:“不对啊,这和去年雁门关的不一样啊,你们这帮兵怎么都掉头跑了啊,敌人在那边啊。”
这老高哪止得住溃兵,为了保命也只能往回跑,这骑兵一退,河边的步兵也溃散了。老高一口气跑出三十里地,回头看范阳兵没跟来才稍稍安心。范阳兵哪有时间管老高啊,都在河滩里忙着追马呢。三万匹白送的马,不要白不要,这把史大汉乐得露出了大黄牙。
老高一路跑到了魏州,又回到了府里。这时前线兵败的消息也来了,魏州和府上是乱的不可开交。节度使府门外一个黑衣儒生放了一只鸽子,然后骑马往南边去了。老高踉跄着到了大厅,见府里的下人和道人们都各自拿了东西往外跑,也只能瘫坐在地上。这时一个佝偻老头走了进来,老高一看是铁头,就说:“老兄弟,不行了,我完了,范阳兵快杀过来了,你赶快跑吧,以后随便找个营生……”
铁头却是突然开口说道:“高天养,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已吧。”
老高愣住了:“不是,老铁头你会说话啊,你这是装哑巴装了十几年啊你。”
那铁头却是眼色一变,突然从身后拔出两把匕首,刹那间到了老高面前,朝着老高捅了过来。铁头一手持匕首往前探,一手握着匕首横砍,老高躲闪不及,肩部甲胄被砍了一半。铁头又是两手持匕首探前,老高一个侧身,感觉腰间一凉,腰间的甲胄连着皮被钉在了身后大厅的柱子上,老高使足了劲,朝铁头脑门拍去,按道理老高这一掌,就是猪也拍死了,铁头却只是后退两步在地上翻了个滚,又向老高攻来,老高想把腰间扎着的匕首拔出来,却是拔不动,干脆把腹甲扯了下来,扔向铁头,铁头一个躲闪,闪出了空当,老高吃着痛,强行往那个空当冲去。腹部一片血,却也是摆脱了那扎着的匕首。
老高出了大厅就出门左转往后花园跑,铁头紧追过来。
老高进了花园,见那高二的便宜师兄正在池子边玩水,就叫了一声,那小道士回头看了老高,同时也看到铁头拿着匕首不要命地进了花园朝着老高冲过去,小道士一个闪身到了树后面躲了起来。老高终究是流血了体力不支,被铁头逼到了池子边躺在地上喘着气,跑不动了。
铁头拿着匕首走近说道:“高大哥,跟了你这十几年,我也不想杀你,可你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老主子不放心啊,你就安心地去吧,死我手里总比死在那安胖子手里强。”
老高也是没力气了,只拿手象征性地挡着,这时满是王八的池子里泛起了一阵涟漪,一条比牛还大的金色大鲤鱼突然从水里跳了出来,朝着那铁头就是一口,铁头也是没准备,被那鱼整个囫囵吞了进去。那鱼在地上扑腾,嘴巴嘎嘎两下,里面的铁头叫了两声,一会没了声音。老高也是吓了一跳,他后院池子里什么时候这么大一条鱼了。唉,这鱼怎么这么眼熟,这纹路,这不是前几年他钓上来的那条锦鲤么呢,放池子里之后就不见了,老高还以为它被王八给吃了呢,这怎么长这么大了。
这鱼又嘎嘣两下,吐出一堆骨头渣子和衣服碎片。
这时树后面的小道士出来了,一脚把那大鲤鱼踢回了池子里,对着老高说:“师弟他爹,有礼了,你这住处也是待不下去了,你看你是跟我走呢,还是留在这里等死呢?”
老高当然铁定要和小道士走了,小道士让老高趴到那池子中央的王八背上去,老高是有点怕,倒不是怕那王八咬他,而是他这两百八十斤的身材,这王八怕是吃不住。小道士在后面催他,高二也就爬上了王八背,也是奇怪,那王八也没咬它,也没被压成王八饼,这王八壳子这么硬的么?
小道士见老高趴好了,走到花园一角念了个咒语,用手把地面像地毯一样扯了起来,然后拽着地毯的一角一使劲,整个花园里的池子假山和树都跟着飞了起来,小道士又是一抖,花园外面的那些炼丹的物件和奇奇怪怪也飞到了地毯里,小道士又是一收,整个地毯缩小成了个画轴,被小道士拿在手里。老高在里面一阵恍惚,见到这个小道士突然变得老高老大,又怕又惊奇。小道士掐指一算,蹙眉道:“这拘魂灯不是被师弟带走了么,怎会在这山沟里,放这里岂不是坏事,得寻个安分处。”手只一招,山涧里一个闪着幽光的灯笼飞到手里,被收了起来。
小道士正要走,画轴里老高向外叫道:“好道长,还未请教姓名?”
小道士也是怒了,骂道:“好你个师弟他爹,我来了你府上都七年了,你却还不知我姓名,给我记好了,道长我法号无尘。”
小道士说着把画轴一关,念了个诀,没了踪影,只留下后院一片空地上几块骨头和破烂衣服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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